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除了百官外, 前來相迎的百姓也是里外三層, 高呼瑯王名號的聲音此起彼伏。 若是換了別的臣子,此時早就膽戰(zhàn)心驚,深怕功高震主了。 可是嘉康帝此時臉上的喜氣,也是由內(nèi)而外的,活脫是他自己打了勝仗一般, 這幾日在朝上,萬歲爺是頻頻跟人談起鬼門峽的大捷, 在夸贊瑯王驍勇時, 只恨不得昭告世人,那是他親生的兒子! 可是這等有著內(nèi)秀,卻不能盡情炫耀之感, 也著實(shí)憋悶死人。 今日楚家軍歸京,皇帝便迫不及待帶著文武百官, 前來城門出相迎了。 接下來別是冗長的接風(fēng)儀式, 等瑯王被迎進(jìn)宮門后, 已經(jīng)是過午了。 得勝的將軍們都以能被陛下親自接見, 如金鑾殿得賜御酒而感到榮耀。只有瑯王看著滿桌子的酒席, 臉兒黑黑的——這要是吃起酒來。何時才能返回府里? 可是圣上雖然給自己親孫講解了什么相思之苦,顯然到了自己的親兒子這里, 便只顧著解一解自己思念兒子的相思,全然不顧兒子想媳婦的心思了。 這好不容易吃完了酒席后,嘉康帝意猶未盡,又將楚邪叫到了御書房里。 楚邪望了望天, 覺得一會一定長話短說,再飛馬回府。 大內(nèi)總管文泰安來給瑯王引路,問過安后,便引著他向御書房行去。 因?yàn)槭歉傻牟煅杂^色伺候人的差使,文泰安可是看出了瑯王臉上的不耐煩,便在路上笑著道:“王爺真乃我朝的飛將軍,一舉收復(fù)失地。自從得了王爺大勝的消息,萬歲爺甚是高興,整日里都是樂呵呵的。咱家很久沒有看到萬歲爺這樣開心過了,待會還請王爺耐心陪陪皇上,這些日子,皇上因?yàn)閾?dān)心王爺,連覺都睡不整夜呢……” 瑯王沒有說什么,不夠緊皺的眉頭倒是略舒展了些。文泰安心道,這位祖宗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以后得叮囑著萬歲在兒子面前賣慘,這才能討得兒子的歡心??! 進(jìn)了書房,嘉康帝笑著站了起來,叫瑯王上前,仔細(xì)打量一番,說道:“我大沅很久沒有如此勝仗了。當(dāng)舉行慶功式,振我大沅聲威,也為你慶功封賞?!?/br> 瑯王沉聲道:“圣上,慶功一事不忙,眼下倒是有樁事要先行處置?!?/br> 嘉康帝說道:“哦,忘山所談何事?” 瑯王道:“乃當(dāng)年陳石生將軍含冤被人構(gòu)陷之事?!?/br> 嘉康帝沉吟道:“朕年少時見過陳石生將軍數(shù)次,其人不夸夸奇談,言辭樸實(shí),請求收復(fù)常州的上奏,更是切中要害,實(shí)為不可多得之帥才??上М?dāng)年大敗虧輸,卻是差一點(diǎn)便斷送了我大沅的國運(yùn),是以先帝才動怒,削去陳家爵位。在你入京前,朕已然頒旨恢復(fù)了陳家的爵位。” 瑯王道:“陳將軍的確神勇,可是讓他落敗的卻不是大意或者時運(yùn),而是我大沅朝臣中有暗通匈奴的jian細(xì)。陳遠(yuǎn)修獻(xiàn)沙盤后,對臣詳述了陳將軍當(dāng)日兵敗的內(nèi)情和經(jīng)過。非是陳將軍作戰(zhàn)失誤,實(shí)則是有人為一己之私利,置大沅不顧,聯(lián)絡(luò)匈奴,里應(yīng)外合將陳將軍擊敗。一心為國的陳將軍因而受戮,累及子孫,而通敵賣國的jian人卻身居高位,子孫昌盛。臣以為當(dāng)鋤jian懲惡,還陳家清白,方能楊清棄濁,筑我大沅盛世。” 其實(shí)楚邪說的這些,皇帝何嘗不知,他在年少時,也是對先帝爺?shù)脑S多處置不甚理解。 只是待自己執(zhí)握了江山后,卻突然理解起自己的父皇了。 然后如今朝堂盤根錯近,食古不化之臣比比皆是,實(shí)在是需要一場除塵迎新的變革。 這一點(diǎn),先帝也做不到,他做不到,可他的兒子忘山能做到。 想到這,他抬頭望向了楚邪,道:“在你臨行前,朕便跟你說過一番話,你是有大才能之人,雖則不愿回歸我劉家,卻也不該偏居一隅,過蠅頭小民只顧著自己的日子。既然你覺得陳氏冤枉,那這個陳年舊案便由你來主持吧。” 那天,楚邪出宮時,已經(jīng)是滿天的星斗闌珊。 等他快馬加鞭回府時,兩小兒已經(jīng)四仰八叉地睡倒在了大床上。 瓊娘一身細(xì)軟的薄綢長裙相迎,只摟住了他的脖頸,還未說話,先是熱切地吻住了他。 瑯王的舌尖與她勾住,只恨不得一下子將這小娘吸入肚中。 瓊娘只緊摟著他的腰身道:“隆冬夜長,可是想死奴家……” 這話顫巍巍地撩撥著久曠了的軍爺,可待要抱上床榻去,卻有兩個滾睡著的小兒。 楚邪一尋思,便徑直抱出房門,直去了書房去。 瓊娘被他那猴急的樣兒逗得直笑,卻少不得提醒:“王爺,我還懷著身孕,孟浪不得……” 楚邪的聲音隱約傳來:“我的小瓊娘放心,顧惜著你呢,少不得先將你伺候舒服了……” 接下來便是附耳的細(xì)語,惹來瓊娘紅著臉捶他的胸。 接下來書房燭光搖曳,屏風(fēng)后嬉笑細(xì)喘聲不斷,只是相思苦長,相聚恨歡短。 只是王府書房春意正濃,可是朝堂之上卻似乎肅殺一片。 瑯王歸朝,領(lǐng)圣旨徹查魏田通敵賣國之事,而且老臣不用,啟用了一批寒門出身的新臣,陳糠爛谷全不放過,盡是要細(xì)查到底。 結(jié)果不知怎么,人證物證俱是指向了當(dāng)朝的丞相魏申。 當(dāng)案子越查越深,牽連的臣子也多?,樛踉庥龅降淖枇σ灿鷣碛?。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朝臣們深知,如果魏申倒下,自己也難免受到牽連。 于是這廂是臣子們跪禮朝堂,哭求萬歲復(fù)立大皇子為儲君。而另一廂則是搜集瑯王狼子野心,妄圖歸回皇室,串謀王位的罪證。 有心人更是在民間造謠,散布江東王的其實(shí)乃是亂臣的謠言。 瓊娘雖然身在后宅,卻覺得這些個路數(shù)跟前世里瑯王背負(fù)的罵名何其相似? 可惜的是,雖然招式向近,瑯王卻不再是那個前世里聲名狼藉,宅院yin亂的那個浪蕩王爺。 他主理之下的江東富庶,就算是災(zāi)年也沒有讓百姓流離失所。加之戰(zhàn)功累累,不僅在年少時平定了南方的變亂,更是收復(fù)了北地,根除了匈奴襲擾邊關(guān)的隱患。 加之瑯王乃嘉康帝私生子的傳聞也不脛而走。 是以民間百姓們聽聞了后,竟然傳出若是瑯王為帝,那么大沅的百姓定然能過上與江東一般富庶殷實(shí)的日子,當(dāng)真是叫人欣喜,恨不得萬歲爺早早將這位流落在外的龍子認(rèn)養(yǎng)回去。 前世里那種人人痛罵,認(rèn)為楚邪乃是國之妖孽禍根的民情,到了今世,壓根就沒有掀起半點(diǎn)的水星子。 反而是瑯王測查魏家構(gòu)陷陳家,意欲從陳家的手中奪取兵權(quán),扶植自家子弟的案情,還有牽扯出的圈地、貪墨等贓案引動民聲,惹來一片的叫好聲。 大沅,啟康初年,瑯王突然夜間抄家。抄沒了魏家百年老宅。 魏申被萬歲貶官嶺南,因?yàn)槟晔乱迅?,還沒有行至嶺南的地界,便因?yàn)樗敛环?,突發(fā)惡疾而離世。 所謂百年大族,若參天巨樹,看似繁茂,根基腐爛,哪里經(jīng)得起驟起的狂風(fēng)? 魏申離世,便是樹倒猢猻散,再也無人能撐起魏家的門面。 與此同時,皇后因?yàn)楫?dāng)年暗中扶持魏家的嬪妃在宮內(nèi)爭寵,暗害了幾位妃子滑胎,圣上勃然大怒,褫奪皇后的后位,被押入冷宮,懺悔自己的罪行。 而大皇子亦是德行不檢,不知反悔,便貶出了京城,去了湘北不毛之地。 只是圣上憐惜大皇孫洛兒體弱年幼,連同他的嫡母云曦一同留在了京中,請賜大名劉釗 嘉康帝因年事甚高,讓賢退位,傳位于大皇子嫡子劉釗。因?yàn)閯⑨撃暧祝荒苡H自主理朝政,責(zé)瑯王為輔政親王,代理朝政。 當(dāng)圣旨傳達(dá)時,滿朝的文武都是被萬歲爺?shù)娘L(fēng)浪拍得有些凌亂,鬧不清這是個什么路數(shù)。 不過也有那七竅玲瓏的,一下子便體察了圣意,嘿嘿一笑道:“繞開了兒子,卻立了孫子。他本是大皇子白氏所生的庶子,雖然認(rèn)了靳家的云曦做了母親,卻是個沒有根基的。那靳家不也是在測查之中被牽連得傷了元?dú)鈫??這等羸弱的小皇帝,便是要人輔佐,萬歲爺這是不好明送,卻是變著法兒的將皇位送給了自己的親兒子啊!” 聽者細(xì)細(xì)一品,這才恍然,只是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只靜等劉氏的子弟掀起反對的呼聲。 可是現(xiàn)如今,京城里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三皇子一人了。那些個年幼的,卻是眼望三哥如何行事,他們一并跟著便好。 三皇子聽了這消息,書房大門緊閉,直到過了半天才打開,手里握住一卷宣紙道:“請個手高的工匠,細(xì)細(xì)給本王裱糊好了,本王要送人之用?!?/br> 手下好事的仆役,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開,只見自家王爺筆力見長,力透紙背,上書四個大字“天下大服”。 這時古人對周公輔佐幼主的盛贊,而三王爺是毫不吝惜地夸贊楚邪,有周公之才,德服天下。 一時間,滿后宮摔筷子砸碗,大罵三皇子是個窩囊廢! 第215章 三皇子才懶得搭理皇族兄弟的陰陽怪氣, 那個皇帝愛誰當(dāng)誰當(dāng), 若要他像父皇那般,整日被一群老臣圍著,蓋個花亭子,聽幾天折子戲都要被上奏勸諫,當(dāng)真是活得不甚痛快。 他當(dāng)個閑散王爺便好, 若是想在書法上得有精進(jìn),當(dāng)真是不能被國事耽誤了自己的精修。 再說楚邪雖則跟老大和老二全不對付, 待他府里上下可是甚好。 想著當(dāng)初楚邪征討漠北, 那瑯王妃可是自掏了腰包,才平定了漠北亂世,這半壁江山, 也算是人家楚邪錢銀出力買下來的了。 三皇子自問賣了這么多年的字畫,最講究一個銀貨兩訖。楚邪也算是自己的弟兄, 跟皇族里那些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并無不同。既然這樣, 就算真讓楚邪坐擁天下又有何妨? 那些個人還想讓他打頭陣, 這幾日沒少來府上哭天抹淚地?cái)x掇著他。還真當(dāng)他是傻子不成? 這快過年了, 瑯王妃又命人給自己府里送上了封銀, 三皇子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琢磨著明兒就去將那千兩銀子一方的吳巖端硯買回來賞玩。至于誰愛反對瑯王輔佐幼主, 那誰便去好了。 只因?yàn)槿首颖響B(tài),那些年幼的皇子們也全無了反駁的立場。嘉康帝這一退位,后宮的妃嬪們集體升了階位,就算再心有不甘, 也沒了地方興風(fēng)作浪,全跟著皇帝去了皇寺附近擴(kuò)建的別宮里頤養(yǎng)天年了。 偌大的皇宮一下子冷冷清清。 新帝登基的那一天,小皇帝劉釗戴著皇冠,在瑯王楚邪的引領(lǐng)下,顫顫巍巍地坐在了皇位上,小小的身子,連龍椅后背浮雕龍身都遮掩不住。 云曦因?yàn)榛实鄣木壒?,被晉升為天運(yùn)盛榮夫人,然后卻不能連同小皇帝一起入主宮中,只是依舊住在安業(yè)王府。 因?yàn)榇蠡首颖毁H的緣故,她雖然身為皇帝的母親,卻連太后的封號都領(lǐng)受不到,只不上不下的擔(dān)了“夫人”的名頭。 皇帝冊封大禮之后,宮宴一字?jǐn)[開。云曦與瓊娘自坐一桌,席間倒是你來我往,進(jìn)退得宜。 只不過略顯尷尬的是,原本是眾人慶賀對象的云曦被冷落在一邊。她這個攝政王妃倒成了萬眾矚目的事主,頻頻有夫人命婦舉杯與她閑聊搭訕。 乖乖,明眼人誰看不出,這位攝政王才是今后朝廷的帝君,王妃的枕頭風(fēng)更是能吹到真正的帝君耳畔。 個個竟是恨不得都坐在這位攝政王妃的身旁,聯(lián)絡(luò)下前段日子里有些被疏遠(yuǎn)了的感情。 待宮宴后,云曦請瓊娘入她府里一敘。 其實(shí)自從大哥柳將琚與公孫二情意相同后,瓊娘便不自覺跟云曦疏遠(yuǎn)了關(guān)系。 如今二人見面,云曦也決口不再提柳將琚。畢竟柳將軍的姻緣幸福,盡人皆知。 雖然當(dāng)初征討薄被事,公孫二假裝懷孕避人耳目,為漠北楚家軍督送棉衣輜重??墒亲罱珜O二也正式傳來喜訊,懷有身孕了。 她與柳將琚在柳府外自立門戶,因?yàn)楣珜O二婚前太過風(fēng)流,招惹了無數(shù)京城貴府小姐們的芳心,如今公孫公子大喜,真是每日都有手帕至交前去噓寒問暖,傳授保胎安穩(wěn)的真經(jīng)。只讓公孫二叫苦不迭,大呼補(bǔ)得太甚,將來一身的rou膩,可就不好上屋翻墻了。 瓊娘倒不覺得云曦是全不在意柳大哥了。畢竟眾人在一處茶宴閑談時,若是有人不經(jīng)意提及了大哥或者公孫二,云曦雖然不曾開口詢問,可也會安靜地在一旁聽著,只是那眼里流動的是什么,便叫人看不清楚了。 而如今她特意鄭重將自己叫如府中,應(yīng)該也不是為了大哥吧。 云曦命人布了茶水后,命人退下,也請瓊娘身后的侍女暫避。突然,她毫無預(yù)兆地雙膝跪地,給瓊娘磕下頭來。 瓊娘唬了一跳,連忙去攙扶她道:“盛榮夫人何必如此,快些起來!” 云曦卻定住不起道:“瑯王妃,如今我與皇上的性命,皆在攝政王之手中。我心知王妃你是個心慈和善之人,還請王妃與攝政王進(jìn)言,不論是我,還是皇上皆不是心懷野心之人,今后也絕不敢與劉熙再有聯(lián)系。還望攝政王無論如何,也要放過我們母子的性命。” 瓊娘沒想到云曦竟然是將話撩撥得這么亮堂,一時也不好說些什么,只是開口道:“我如今身子發(fā)沉,也拽不動你,可你這般,豈不是讓王爺身在篡權(quán)謀反的位置上?還不快些起來說話?!?/br> 云曦見瓊娘言語冷峻,這才緩緩起身,一雙眼里卻是溢滿了淚水。 瓊娘心內(nèi)自是嘆息,她自問,若是自己身處云曦這般的處境里,應(yīng)該也是這般的恐懼絕望。 她也不可能保證什么,畢竟上一世里的情狀,到了今世全然發(fā)生了改變,她也不知今世其后的走向,便也只能寬慰云曦放心,表述下瑯王的忠肝義膽罷了。 待得回府時,她卻又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說是要親來王府看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