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待得吃完,本就貧乏的氣血往胃袋一涌,瑯王只覺得昏沉沉,躺在瓊娘的大腿上有氣無力道:“盡給本王收了改嫁的念頭,不然且看怎么收拾你!” 瓊娘拿篦子過來,沾著清水替他疏通幾日未梳理,有些纏繞的長發(fā),慢聲慢語道:“既然知道這話膈應(yīng),還拿做寡婦的話逗人!難道我聽了心里就不犯堵?” 瑯王舒服得也不說話,只半抬眼去看瓊娘。 瓊娘繼續(xù)捋順?biāo)臑鹾陂L發(fā)道:“我們王爺?shù)満η辏墒情L遠(yuǎn)高壽呢,將我熬成老太婆就沒法改嫁了??赡阋驳煤煤脤B(yǎng)身子,若是再逞強,也休怪后院起火……” 瑯王抬眼瞪著她,只一伸手便將她的扯過來,櫻唇靠攏,與自己的交纏在了一處…… 再說那何若惜,被常進拿話擠兌了一番后,便是回了自己的營地,只探耳去聽瑯王營帳的動靜,卻再沒聽見打罵的聲音,心下不由得一陣的悵然若失。 瑯王巡視軍營后,關(guān)于他重傷身死的流言不攻自破,軍心為之一穩(wěn)。 對于營外水匪的圍陣叫罵,瑯王也未在意,命令各將軍無需理會,只是嚴(yán)加戒備,守好大營,防止水匪攻打。 前些時日大營確實無力反擊,現(xiàn)在他已然蘇醒,不妨繼續(xù)示敵以弱,若是激水客以為他重傷不能親自帶兵,甚或已然身死而前來攻營,到時他自會給激水客一個教訓(xùn)。 瑯王剛到時,江南大營缺盔少甲,各種作戰(zhàn)器具不全,這也是初期瑯王幾次戰(zhàn)斗,雖有斬獲,卻無法大獲全勝的原因之一。 經(jīng)過瓊娘帶來船隊的補充,糧食,弓箭,兵器等倒是不缺乏了,但是軍中缺醫(yī)少藥。很多士兵受傷不重,但是因為沒有足夠藥物,只能進行基本的包扎,無法治療。 瓊娘看到瑯王為此事發(fā)愁,便說要出營走走,看看南方的鄉(xiāng)土風(fēng)情?,樛跸仁遣豢?,可看瓊娘多番求懇,想必也是在營地呆得乏膩了,又想到后方乃陸路,還算安定。 于是便終于點頭,囑咐她打扮成士子,帶上幾十名喬裝打扮的侍衛(wèi)出營奔向附近的集鎮(zhèn)。 集鎮(zhèn)叫江家集,是附近幾十里最大的市集。瓊娘進了江家集,看到集上人來人往,似乎并未受到附近江南大營和水匪之間戰(zhàn)斗的影響。這里人們穿著打扮和京城截然不同,因為南方炎熱,當(dāng)?shù)厝硕嗍谴┮环N稱為夾衫的衣服。瓊娘看來,就是一塊布中間挖個窟窿,把頭套進去,倒是頗為涼爽。 瓊娘在各家藥鋪走了一圈,果然發(fā)現(xiàn)許多傷藥奇缺,一時也是無法調(diào)配。瓊娘心知,若是等著朝廷供應(yīng),恐怕接續(xù)不上,于是又采買了許多不相干的藥品,借機會跟各個店家攀談,了解了他們進藥的渠道。 待得談得差不多,剛出了一家藥鋪,迎面走來幾人。這幾人多是身高馬大的壯漢,在人群中非常顯眼。瓊娘抬眼一瞧,卻發(fā)現(xiàn)遇到了個熟人。 第108章 那個為首的, 正是在京城曾經(jīng)幫自己打過搗亂地痞的公子。他那劍眉小嘴兒的模樣, 真是有特點,很是容易讓人記住。 劍眉公子也認(rèn)出了瓊娘,倒是沒有了京城出手相助后的生疏客套,略顯銅色的臉上帶著笑, 隔著幾步抱拳道:“京城一別,本以為再見無期, 想不到山水有相逢, 又在這里遇到崔公子, 你我也算是有緣。” 瓊娘連忙學(xué)著抱拳道:“當(dāng)日還未謝過公子。” 劍眉公子笑道:“些許小事, 何足掛齒。某就是見不得欺壓良善之事。”他又接著問道:“崔公子不在京城,怎么來到此地?” 瓊娘說道:“我隨自家船隊到此。船上人手多,行經(jīng)此地, 備下的各色藥物已然不夠,聽聞此地藥材齊全,我備些藥物以待上路。” 劍眉公子道:“這倒是巧了, 在下對藥材略有心得, 也熟悉這里的店鋪,能夠幫得上忙。” 瓊娘心中有些疑慮, 但是想到自己人地生疏, 有人幫忙可以更快地買到藥物, 于是抱拳道:“如此就麻煩兄臺了。” 劍眉公子爽朗道:“放心, 都包在我身上!”說完, 便引著瓊娘向身后藥鋪走去。 瓊娘忙道:“兄臺, 這家藥鋪我已然去過,藥材已經(jīng)買好?!?/br> 劍眉公子道:“正是因為你去了,才要重新去過?;镉嬄犇憧谝艨茨愦┲阒蔷┏莵淼模欢〞勰悴欢?,必然不會拿好藥給你?!?/br> 進了藥店,掌柜的連忙走了過來,對劍眉公子施禮道:“哎呦,二少可是有陣子沒有照顧小老兒的生意了,快快有請!” 劍眉公子指著瓊娘道:“吳掌柜,崔公子乃是我好朋友,剛剛在你店鋪買了些藥材。你居然以次充好,可是看不起我嗎?” 吳掌柜一看瓊娘正是先前招呼過的的公子,臉上微微有些窘色,慌忙道:“小老兒怎會做出那等事。吳家的藥店已經(jīng)三代,在這江家集上童叟無欺的名聲誰人不知?” 劍眉公子一瞪眼,拉著長音道:“吳掌柜,不用本公子親自開包查驗藥材成色吧?” 吳掌柜賠笑又道:“小老兒不知崔公子是二少的朋友,方才可能一時疏忽了,好像給包的是以前上貨的藥材,……哎,剛好有批新到的藥材,還未揀選過,我這就為崔公子再挑上一些?!?/br> 劍眉公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吳掌柜去了后屋,盞茶功夫后,抱著厚厚兩包藥材出來,遞給瓊娘道:“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這多出的藥材就給崔公子賠個不是?!?/br> 瓊娘打開藥包,看到里面藥材根須齊全,枝葉粗大,氣味濃重。而剛才買到的藥材卻是缺枝少葉,縱然是不懂藥的也知道新包的藥材要好。 原來各處的藥店都有些斂財?shù)拈T道兒,遇到大客熟客,便是提供上好精選的藥材,以便拉住回頭客。 至于那些個外地散客,做不得回頭的買賣,便是拿些賤價的藥材以次充好,高價摻著來賣。 瓊娘cao著外地口音,又是俊雅好欺的模樣,自然是被狠宰了一筆。 經(jīng)此一遭,瓊娘也算悟出了門道,心內(nèi)隱約猜測到江東軍傷藥采買不到的原因了。 大沅朝的軍資優(yōu)先,有時朝廷的輜重草藥運輸不及時,需要當(dāng)?shù)夭少I時,往往先征收后付款。若是講究些的,事后便錢銀兩訖,可是也有不講究的,自己貪墨了銀款,克扣了商家的貨錢。 那曹家軍便是如此,聽這藥店的掌柜接下來隨口閑聊時提到,曹家軍到此地之后便征收糧草,克扣了沿岸店家貨款無數(shù),讓那些糧商叫苦不迭。 有了這等子先例,大多商家也是學(xué)得聰明了,管他是曹家軍,還是江東軍,一旦軍隊征收物資,便推說進貨不暢,自推掉了。 這些個藥家店鋪自有藥行總把子,只要統(tǒng)一了口徑,便叫人真假難辨了。 心中有了思量,瓊娘自然便知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那個自稱二少的見瓊娘采買藥品,便在一旁耐心等候,還吩咐自己的一個小廝去酒樓安排。待瓊娘采買完了,才走過來道:“今日難得與公子你相遇,不知可否賞臉,一起把酒言歡暢談半日?” 瓊娘見了方才的架勢,知道他乃此處門路暢通之人,如若結(jié)交對自己大有裨益,當(dāng)下應(yīng)允,二人上了附近的一座酒樓,開了雅間吃上飯食。 可是到了雅間,瓊娘便見一高大男子立在了屋堂里,此人她一時想不起為誰,可是一待看清那人帶著一股子野性的眼兒,瓊娘后脊梁打了個冷顫,便全想起來了。 這個人便是她以前在碼頭上遇到的那個殺人逃犯。 那人一見瓊娘進來,立即雙手抱拳沖著她道:“感謝姑娘此前出手相救,在此大恩不言謝?!?/br> 瓊娘自認(rèn)為男裝甚是得宜,沒想到對方竟然一眼便識破了自己的女兒身,不由得甚是尷尬。 那人倒是看出了瓊娘的不自在,立刻說道:“其實姑娘扮得甚像,只是舍妹自小便做男孩打扮,是以我一眼便看出了姑娘的身份?!?/br> 瓊娘聽聞,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位二少,只見“他”笑嘻嘻道:“你雖扮的像,但是耳眼兒沒有黏土糊住便是個破綻,還有你衣領(lǐng)子雖高,卻是沒有擋住脖子,露出了沒有喉結(jié)的輪廓,若是不使些手段,以后年紀(jì)漸長,扮不得少年,豈不是又叫人起疑?” 說話間,“他”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黏附在其上一塊類似膠塊的假皮,頓時喉部平實。 原來這位面色古銅的青年居然也是個女子,只是比較著一般女子的身形要高上許多,加之扮得嚴(yán)謹(jǐn),還真叫人看不出破綻。 那男子奉瓊娘為恩人,言語間甚是客氣恭敬。瓊娘心知,跟這些個江湖兒女打交道也不必拘泥小節(jié)。 更何況此乃軍營后方的城鎮(zhèn),地方的節(jié)度官兵不少,而自己身邊也是侍衛(wèi)環(huán)繞,心里也是有底氣,既來之則安之,正好探一探這兄妹的底氣。 而崔記的船行,走的是與一般客商無二的路子,行事又不像太子一系的白家那么招搖,除了少數(shù)王侯官場人知道崔記與瑯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外,行內(nèi)人大都以為這是外地的客商入京開的買賣。 更何況瓊娘作男子裝扮,經(jīng)常在船塢碼頭行走,便是知情人也絕不敢想象一個堂堂王爺會放任著自己的王妃在市井碼頭行走。 所以這兄妹二人倒是沒有懷疑瓊娘的身份,只是覺得商賈之家,有這等爽利小姐實在是難得,行走江湖,三教九流都要結(jié)交一二,更何況是有相助之恩的人。所以這酒席擺上,除了那位大哥有些沉默寡言外,瓊娘與那二少倒是相談甚歡。 言語間,她知道這兄妹二人姓公孫,追溯到祖上,乃是商鞅的直系后代。奈何遭逢家變,一時流落江湖,幸好如今也經(jīng)營著些許買賣,倒也能維持生計。 瓊娘含笑聽著,對這兄妹二人半真半假的話,也且聽著。 他姓公孫不假,可是這祖上可是跟商君公孫鞅關(guān)系不大,倒是跟前朝的王侯公孫氏聯(lián)系緊密。 當(dāng)初先帝登基,清除了一批異己大臣,這公孫家便身在其列。當(dāng)初誣告公孫家的臣子一早飛黃騰達(dá),公孫家則牽連九族,就此沒落。 而她前世依稀記得這人因為將已經(jīng)歸隱鄉(xiāng)里的仇家臣子九口滿門屠殺,震驚了鄉(xiāng)野,驚動朝廷而落得鋃鐺入獄的下場。 若不是后來,有人手眼通天秘密救下他,這人必定是凌遲車裂的下場。 心里雖然明鏡,但她表面卻不露聲色,只待一會借口起身,先自告辭。 這兄妹二人雖然對她無惡意,但是立場不同,終究不是可結(jié)交之輩,這頓飯,一會她自先吩咐侍衛(wèi)付了,便當(dāng)謝過當(dāng)初的碼頭出手相助。 只是現(xiàn)在城鎮(zhèn)周遭滿是風(fēng)雨飄搖,就算閑談也躲避不開激水客的話題。 當(dāng)談?wù)撈稹凹に汀睘榕八姆剑教師龤屄訒r,那公孫二姑娘,一臉氣憤填膺道:“假冒名號,敗壞江湖豪客名聲之徒,看他能猖狂到幾時?那瑯王不是號稱一員猛將?怎的這般的不濟事,也不見給個響快的!” 瓊娘只能靜默,不然真想給自己家的王爺好好爭辯一下,江東王雖善戰(zhàn),奈何之前的曹家軍不濟事,給瑯王留下一個難擦的屁股,就算瑯王乃是戰(zhàn)神本尊,也得稍事布置,才可扭轉(zhuǎn)頹勢??! 不過聽這公孫二姑娘言語間似乎頗為了解那激水客的底細(xì),便接著話茬繼續(xù)詳問:“難道現(xiàn)在的激水客,不是那之前的匪首?” 公孫二姑娘道:“激水客一向是劫富濟貧,替天行道,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般干的乃是殺人越貨,揭竿造反,危害一方百姓的勾當(dāng)……” 那公孫二姑娘并沒有說完,可是公孫家的大哥,卻打斷道:“你我如今做的是正當(dāng)買賣,何必談?wù)撃切﹤€黑道上的事情……崔姑娘,來,嘗一嘗這道蒸魚?!?/br> 第109章 瓊娘心念一動, 覺得公孫家大哥打岔的時機頗為蹊蹺。但既然他無意去提, 瓊娘自然也不會主動再套話。 只一時飯罷,她要侍衛(wèi)去先付賬??刹欢鄷r,那侍衛(wèi)卻回來道:“掌柜的不肯收錢,說是自己東家請客, 不用錢銀?!?/br> 那公孫二姑娘聽了哈哈大笑:“崔兄臺,你也太客氣了吧!這的確是我大哥的酒樓, 你以后可常來, 只莫再提錢銀, 這飯菜, 我們還是請得起的?!?/br> 瓊娘這才知道,自己的一番客氣倒教人笑了去。于是就此與公孫兄妹告別,臨走時, 那自稱公孫無奕的男人,還遞給了瓊娘一張圖紙:“這是我自己繪制了沿線河路淺灘的水道圖,前方戰(zhàn)亂, 姑娘還是能避則避, 雖然走分支水路麻煩費時了些,漕運重在安穩(wěn)……望姑娘一帆風(fēng)順, 我們回來再聚?!?/br> 說實在的, 瓊娘心里一直對這個公孫無奕萬分戒備, 一個滿手鮮血的屠夫, 當(dāng)然不好接近還與之誠信交往。 可是此時, 當(dāng)他將圖紙遞送過來時, 看著上面密密麻麻標(biāo)注的水道,以及暗礁水深,真是記錄得甚是周到,而且,圖紙上墨痕尚新,一看便是新畫出來的。倒是透著滿含的誠意。 公孫無奕也是看出了她疑惑的眼神,自是知道她看出來了,被江風(fēng)吹得黝黑的面膛微微有些發(fā)窘道:“老早便看到姑娘帶著家仆入藥店詢問,這才讓舍妹前去尋你,你們沒到時,想著也許這圖對姑娘有幫助,便畫下來了?!?/br> 瓊娘此時倒是體會到了江湖兒女待人的赤誠,想起自己心內(nèi)對他們的猜忌提防,不由得微微起了慚愧,當(dāng)下一抱拳鄭重謝過了無奕兄妹,便上車離去了。 待得返回大營時,瑯王也正好與眾將士商議完了政務(wù),返回大營。 陪同瓊娘去集市的侍衛(wèi),也把今天瓊娘巧遇故人的事情提前告知了瑯王。 是以瑯王一進來,看見瓊娘低頭正看一張水道河圖時倒也不甚意外。 瓊娘低頭看了一會,卻不見瑯王問話,便抬起頭問:“王爺不想問我遇到的是何人嗎?” 瑯王一并坐下,攬著她的腰道:“公孫無奕,前兵部侍郎公孫家的后人,先前落草為寇,江湖人送綽號‘激水客’?!?/br> 這下,瓊娘可唬了一跳,沒想到瑯王竟然知道的這般清楚詳盡,于是便問:“這人難道是王爺?shù)墓嗜???/br> 瑯王卻沒有回答只說道:“你的膽子倒是甚大,三教九流都敢打交道。先前他派人在碼頭出手幫你,本王只當(dāng)他是還清了與你的前債,此后便可再無瓜葛,所以也沒有詳問。沒想到他竟然藏匿于此處,又與你遇上……” 瓊娘不由得呼吸一屏,想著那兄妹二人待人的赤誠,雖然說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但她不愿瑯王借自己的手,讓這兩個人落入法網(wǎng)。 是以,她便是微微抬眼,提防著瑯王接下來的盤問。 瑯王怎么不知懷里女子的德行,便是斜瞥眼道:“幸而本王出手娶了你這膽大的,算是救你一命。不然依你的樣子,便要在崔家過得無法無天,與那些個通緝犯為伍,不定是犯下什么滔天罪責(zé)!” 瓊娘心道:承讓,小女子我再無法無天,也沒有王爺你揭竿造反,弒君奪位來得有新意又瀟灑! 可心內(nèi)腹誹,表面卻只謙卑道:“不過是生意場上的應(yīng)酬罷了,王爺也知,行走水路,干著漕運的生意,需要黑白兩道的暢通 ,若是王爺不喜,我以后自不必來往便是,不過觀他兄妹二人倒是洗心革面,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眼看著這小嬌娘瞪著明媚的眼兒,要給自己開壇講義佛經(jīng),瑯王只有用手點了她的櫻唇道:“只要他沒犯下勾引良家有夫之婦的勾當(dāng),本王也懶得管他……” 瓊娘覺得他是拿話點著自己,倒有點繼續(xù)接續(xù)那改嫁話頭的意思,不由得拿大眼兒向瑯王狠狠一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