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夢，是因為她又看見爸爸了，年輕而又儒雅，沒有一點白頭發(fā)。而她心里清楚，她的爸爸在她昏迷的頭個月里，因為心臟病發(fā)作去世了。

    但這樣的美夢，她真心喜歡，哪怕只是一個幻影，她也愿意摟著他說話。這些年，她真的太寂寞了。

    米嘉看著爸爸熟悉的臉，跟他說著最近發(fā)生的事：“季舜堯同意我離婚了，我很快就能恢復(fù)自由了。”

    爸爸卻只是一直和善地看著她，她一遍遍問他為什么不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說不出話來了，她好著急啊，一直掙扎到把自己弄醒了。

    米嘉長長吁出一口氣，將擱在胸前的一只手拿開，原來就是因為這個才做夢的。

    旁邊一團(tuán)黑影忽然動了動，還發(fā)出小獸般的低喃聲，米嘉嚇得頭皮都麻了，直接坐起來，大聲喝道：“誰在那里！”

    黑影也被嚇了一跳，往地上一坐，正好被外面皎潔的月色照亮一張小臉。

    他也正在納悶?zāi)?，聲音糯軟地問道：“你你你是cei！這里是是是我家！”

    米嘉怔了下，立馬釋然，原來是哪吒啊，他這是半夜突然醒了嗎？

    米嘉隨即又覺得心情十分復(fù)雜。

    果然是她親兒子，跟她一樣是個結(jié)巴啊t^t。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你們來

    女主口吃是精心設(shè)計的，哪吒口吃我是寫著突然加上的……感覺還不錯？

    第6章 chapter 06

    米嘉剛剛翻了下時間，不過才剛剛凌晨四點。月色正佳，到處都被蒙上一層類似淡淡青色的薄紗。

    米嘉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個子小小的男孩，覺得這大概是一生中最尷尬的時刻。

    她的親生兒子不認(rèn)識她，而她……其實對他也不熟悉。天底下，還有沒有比這個更奇幻的事呢？

    哪吒在地上磨蹭了會，歪著頭細(xì)細(xì)端詳了一邊面前的女人。

    月色里，一張帶著棱角的臉白得像敷過粉，眉毛上挑，長眼睛。不笑的時候，有一點兇，笑起來之后，也沒和善到哪兒。

    哪吒記起白天爸爸帶他去接mama，可他還沒接著就先睡著了。難道這就是他一直呆在國外，從來沒有見過的mama嗎？

    為什么跟爸爸給他看的照片上的人，不太一樣。

    哪吒撓了會腦袋，奶聲問道：“你你是是我mama嗎？”

    米嘉心情有些復(fù)雜，如果說剛剛還不敢確定，那現(xiàn)在是可以下結(jié)論的時候了。哪吒說話十分用力，哪怕句子很短，依舊存在卡殼和重復(fù)的問題。

    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說話方式不好，所以很刻意地眨眼，吞咽口水，兩只環(huán)起的小腳甚至跺了跺地板，這些都是口吃的人會有的附加行為。

    米嘉無意識地皺眉，輕嘆一聲。她掀開被子坐到床邊上，向著下面的小男孩道：“是呀，你爸爸難道沒給你看過我的照片？”

    哪吒沒回答，又追問：“那你你叫什么？”

    米嘉說：“米嘉，米飯的米，嘉獎的嘉?！?/br>
    這個信息倒是能對上，哪吒仍舊有顧慮：“你你不像！”

    可她真的就是啊，米嘉哭笑不得。

    因為害怕他跑，她著急解釋，但結(jié)巴的人就是不能著急的。

    “你你再好好看看，我真真的是！”

    哪吒原本壯著膽子，雙手撐地站起來，預(yù)備坐到米嘉旁邊，再近距離地好好看她一看的，聽到她話，立馬將臉一拉，埋頭向外走。

    米嘉前一秒還看見小孩兒眼里好奇的目光，后一秒就被他嫌棄得丟在了一邊。她納悶地跟著走，小聲問：“你怎么了，你生氣啦？”

    可不是生氣了嗎，哪吒兩只小手直接抱在胸前，頭低得下巴貼在睡衣上，沒穿鞋的兩只腳啪嗒啪嗒地往前跑。

    “哎！哪哪——”

    “哐——?。。。。?！”

    哪吒一腦袋撞在了半開的木門上，起初幾秒完全懵了，搞清楚發(fā)生什么事之后，頭一昂，放聲大哭！

    米嘉真是煩死了自己不合時宜的結(jié)巴，快步走過去，開過燈，將哪吒拉進(jìn)懷里。

    他一張小臉完全皺著，眉心被擠得隆起一個包，眼淚珠子像斷了的珠串，一大顆一大顆地落在米嘉手上。

    米嘉檢查了一下，他是頭頂撞的門，現(xiàn)在熱乎乎的一塊腫起來，看著就疼。

    米嘉給哪吒很輕地揉了揉，柔聲安慰著：“很疼的，是不是？”

    米嘉下意識地將他摟在懷里，感受到他小小的身子劇烈顫抖，自己也像被傳染一樣，跟著抖了起來。

    在機(jī)場看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她其實就想這樣擁抱他了。

    盡管失憶這幾年，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喜歡小孩，別人每次預(yù)言她真正見到自己孩子就會改觀時，也表現(xiàn)得十分不屑。

    但見到哪吒的第一眼，他小小的身子趴在季舜堯肩頭，心便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只有不斷壓抑著才能克制住身體的顫抖。

    季舜堯?qū)⒑⒆訏伣o她的時候，她不僅沒有覺得反感，那份體重就像綁在草上的石塊，沉甸甸地落進(jìn)她沉寂的心湖了。

    門上這時被人敲了兩下。

    季舜堯聲音響起來：“怎么了？”

    哪吒聽到他聲音，立馬動作頗大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小手掌展平了往前一拍，正好打在米嘉的臉上。

    米嘉心里縮了下，還是太著急了。

    孩子不可能一下子就接受她。

    哪吒飛奔著撲到季舜堯懷里，如果說剛剛的哭聲不過六十分貝，剛到刺耳的警戒線，現(xiàn)在已經(jīng)直沖一百二，整棟房子都開始顫抖了。

    季舜堯在米嘉指點里摸到了他頭上的那一個腫包，心疼得揪了一下，卻并沒像其他關(guān)心則亂的家長一樣，把責(zé)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

    這種時候他還能保持著冷靜跟鎮(zhèn)定，問：“剛剛是mama讓你撞到門的嗎？”

    哪吒正哭得昏天黑地，不想探討這么哲學(xué)的問題，無奈爸爸是冷面的閻王，任憑臺下的人怎么高喊冤枉，還是鐵了心地不依不饒。

    哪吒能怎么辦，含著拇指搖了搖頭，承認(rèn)是他自己走太快了。季舜堯充滿疑惑地看著他：“你自己的責(zé)任，你拼命哭什么？”

    哪吒被這縝密的邏輯給折服了，拿手撓了撓腦袋，一時間沒轉(zhuǎn)過彎來——其實排除被人欺負(fù)，他也可以為頭疼而哭啊。

    單純的哪吒將張大的嘴巴閉起來，只是小聲哼哼了。

    米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父子之間還能這樣互動。一個揣著明白裝糊涂，佯裝冷靜，另一個沒頭腦地相信了，全力配合。

    哪吒的傷不嚴(yán)重，季舜堯連醫(yī)生都沒讓找，將他抱回到床上，允諾會給一顆早安糖，就算對小孩子的慰問了。

    哄睡期間，米嘉一直遠(yuǎn)遠(yuǎn)倚在臥室門上看著這對父子倆。

    哪吒偶爾也會看她，幾次撒嬌地抱住季舜堯，靠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著什么悄悄話，結(jié)果都被季舜堯無情地按回床上。

    季舜堯：“好了，晚安。”

    他一沉臉，儼然嚴(yán)父。

    哪吒：“……晚安。”

    季舜堯輕輕將哪吒房門帶起來，米嘉站在外面，有幾分局促的樣子：“睡了？”

    季舜堯點頭。

    “確定不用喊醫(yī)生過來？我聽撞上去的聲音還挺響的?！泵准螒n心忡忡。

    季舜堯沒立刻回話，只是拿一雙深邃的眼睛反復(fù)看她?？峙率抢葻籼?，米嘉總覺得這雙眼睛盛滿情感。

    米嘉還來不及去想那到底是什么，季舜堯已經(jīng)收回視線，淡淡道：“原來米小姐沒有想象中那么冷漠，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很關(guān)心的?！?/br>
    米小姐？

    米嘉因這刻意加重的語氣愣了下，旁人口中的一個稱呼，這個人念起來就是如此諷刺，大概是為了還擊她的“季先生”？

    米嘉覺得冤枉，現(xiàn)在的自己丟失太多，除了喊他一聲“季先生”，她并不知道到底該如何稱呼這個男人。

    米嘉調(diào)整情緒：“你也說了，哪吒畢竟是我兒子。”天地之間，最難斷的就是血緣親情，這個道理只用了短短一個晚上，米嘉就徹底信服了。

    她怎么可能棄哪吒于不顧呢，他蹲在地上，用一雙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打量她的時候，她就覺得縱然是鐵做的心臟，此時也該一點一點的融化了。

    哪吒趴在季舜堯肩頭大哭的同時，她這顆柔軟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揉碎，多少年沒有濕潤過的眼眶，在那一刻熱得幾乎冒出蒸氣。

    幾天前，在伍兮兮面前沒心的剖白還沒走遠(yuǎn)：“給他吧，反正一直都是他照顧……我又不喜歡孩子”，現(xiàn)在，她滿腦子都被哪吒填滿了。

    女人身體里的母性一旦被激活，有時候能量大到自己都難以想象。

    米嘉說完“兒子”兩個字的時候，忽然就想起方才他跟她講話時的費勁樣，問：“為什么這些年，你只是給我發(fā)哪吒的照片，卻對他的真實情況一句不提？”

    季舜堯幾乎怔了下，頓了幾秒才納悶問道：“什么真實情況？”

    米嘉深吸一口氣，說：“我剛才跟哪吒說過話了，他口吃的狀況非常嚴(yán)重?！?/br>
    季舜堯明顯有松一口氣的樣子：“所以呢？”

    “所以呢？”如果說剛剛還只是平和的詢問，在見證他的漠然語氣后，米嘉是真的惱火了：“口吃是一種語言障礙，會給生活和社交造成麻煩，相應(yīng)的也給本人帶來很多煩惱?！?/br>
    季舜堯說：“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米嘉難以置信：“你都知道，卻完全不當(dāng)一回事？”

    米嘉背脊發(fā)涼，忽然有一種最壞的設(shè)想，一場因為逼迫完成的婚禮，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而這個孩子，或許是一個意外，或許從不受期待。

    米嘉跟季舜堯不熟，但預(yù)設(shè)的壞印象就是讓她不吝于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季舜堯卻對她了如指掌，哪怕她如今性情大變，只是從她表情也知道她想歪了。

    “請你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哪吒是我的孩子，我對他的愛，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都多——”他頓了頓，直視米嘉：“當(dāng)然也多過你這個半路出來的母親?！?/br>
    “哪吒是個聰明的孩子，學(xué)話很早，教他說什么都能說得很好。我從不覺得他結(jié)巴，只是面對陌生人和過分緊張的時候，話說得著急?！?/br>
    “米小姐只是跟他說了幾句話，就這么輕易下了判斷，再迫不及待地用剛剛獲得的母親身份站在制高點，來批判一個精心呵護(hù)了他四年的人?！?/br>
    “退一步說，就算他口吃又怎么樣，這輩子都好不了又怎么樣，我有能力護(hù)他這一生周全。再說了，米小姐你也結(jié)巴，不也一樣過得好好的嗎？”

    季舜堯一番話振聾發(fā)聵，米嘉兩邊臉被臊得通紅，方才還慶幸他不是關(guān)心則亂的家長，自己就忙不迭的關(guān)心則亂。

    冷靜下來一點，她確實質(zhì)問得毫無立場，對季舜堯的看法也有失公允。她雖然日益挑剔，卻并非是個不講道理的人，知道錯了立刻就道歉。

    “對不起，季先生?！?/br>
    但這聲“對不起”是為剛剛的質(zhì)疑，她依舊十分介意哪吒口吃這件事：“著急說錯話跟口吃是兩個概念，對，正是因為我是結(jié)巴，所以才對哪吒的狀況這么敏感?！?/br>
    “除了個別遺傳因素外，口吃往往伴隨心理問題，而隨著患者在生活上屢屢碰壁，這種心理問題會越來越嚴(yán)重?！?/br>
    “我知道我已經(jīng)缺位了太長時間，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補償他。也希望季先生多關(guān)注他一些，找到問題的真正源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