第13節(jié)
然而也就是這時,先鋒官將家書遞到了他手里。 那女子的字跡,比平日更加沉重了幾分,卻是格外堅定。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br> 一瞬之間,仿佛有人立于他身前,將那千斤重擔扛了起來。 衛(wèi)韞顫抖著唇,捏著那張紙,許久之后,慢慢閉上了眼睛。 殘陽如血,他握著家書,猶有千金。 他該回去。 哪怕父兄已去,然而猶有老小,待他歸去。 第13章 楚瑜確認了消息后,也瞞不下了。 楚家連夜調(diào)了一百家兵給楚瑜,如今衛(wèi)府幾乎被楚瑜掌控,哪怕有些侍衛(wèi)有了異心,有令牌加上楚家的家兵,那些侍衛(wèi)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楚瑜先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她問診,而后將幾位少夫人全部叫到大堂中來。 幾位少夫人也知道出了大事,紛紛都謹慎收斂,不敢多說什么。她們被楚瑜請到大堂,打量了一會兒周邊后,三少夫人張晗試探著道:“夫人呢?” 楚瑜坐下來,平靜道:“夫人帶著五位小公子去蘭陵看望老夫人了。” 聽到這話,幾位少夫人臉色都變了,姚玨霍然起身,怒道:“帶五位小公子離開,怎的都不知會我們這些當母親的一聲?!” 姚玨出身姚家,如今姚家女貴為皇后,嫡長子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也比其他人有底氣得多。 楚瑜心里思索著上輩子衛(wèi)韞最后是提了姚勇的人頭回來,又想到如今衛(wèi)家必然是遇上了什么陰謀詭計,看見姚家人就覺得心里不暢快,她冷冷掃了姚玨一眼,平淡出聲道:“帶人出去的,是大夫人,你與其朝我吼,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玨被這么一說,莫名覺得氣勢弱了幾分,她張了張口還想說話,楚瑜驟然提高聲音:“滾出去!” “楚瑜你……” 姚玨疾步上前去,衛(wèi)夏衛(wèi)冬立刻上前,攔住了姚玉。楚瑜繼續(xù)道:“鬧,你就繼續(xù)鬧,你可知我為什么送他們走?又可知前線發(fā)生了什么?!你便將時間繼續(xù)耽擱下去,到時候誰都跑不掉!” 一聽這話,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素來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謝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玨的手,看著楚瑜,認真道:“前線發(fā)生了什么,還請少夫人明示?!?/br> “今日清晨,小七從前線發(fā)回來的消息,”楚瑜沉著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著楚瑜,仔細聽著楚瑜的話,楚瑜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緩慢道:“公公與諸位兄長,在白帝谷被困后,全軍覆滅,如今小七以裹尸裝棺,帶著他們在回來的路上……” 話說完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大家都呆呆看著楚瑜,許久后,謝玖最先回過神來,顫著聲道:“少夫人說的兄長,是哪一位?” 說著,她似乎也察覺,楚瑜用的是“諸位”,絕不是一位,于是她改口道:“是,哪幾位?” 楚瑜嘆息了一聲,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內(nèi),六位公子連同鎮(zhèn)國公……” 話沒說完,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抬頭看去,卻是六少夫人王嵐。 她如今剛剛懷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時,聽到這消息,她瘋了一般撲向楚瑜,掙扎道:“你胡說!我夫君怎么可能死!你瞎說!” 她聲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皺起眉頭,給長月一個眼神,長月便抬起手,一個手刀便將王嵐打暈了過去。 王嵐昏死過去后,房間里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聲,而謝玖和姚玨站在大廳里,全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楚瑜看向她們,正打算說什么,就聽見姚玨仿佛是突然驚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說著,急沖沖朝外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外面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楚瑜皺眉抬頭,就看見士兵匆忙入內(nèi),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著圣旨將府里包圍了,說是七公子回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前線的消息應該已經(jīng)到了宮里,皇帝做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內(nèi),不然她也不會讓柳雪陽帶著孩子早早離開。 她平靜道:“無妨,讓他們圍去?!?/br> 如今還未定罪,便沒有任何人敢闖入鎮(zhèn)國侯府來。 她扭過頭,繼續(xù)吩咐下人,讓他們將蔣純和王嵐放在一起,嚴加看管,讓大夫好生照料著。 王嵐的孩子,得盡量生下來。 只是上輩子……她生下來了嗎? 楚瑜不記得,上輩子衛(wèi)府的少夫人們,除了一個殉情的蔣純太過轟動,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太多的傳聞,大多聽聞都被衛(wèi)韞代替兄長給了休書,放回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面思索著上輩子所有信息,一面有條不紊吩咐著。而姚玨似乎全然不信侍衛(wèi)的話,吵嚷著要出去。 楚瑜也沒有管她,反而將目光看向謝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聲音平靜,謝玖是個聰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圖,皺著眉道:“如今衛(wèi)家顯然是沾了大罪,你還打算留著?” 這話出來,楚瑜便明白謝玖的選擇了,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卻是問:“你對五公子沒有感情的嗎?” 謝玖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時,便沉默了。 好久后,她艱難出聲:“可我總得為未來打算,我才二十四歲?!?/br> 她堅定看向楚瑜,似乎還想說什么,楚瑜卻點了點頭,全然沒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br> 說完之后,她便轉(zhuǎn)過身去,同下人吩咐著后面白事cao辦的要點,再沒看謝玖一眼。 面對楚瑜這樣淡然的態(tài)度,謝玖一瞬間覺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難看極了,狼狽極了。 她捏著拳頭,猛地提聲:“你留下來會后悔的!” 楚瑜頓住步子,轉(zhuǎn)過頭去,謝玖聲音篤定:“楚瑜,你還小,你不懂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多么可怕的事……” “我沒有一個人,”楚瑜打斷她,聲音沉穩(wěn)淡然:“我還有衛(wèi)家陪著?!?/br> “你……” “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的獨木橋,我不勸你,你何必攔我?” 楚瑜皺起眉頭:“謝玖,我以為你是聰明人?!?/br> 謝玖被這句話止住聲,楚瑜說的沒錯,只是說,楚瑜的選擇,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襯得格外不堪。 謝玖看著她遠走,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轉(zhuǎn)身離開。 既然要遠離,自然不能再和謝家有太多的糾葛。衛(wèi)韞回來時,皇帝自然會解開這守衛(wèi)禁制,她得早些和衛(wèi)家脫離了干系。 謝玖覺得自己想得無比冷靜,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冷漠的、聰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間里,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么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樣了。 她脫鞋躺到床上,在這無人處,將臉埋入錦被之中,總算是哭出聲來。 幾個少夫人哭的哭,鬧的鬧,楚瑜讓人看著他們,自己就開始籌辦靈堂。 人死了,總是要有歸處,更何況衛(wèi)家。 聽聞上輩子衛(wèi)家鬧得太過急促,那幾位甚至連靈堂都沒有,就匆匆下葬,連墓碑,都是后來衛(wèi)韞重新再啟的。 如今她在這里,總不能讓衛(wèi)家像上輩子一樣,英雄一世,卻在最后連靈堂祭拜都無。 上輩子她cao辦過自己母親的白事,也cao辦過顧楚生母親的白事,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練。 熟門熟路準備好了要采買的東西,商量好了靈堂的擺設和位置,這時候已經(jīng)天黑了。 她才想起蔣純來,她想了想,決定再去看看蔣純。 蔣純下午就醒了,醒過來之后就打算自殺,只是楚瑜早就讓人看著,及時被搶了劍,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自殺未遂后,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么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呆呆看著外面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么,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后,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仿佛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著對面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珺長什么模樣?!?/br> 聽到這話,蔣純終于有了動作。 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里帶著溫柔,仿佛是回憶起了什么:“我就聽見他結(jié)結(jié)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里想,這人怎么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br>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聽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xù)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么模樣,于是我就追著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br> “你……”蔣純終于開口:“別太難過?!?/br>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br>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br> “可他沒有?!?/br> 蔣純聲音沙?。骸俺苫槟翘欤裔肆四_,我想著,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丑,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么疼的走完所有路,結(jié)果他卻發(fā)現(xiàn)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里全是懷念:“他背著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br>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面對現(xiàn)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睛:“可我曾經(jīng)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么一個人走得下去?!?/br>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br> 楚瑜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著眼里的熱淚,拼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wèi)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br> “以后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只有愛情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