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站在灶臺旁邊看著，說：“紅媽你還是這么手腳利索，我記得你以前做飯也好吃，有時候求你開小灶，總是能吃好多?！?/br>
    紅媽看著她，很感動的樣子，說：“這么小的事，小姐你居然都能記得啊，不然晚上留下來吃飯，紅媽再給你做?！?/br>
    米嘉當然記不得了，連同紅媽的臉都是看了季舜堯發(fā)來的照片，通過觀察特征才一點點記下來的。

    家里的傭人真的很多，她能叫得上號的頂多只是平時跟著她的幾個，其他人都在下面幫忙，她連接觸到的機會都很少。

    不過是因為季舜堯查到過她去學過烹飪，猜想她可能做過兩天廚子，米嘉胡亂蒙了下，要是不對就說記岔了。

    沒想到正好蒙對了，紅媽看著她的眼神越發(fā)溫柔，那是一種付出得到肯定后的感激，米嘉曾在季舜堯的臉上看見過同樣的。

    紅媽煮了點紅棗，又熱了幾枚茶葉蛋，這一帶招呼客人的典型餐點，不過她這兒來的人不多，原本準備得也少。

    米嘉看她的紅棗見了底，為了給她省一點，就根本沒動筷子，隨意剝了個茶葉蛋，喝了兩口茶。

    紅媽對她的恢復很感興趣，米嘉當成小點聊給她聽：“我出去了三年，一直在看這個病，回來的時候好多了?！?/br>
    紅媽感慨：“外國人的水平就是高一點的?！?/br>
    米嘉笑：“是啊，mama跟舜堯都有給我請很好的團隊，我一直在做康復訓練，剛開始每天都去，后來漸漸越來越少?！?/br>
    紅媽問：“很難吧？”

    米嘉說：“一開始的時候是的，因為身體都還沒長好，所以先要恢復這部分的功能。會有康復師給我按摩，但很多項目要自己做的。”

    紅媽聽得入迷。

    米嘉說：“那時候走路都有點不協(xié)調(diào)，自己其實不覺得，但醫(yī)生就會看出來，就跟小孩子學走路一樣，我也是學了很久的。

    “我不是臥床很久嗎，肌rou也有萎縮，康復師按摩的時候真的好疼啊，我總是大喊，他們就戴個耳機，當我根本不存在?！?/br>
    這次不只是紅媽，季舜堯都聽得入迷。

    米嘉一直怕疼，稍微有哪里破了哪里不舒服，整個人都會很消極。

    每次只是感冒喉嚨疼，或是只是嘴里有潰瘍，她就開始喪喪地說人間不值得，要回到她沒有病痛的天堂里去。

    說好的白頭到老，她也忘了，人生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呢，身體如此多痛苦，活得真是沒有一點點意思。

    后來她生孩子，卻超常發(fā)揮，忍痛忍得眼淚直流，仍舊還是要順產(chǎn)。

    人對痛的忍耐力本就不同，一場失憶也不會將之改變多少。米嘉被刺傷的那天，抱著他淚如雨下。

    醫(yī)生剛剛把她衣服剪了，還沒碰到傷口，她就疼得大聲嚎叫，像個孩子似的哭得放肆又悲痛。

    季舜堯很難想象她恢復時，經(jīng)歷過怎樣的痛苦和折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好姑娘受苦了。

    感謝她能熬過來，感謝她能好起來，又一次亭亭玉立地走到他面前，笑與哭、喜與怒，都是這么的真實。

    米嘉還在回憶：“有好幾次我都不想配合了，但醫(yī)生的心好狠啊，懷柔政策沒用后，就開始嚇我，說我要是不做康復，情況會越來越壞?！?/br>
    紅媽愛憐地看著她：“你真的辛苦了，小姐?！?/br>
    米嘉說：“其實這些都可以忍受的，最難過的是經(jīng)常都會頭疼，好像有人拿了把刀，在旁邊鑿我腦殼，我疼得不行，有時要吃好幾片止痛藥?！?/br>
    紅媽記起電視里的劇情：“那是你開始恢復記憶了?！?/br>
    米嘉忍俊不禁，要是每疼一次，她就記起一點，那她現(xiàn)在還用站在這兒嗎？大腦遠遠比想象中復雜，有時候她懷疑，它是不是只是故意使壞懲罰自己。

    米嘉為了配合劇情，還是點了點頭，說：“是的，沒有錯，那是記憶一點點回來，有時候我做夢，也會夢到很多過去的事?！?/br>
    紅媽說：“對的，很多失憶的人都是這么記起來的?！?/br>
    米嘉說：“我總是能夢見爸爸抱我，真奇怪啊，明明都快忘了他那時候長什么樣了，但他胳膊的力度，皮膚的溫度，喊我時溫柔的語氣，就好像剛剛發(fā)生過一樣?！?/br>
    “你跟先生的關(guān)系是很好的?！奔t媽提起米成，也有幾分唏噓，過了會，她才問：“那你現(xiàn)在跟太太……關(guān)系還好嗎？”

    米嘉將眼睛移到一邊，說：“還是那樣?！?/br>
    紅媽說：“其實太太也是對你很好的，她很疼你的。她經(jīng)常寄東西回來給你，也會讓我們多給你準備點好吃的?！?/br>
    米嘉幾分好笑：“難道做到這樣，就能算是一個mama了嗎？”

    紅媽支吾幾聲，她沒有做過mama，但有過mama，知道m(xù)ama給予的最好的愛還是陪伴。紅媽說：“你們之間還是有心結(jié)?！?/br>
    米嘉將臉的一側(cè)：“我不想提到她?！?/br>
    紅媽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要為這對母女和解盡一份力的想法中了，說：“小姐，你別這樣，你對她肯定有誤會的?！?/br>
    米嘉故意把語調(diào)降了降：“誤會？我后來會那么痛苦，還不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她頓了頓。

    米嘉沉默是不知道要說什么，但紅媽顯然理解了：“小姐，你真的誤會了?！?/br>
    紅媽至今回憶起那天，還是記憶猶新，他們一家人在樓上發(fā)生了劇烈的爭吵。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害怕受牽連的傭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天正好輪到我拖地，先生很愛干凈的，我怕他一會兒下來看到地上有灰，會更加不高興，我就拿著掃帚過去了。你跟太太正好在二樓……”

    米嘉跟季舜堯都看著她，等著她下面的話。

    紅媽卻話鋒一轉(zhuǎn)，略過了后面的話，只是說：“太太肯定不是故意的，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她怎么會故意推你呢？”

    米嘉怔了怔，哪怕紅媽這樣的語焉不詳，但很多東西還是藏不住地漏了出來，比如她摔下來這件事真的可能不是意外，比如她的mama真的有很多嫌疑。

    米嘉的心揪了揪，又故意道：“是啊，都是我的錯，我恰好要摔，她沒扶我而已嘛?！?/br>
    紅媽急得要捂住她嘴：“小姐，別這樣說，千萬不要這樣說！”

    米嘉充滿感激地看著她：“謝謝紅媽給我報警，要不然，我連后面的痛苦都沒有了?！?/br>
    紅媽連連嘆氣：“我那時候是嚇壞了，才會撥那個電話的。后來我知道錯了，不能搬弄是非……小姐，你別再說了，我沒有看清，你肯定也是搞錯了，太太很好的?！?/br>
    回去的路上，米嘉沉默了一路。

    這一趟來得值得，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掀開了真相一角，可是這個真相卻帶著殘忍的力度，這并不能讓她覺得開心。

    回到家的時候，哪吒已經(jīng)醒了過來，正繞著天井撒歡地跑，后面跟著一只憨憨的大黃狗，熱得直吐舌頭。

    米嘉剛一蹲下來，哪吒飛奔進她懷里，奶奶地說：“mama。”

    鄉(xiāng)下夜里睡得早，不過八點多一點兒，沒事的人家就陸陸續(xù)續(xù)熄了燈，外面只有偶爾幾聲狗叫。

    季舜堯拎了一小袋瓜子，跟米嘉坐在陽臺上看星星。這里空氣好，沒什么霧霾，燈又少，天上的星星又多又亮。

    米嘉幾乎不記得上一看到這些星星是什么時候了，城市的天空總是霧蒙蒙的，她一直都不相信星星會眨眼。

    后來長大了，有無數(shù)仰望星空的時候，她又因為各種瑣事煩惱，或是放’縱得直接玩到深夜，也沒有看過星星。

    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星星真的是一閃一閃的，像看著她的無數(shù)雙眼睛，亮晶晶的，純真而無暇。

    季舜堯?qū)兊囊恍〈毓献臃诺矫准问中?，米嘉一次性就給吃了，含糊不清道：“我爸爸以前也會這樣給我剝東西吃?！?/br>
    季舜堯跟她開玩笑：“你要是不介意，以后我可以當你爸爸啊?！?/br>
    米嘉靠在他肩頭，咬了他一小口：“又來占我便宜了?！彼肓讼耄骸澳阏f，咱們是直接去找她對峙，還是把這事先跟宋警官說一說？”

    季舜堯自己都沒有頭緒：“哪吒mama，我們再看看吧?！?/br>
    第64章 chapter 67

    米嘉跟季舜堯都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謝慈溪的電話居然就先打了過來，她甚至舍得從海外回來，讓米嘉剛一下樓，就看到她坐在客廳里。

    謝慈溪端了杯水，正細細打量這里，跟上一次比起來，這里變化頗大，原本古色古香的裝潢，陡然變成了線條簡單的現(xiàn)代風。

    那種渾然天成的歷史感退去，謝慈溪看得索然無味，跟季舜堯絮絮道：“實在是沒以前的樣子了，她的眼光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這副樣子，我記得這里……”

    米嘉在后面喊了聲：“媽?！?/br>
    謝慈溪轉(zhuǎn)身看她，說：“真是小姐了，睡到現(xiàn)在才起來，你看看都已經(jīng)幾點鐘了。”

    她臉上有異常的亢奮，明明兩只眼睛疲憊的看不見一點光，但就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米嘉伸了個懶腰：“我可不像你，需要倒時差?！?/br>
    謝慈溪將手里的杯子放下來，說：“你看你這兒成了什么樣子了，你李叔叔原本很喜歡這棟房子的，現(xiàn)在嘛……”

    米嘉翹著二郎腿，坐到沙發(fā)上：“現(xiàn)在正好，互相嫌棄，你們也不用打我這房子的主意?！?/br>
    謝慈溪被說中心事，尷尬地笑了笑，說：“言歸正傳，聽說你們清明回去了，是不是還找了什么人聊聊？”

    米嘉反問：“都是親戚間隨便聊聊，媽你問得具體是哪一個呢？”

    謝慈溪笑：“咱們都別打啞謎了吧，我知道你是去找的紅媽，也知道你騙她說你回憶起來了，你們聊了什么我一點都不關(guān)心，你就記得她是胡說八道的好了?！?/br>
    米嘉說：“你都沒聽過她說什么，就說她是胡說八道？”

    謝慈溪嘆氣：“當年就是她搬弄是非，成天亂說話。我早就想打發(fā)她走了，后來你們出事，她還是不老實，我也就沒給什么面子，讓她滾蛋了?！?/br>
    米嘉說：“可是她說我摔下來是一場意外啊，你說她胡說八道，難道那就不是一場意外，是有人故意推我下來的？”

    “……”謝慈溪幾分局促，說：“她要是這么跟你說的，那就是她良心好，還算做人沒有忘本。”

    “什么是本，是什么好良心？”米嘉忽然咄咄發(fā)問：“mama，是不是附和你的就是好，反對你的就是壞？”

    謝慈溪擰著眉頭看了她一會兒?！斑€是不相信我？”謝慈溪說：“虎毒不食子啊，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要推你下去？”

    米嘉當然想過，純粹地恨她或是單純要趕走她，都很缺乏邏輯上的支持。人在那樣的情況里，只可能有兩種情況，被人撞見了什么，或是拿她泄憤。

    謝慈溪聽得又好笑又好氣，說：“我對你的關(guān)心是不夠，可我再怎么樣，也不至于做出這么極端的事，況且把你推下去又能怎么樣，不一定能滅口還要面臨更重的指控，我傻嗎？”

    米嘉看著她，正是因為想到了這兩點，她才一直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謝慈溪推她下樓的動機，她始終想不明白。

    謝慈溪說：“既然你這么關(guān)心那天你墜樓的事，我就不妨告訴你，是你自己情緒失控跑到的樓梯邊，我當時怕有危險要拉你回來，但你已經(jīng)摔了下去，我怎么都追不上你?！?/br>
    直到現(xiàn)在，謝慈溪對那天的事仍舊心有余悸，一個大活人滾下樓梯，凄厲的聲音長久地環(huán)繞在家里，她在事情發(fā)生的很久之后都依舊會做噩夢。

    “紅媽那個老不死的，當時正好站在樓下，她看到我向你伸手，以為是我推了你，還急匆匆去報警，害得我被警察煩了好一段時間?！?/br>
    謝慈溪冷哼哼：“這年頭真是造謠一張紙，辟謠跑斷腿，可惜當時就咱們?nèi)齻€在上面，你爸爸又去世了，不然拉他過來對峙，你要還能說出質(zhì)疑的話，我就得給你一巴掌了?！?/br>
    謝慈溪否認了推米嘉下樓，又如此信誓旦旦的，米嘉一時間都不知道說點什么，窩在沙發(fā)里想了好一會兒。

    “那那天的監(jiān)控呢？”米嘉說：“為什么那天的監(jiān)控不約而同都壞了？”

    提到這個，謝慈溪原本自若的表情頓了頓，說：“監(jiān)控的事我不知道?！?/br>
    可她滿臉分明都寫著知道，米嘉亦清楚這絕對會是她的授意，怎么可能這么巧，平時什么支根末節(jié)的小事都錄了，卻偏偏缺了爭論當天的呢？

    米嘉說：“那我們換個話題，mama，那天你回來，是為了要跟爸爸討論什么呢？”

    謝慈溪臉色更加難看：“這個我不用向你匯報吧？”

    米嘉說：“是你們準備離婚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