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師親自致電道歉，說自己昨天晚上喝多了酒，要是說了什么，讓她千萬不要在意。他本來也沒說什么，米嘉后來都差不多忘了。

    下午，米嘉帶著哪吒小憩片刻，不敢睡得太多，早早就把他拉了起來，挑了一套嚴肅又不失活潑，莊重又不失活力的小套裝。

    她也精心打扮一般，白色的緊身裙，搭配一個閃閃的信封包。雖然現(xiàn)在懷孕了，該穿的高跟鞋還是要穿，走起路來噠噠響，會覺得自信心都強一點。

    米嘉拿了幾瓶季舜堯收藏的好酒，車子開到半路，又在一家精品水果店停下，米嘉下去挑了點包裝精致的時令水果。

    她比約定時間早了五分鐘，站在門外給老師打電話。隨后門內響起拖鞋的聲音，老師還拿著手機，笑著將門打開來。

    幾年不見，他還是老樣子，快六十的人了，保養(yǎng)得一點皺紋都沒有，整張臉干干凈凈，五官仍舊清俊精致，年輕時是小帥哥，年紀大了點是老帥哥。

    米嘉跟他開玩笑：“老師你都是用的什么保養(yǎng)品，怎么可以一點都不老?，F(xiàn)在被你迷住的小姑娘，估計還是能多得整個樓道都排不下吧?！?/br>
    老師一笑，溫潤的氣質便流淌開來，他將視線從米嘉身上挪到哪吒小不點身上，很驚訝地說：“這就是你的孩子？真可愛啊，跟你倒是不太像?！?/br>
    哪吒現(xiàn)在對米嘉越來越依賴，之前還能酷酷地說一句“這個mama不要了”，現(xiàn)在一有風吹草動就生怕米嘉會飛了。

    聽到旁人說他不像mama，簡直著急壞了，這時候又是踮腳又是撓耳朵，說：“我很像mama的，我跟mama一模一樣！”

    米嘉揉了揉他腦袋，向著老師點點頭說：“叫哪吒，平時很乖的，就是偶爾……有一點活潑，孩子活潑一點，很可愛?！?/br>
    老師便向著哪吒笑，說：“你好啊，哪吒，歡迎你來我家里做客。我叫你哪吒，你呢，以后就跟mama一樣，喊我老師就好?！?/br>
    哪吒仰頭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米嘉。

    米嘉向他使眼色，用口型告訴他要喊人。

    哪吒趕緊把頭抬起來，想著對面道：“老師好！”

    老師給米嘉倒了一杯水，至于哪吒，家里沒有汽水果汁這類孩子愛喝的東西，他又要表現(xiàn)善意，最后往水里投了顆橘子味的泡騰片。

    哪吒不大愛喝，就只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

    他知道今天過來是考驗自己的，中午被米嘉培養(yǎng)的熱情此刻迫不及待要爆發(fā)出來，此刻向著米嘉擠眉弄眼，想要筆墨紙硯。

    米嘉向著老師婉轉地提出了這個要求，老師剛要起身去準備，客廳里恰好走過一個年輕男人，老師喊他“云生”。

    “去幫米家的這位小朋友準備一下筆墨紙硯?！?/br>
    叫云生的原本已經(jīng)答應了，忽然眉頭一皺又拒絕了，他看著米嘉，很不善的樣子：“姓米啊，自己去吧，反正這兒你熟?！?/br>
    老師幾分不高興地又喊了他一聲：“你懂點事?！?/br>
    大師就是大師，老師只是簡單指點了一下哪吒，小家伙筆下的幾個字就像一下活了，完全不再是剛一開始死氣沉沉的樣子。

    米嘉心想這次是過來對了，這么好的老師，就算是厚著臉皮，求也要求他教一教哪吒。

    老師看起來倒是很輕松的樣子，給哪吒演示過一陣后，兩手交錯著插在腰際。他剛要說話，一邊云生喊他過去。

    老師起初沒理會，說：“我在這兒有事呢，等會兒啊?！?/br>
    云生聲音更硬了些：“你給我過來，我也有事！”

    老師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米嘉，米嘉笑：“您忙?！?/br>
    米嘉來前從來沒聽過“云生”這個名字，也不知道這是何方神圣，跟老師是什么關系。

    如果說是朋友吧，這兩人的相處模式實在有些奇怪，說不是朋友吧……那豈不是更奇怪了，哪有不是朋友還往家里請的。

    米嘉一疏忽，哪吒小朋友就不小心把蘸滿墨汁的毛筆弄到了身上，衣服臟了也就算了，小孩子最費衣服，但他兩只小手都是黑乎乎，這可怎么行。

    米嘉帶他去洗手，途中恰好路過剛剛老師跟云生進去的房間。

    兩個人像是在吵架。

    云生說：“誰都行，姓米的就不行?！?/br>
    老師無奈：“你講點理吧，姓米的怎么就不行了？”

    云生說：“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去了，你心也跟著去了吧！”

    老師捂著他嘴：“你小點聲啊，他們在外面呢！”

    米嘉在外忽的攥緊了手，一瞬間，一切仿佛迎刃而解。

    哪吒吃痛：“mama，你干嘛？”

    她這才回神過來，拉著哪吒往外走。

    米嘉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坐到車上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她看了一眼是老師，怎么都不敢接。

    等車子開出老遠，她在冷氣里安靜下來，這才給他回了條短信，說自己有事先走，下次再來拜訪。

    短短一行字打完，米嘉背脊完全濕透，渾身發(fā)涼，手指尖都凝著霜，整個人忍不住瑟瑟發(fā)抖。

    成’人世界的規(guī)則就在說與不說之間。

    米嘉盡管什么都沒提，另一頭的人卻什么都猜到了。

    老師過了會回來短信：“有什么要幫忙的話，隨時來找我。”

    米嘉看著這行字，覺得眼睛里脹痛難忍，她用手反復揉了揉，還好那里頭干干的，根本什么都流不出來。

    哪吒在一邊問：“mama，我們怎么突然就走了，不練書法了嗎？”

    米嘉摸摸他頭，勉強地笑了一笑，說：“練的，但mama覺得剛剛的老師不是很適合，mama再給你找一個好嗎？”

    哪吒什么都聽mama的，乖巧道：“好啊?！?/br>
    哪吒問：“mama，那我們現(xiàn)在回家嗎？”

    米嘉看著他：“不然我們一起去接爸爸吧?！?/br>
    哪吒十分興奮：“好啊，給爸爸一個驚喜?！?/br>
    年中對于任何一家企業(yè)都是十分緊要的時候，它意味著總結上半年的得失，又要承前啟后開啟下半年的挑戰(zhàn)。

    季舜堯正跟公司股東開會，米嘉帶著哪吒在他辦公室里等了會。哪吒很興奮地用爸爸巨大的電腦玩棋，米嘉則端著杯熱水，一直站在窗邊看風景。

    她的腦子里一直在思考著事情，最終還是沒能壓抑住心底的沖動，她去找出手機給謝慈溪打了個電話。

    謝慈溪仍舊在海外旅行的路上，據(jù)說這一次不同一般，她已經(jīng)接受了李重茂的求婚，兩個人正式開啟蜜月之旅。

    這事謝慈溪沒直接告訴她，而是借了季舜堯的嘴。米嘉那時候對她還是有諸多不滿，只撇嘴說了句“隨她”。

    大約兩地時差隔得不遠，謝慈溪很快就將手機接起來，她還是老調子，說起話來總有點挑釁的意味：“喲，米小姐。”

    電話接通，米嘉卻不知道說什么了，特別是在聽到謝慈溪的這一聲“問候”。

    她慌里慌張地回了一句“沒事”，已經(jīng)準備掛電話了，那頭忽然傳來李重茂的聲音，問：“是誰?。俊?/br>
    謝慈溪捂了下手機，聲音沒那么銳利了：“是嘉嘉啦?！?/br>
    “嘉嘉來電話干嘛的？”

    “誰知道，恐怕還是想罵她老媽?！?/br>
    “別這么想孩子，嘉嘉很懂事的。”

    “剛剛拿過來的魚子醬，要不要嘗一口？”

    “好啊，好啊，擠到我虎口這邊來。”

    “你先打電話吧，等你來吃，我再去拿瓶酒?！?/br>
    ……

    ……

    謝慈溪再回來的時候，米嘉忽然冷不丁地問：“mama，他對你好嗎？”

    謝慈溪怔了怔，沒想到她要問這個，防備著說：“當然好了，怎么了？”

    米嘉聲音短促道：“那就好……我掛了?！?/br>
    米嘉連忙按了掛斷，窗戶的倒影上，她已經(jīng)是滿面淚水。

    謝慈溪隨后來了條信息，只打了個問號。

    米嘉什么都沒回，直接刪了。

    季舜堯開完會過來，米嘉正站在哪吒身后看他下棋。偶爾鼠標聲點過，米嘉發(fā)出“哎呀”的聲響，預備要指點的時候，立刻便招來哪吒的嫌棄。

    哪吒批評：“mama，你棋真的好臭的！”

    米嘉一旦表示出不同意，兩個人便立刻有板有眼的爭論起來。

    季舜堯想到不過一年之前，自己獨自照顧哪吒，哪怕想要見她，也只是遠遠地遠遠地看著，就覺得今天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米嘉這時向他轉過頭，招手道：“你傻站著干嘛呢？”

    他這才回神，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分別給老婆孩子一個大大的擁抱。米嘉還好，沉浸棋局的哪吒可煩透了：“你們讓我安靜會兒?！?/br>
    米嘉與季舜堯面面相覷，面對面站著聳了聳肩，最后從善如流地走去辦公室另一邊。季舜堯問：“下午的事情還順利？”

    米嘉心情已經(jīng)平復很多，說：“還不錯啊。”

    季舜堯開了一扇窗，讓外面的風一點點的吹進來。高處不勝寒，城市的高處卻只有炙熱和躁郁的風。

    米嘉攏了攏頭發(fā)，不同于來時的短發(fā)，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可以又和過去一樣，沖著季舜堯撩撥長發(fā)了：“你是對的?！?/br>
    她忽然冒出一句，光禿禿的，沒有前后語境，讓人一點都摸不到頭腦。季舜堯看向她：“什么是對的？”

    米嘉眼中的幽深卻一下斂起，她移開眼睛看向窗外，說：“我是說，好像不管我變成什么樣，有記憶還是沒有，最終都是一樣會愛上你?！?/br>
    季舜堯笑起來，修長的手點在窗戶上，發(fā)出很小很鈍的聲響。

    米嘉繼續(xù)道：“可是沒辦法知道，你要是失憶之后，還會不會再愛我?！?/br>
    季舜堯摸了摸她臉，莞爾：“那還真是說不準了，畢竟像我這樣一表人才的，后面跟著想要巴結的有很多，而男人又總是習慣見色……”

    “那我就帶著哪吒去鬧你們！”米嘉打斷他，順帶挺了挺還沒顯的肚子：“再帶上這個小的，我看你該怎么辦?！?/br>
    季舜堯立刻露出為難的樣子：“高啊，你都帶著孩子去鬧了，那我看來還是只能回到你身邊了?！?/br>
    米嘉一把抱住他，臉深深埋在他的脖頸中，深呼吸了一口：“謝謝你，季舜堯，真的，謝謝你?！?/br>
    季舜堯拍拍她背：“謝什么啊？”

    米嘉吸了吸鼻子：“很多，很多?！?/br>
    “既然你這么感謝，那晚上不如……”

    他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么。

    米嘉立馬變了臉，將他一推，慍怒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