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聽到柳萍川成妾這個消息時, 尚云天心里像火灼一般的難受,倒不是心疼柳萍川,而是自己辛苦一遭,卻依然沒有改變柳萍川既定的命格。 他倒臥在衙齋里,將衣袖高高擼起,看著胳膊上那黑色刺眼的反萬字印記,只道:若是柳萍川無法掙脫被詛咒的命格,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會…… 尚云天緊緊皺著眉頭,他絕不會甘心,更不相信什么是不能改變的! 既然柳萍川的命格已然無法破解,不能為他所用,那么且當她是廢了的,只埋在太子的身邊留作他用。 至于瓊娘,尚云天閉上眼,努力抑著心中難解的酸意。她也是個糊涂的,怎么能因為自己前世傷了她的心,便就此破罐子破摔,成了那種浪蕩男人的妻? 難道那楚邪會如他一般敬愛她嗎? 女人就是如此,對她好時,理所應當;但凡有半點不好,便牢牢記在心上,全然否定了之前的恩愛。 只是婚姻之路漫漫而長,瓊娘遲早要明白,他尚云天才是最適合她的。而楚邪……尚云天不由得冷笑一聲,那人根本就不堪為夫,瓊娘與他遲早都是要散了的! 想到這,尚云天閉合上了眼,心內(nèi)卻自盤算著接下來的出路。 瓊娘倒是無謂后不后悔,她雖然要嫁給瑯王,可是自己的產(chǎn)業(yè)卻半點都不敢荒廢懈怠。 只是船務不同平常,船工向來忌諱女子登船,若會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總是有些不夠方便之處。 瓊娘干脆尋了哥哥的衣衫來穿。崔傳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那衣衫沒幾日便有些見小。學館里初次發(fā)下來的儒衫,如今也不能穿了。 待得瓊娘穿上儒衫,束緊了頭發(fā),還真像是個在書院里修習的小儒生。 京城附近的男子承襲了儒雅秀美之風,最好修容整顏,涂脂抹粉者也大有人在。 是以瓊娘扮作男裝,毫無違和感,不見女色妖嬈,反而透著一股子英氣,這讓瓊娘自己都大感意外。 只對著鏡子再演練了走路鞠禮,倒是越來越有樣子,頗有風度翩翩之感。 待得整裝完畢,瓊娘試著粗糲著嗓子說話,心道:一會只對人言自己十四歲,將年紀說小些,必定不會有人懷疑。 這般準備后,瓊娘便帶著丫鬟,還有自己新雇傭的漕運行的掌柜喬泰和幾個伙計一起去了碼頭。 靠近京城口的碼頭熙熙攘攘,裝貨卸船的船工皆是忙碌異常。 瓊娘離得老遠便看到了自家新下水的一艘大船。至于另一艘船,因為還沒有完工,要一個月后才能交付。 不過只一艘大船,也夠扎眼威風的了!較比著周遭的貨船,就瓊娘特定的這一艘最大。 因為瓊娘是比較著將來的運河特定的,而當世人還用不慣這么大的貨船。 甚至有人在暗自嘲笑,這么大的船,行走在江河上該是多么大的不便,若是遭遇淺灘,便是雇傭纖夫拉纖,人力還有成本都要成倍上翻,也不知是哪家船行這么別出心裁,弄出這么個貨船來。 不過瓊娘不會跟這些撇嘴斜眼的人去費心解釋,自己的船是在運河上行走,那開鑿大運河每一段都是符合規(guī)范,壓根就不會有淺灘拉船的的地方,加之比較自然的江河,水流平穩(wěn)可控,就算船大吃水重些,也無翻船之憂。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下,她帶著掌柜伙計欣然登船了。 這神秘的船主終于出現(xiàn),眾人又是嘩然一片:哪家的美少年?這也是太年輕了吧!家里怎的放心將偌大的船業(yè)交給個半大的毛孩子? 就連那幾個被雇傭的船工,心內(nèi)也自看輕了自己的東家。只小聲議論,一會坐地起價,只說船大不好cao作,一起鬧著要漲工錢。 這其實也是他們秘而不宣的行規(guī)。 現(xiàn)在正是漕運忙碌時,熟手的船工不好雇傭,加之這船再過幾日便要起航試水,所謂開門見喜,這種時候更是不敢隨便換人,不然船身傾覆出現(xiàn)問題,以后哪個還敢委托這崔家的船行載運貨物?一般各家的船工都會在旺季鬧著漲價,只要不離譜,船家十之七八都是會答應的。 想到這,幾個船工心里更有底氣。這崔家乃是初涉漕運,看著這位“崔公子”嫩生生的臉,便覺得是肥羊一只,不宰白不宰! 因為這次試水,并不遠行,只在運河已經(jīng)開鑿好了的前半段穿行,正好運回京城各位貴女預定的胭脂水粉,布匹綢緞,還有一些零散的貨物,按理說問題不大。 可瓊娘一心想要周全,自然事事親力親為,看個清楚才好。 可是上船沒多久,船下的碼頭處,便烏泱泱地鬧開了。 不一會,喬掌柜滿頭是汗的跑來道:“崔小……崔公子,那些個船工要坐地起價,可是那工錢太高,小的一時不好做主?。 ?/br> 瓊娘將手里的折扇一合,朗聲道:“且下去看看!” 等她下了船,那幾個五大三粗的船工一字排開,臉上皆是憤憤不平的樣子。 領頭的一個大漢道:“你家的這船,大得沒邊兒,是別家貨船的一倍大,這平白要花費多大的心力?多要一倍的工錢,并不為過!既然想吃漕運這碗飯,便得對著船工慷慨些,告訴你們,那白家的船行也在招工!人家可是漕運的老東家,哪樣不必你家??浚吭俨唤o漲工錢,我們哥兒幾個,可都要撂挑子走人了!” 瓊娘心知這些個船工所言的白家,便是之前將爛芯子的木頭賣給她食齋的那個白家。 前世里,白家的姑娘成了太子的妾侍。而這一世,白小姐倒也沒有偏差軌跡,依然由著她的父親牽線,入了太子府為妾。 依著她打聽到的消息看,白家如今靠上了太子的大樹,更加是樹大好乘涼! 也可能是從太子的嘴里聽到了運河即將開通的消息,白家也是快馬加鞭,準備擴大漕運。 先前她派人去船廠交付時,還聽船廠的人說,白家來人,愿出兩倍價錢來買瓊娘定制的兩艘大船。 幸而船廠的船主是個以“信”字為先的人,才沒有答應。而白家見沒有強買成,便又打聽起船主來。只不過瓊娘當初不欲聲張,并沒有落了實名,那白家打聽了一圈,也沒打聽出什么有用的干貨來。 這運河就這么大,誰家先立起來,便是運河漕運的老大,老大吃大份的訂單,溝滿壕平,其他的漕運行便只能撈些小蝦米填填肚子。最后末位的那些小船行只能被大浪逐沙,淘汰掉了。 白家現(xiàn)在雄心勃勃,想要做了漕運的老大,自然是舍得砸下銀子,滿碼頭的重金挖人。 瓊娘雖然暗自打聽到了白家的舉動,但是沒想到這些船工如此不將信用,明明收了定金卻還想坐地起價,拿捏住東家。 想到這,瓊娘粗糲著嗓子,緩緩開口道:“我家的船雖大,卻是請了造船的名家設計,轉(zhuǎn)舵駕船,比一般的貨船要輕便許多。你們幾個說這船重費力,乃是無稽之談?!?/br> 那船工頭子擺了擺手,語氣惡劣道:“你這半大的小子懂得什么!一句話,今日不漲工錢,我們便全撂挑子不干了!你愛找誰找誰去!” 瓊娘打開折扇搖了搖,對著身后的掌柜道:“一會煩請喬掌柜到碼頭邊貼告示,我崔家的這趟船務,工錢照比市價五倍!”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全沸騰了,有那在一旁看熱鬧的船工也是一臉的艷羨,直道崔家的這趟船務還真是肥差! 可是就在這時,那位崔公子又不慌不忙是說到:“將這幾個人都給我記上,從此以后,崔家絕不再錄用這幾個人!” 第77章 這話一出, 滿場嘩然。那幾個船工氣得臉紅脖子粗, 直道跟個無知小子果真是鬧不明白, 明明漲一倍工錢便能了解的事情, 為何要如此,當真是要故意氣死人! 可是瓊娘卻搖著折扇率先離開了。那等子怡然自得樣,果真帶著無知小子無謂的囂張勁兒。 她的貨都是預定出去的,不愁及時回轉(zhuǎn)銷路, 現(xiàn)在多付了工錢, 便是跟碼頭的船工們表明立場,崔江船行不缺錢銀,但臨時改弦更張、坐地起價, 便是絕了與崔家船行的合作機會。 重金之下不缺勇夫, 那幾個船工氣哼哼地還沒等走,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頂了那幾個船工的缺兒。 瓊娘挑了碼頭熱鬧的茶間二樓倚窗而坐, 要了杯香茗掩著蓋兒,慢慢品著。 她看著來往而行的船上的旗幟, 稍微大些的貨船都是白家的。 初涉漕運,瓊娘心內(nèi)其實也是沒底兒。如今身在碼頭如同魚兒入湖, 終于能看清周遭的晦暗兇險。 白家掛靠上了太子后, 便是如惡虎添翼,更加瘋狂斂財。 而自己原先與白家掙財, 不過走了“先機”二字。只待幾船的貨物走順后, 便自退到原西, 守著那一段運河, 做短途的買賣,避開了京城的漕運鋒芒。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她即將嫁給瑯王,背靠這一位王爺,倒是暫時不懼于白家的勢力,更沒有退守原西的必要。 運河偌大,足夠容下幾家漕運,若是兩家井水不犯河水那是最好,但若白家依舊像做木材買賣那般欺行霸市,她也絕不相容。 反正瑯王與太子的積怨甚久,觀那太子也不像是如今的圣上那般對臣子用容人之量。 到時候大不了她賺夠了銀子,隨著楚邪折返會江東,做個地頭土龍。只要瑯王不像上一世那般被圣上勸誘進皇寺,沅朝一時半會也無撤藩的能力,回江東逍遙自在倒也不錯。 這般定了主意,瓊娘站起身來往下走,卻不期然,被個大漢撞得打了個趔趄。 那大漢倒是神色泰然,一身玄色長褂,風塵仆仆的樣子。只是額頭掛著一層泛著亮光的冷汗,而瓊娘方才與他胳膊刮擦一下,只覺得手腕處一片黏潮,會低頭間,便看見手腕處一片殷紅。 瓊娘不禁抬頭詫異地瞟了這大漢一眼,只這一眼,便會有些心魂一顫。 這男子年約二十左右,滿臉陰冷肅殺之氣,眉目間浸染著化不開的殺意…… 可瓊娘卻不光是因為他的樣貌瘆人,最主要的是這人……她前世里是見過。 那是在京城死囚游街時,她站在貴婦們常聚的茶樓上,而這人便站在囚車里,用死寂一般的眼神默然地盯著前方,據(jù)說他血刃了仇家滿門,最后落草為寇,只是一次入京時,在碼頭被暗中探查的官差盯上,最后在碼頭被人撞破,路人高呼大喊抓賊人,引來一場廝殺,他屠了路人連斬殺了幾個官差后,才被官府拿住,原本準備秋季問斬。 只是后來,不知為何,聽當時協(xié)理刑部,審訊此犯人與同犯的尚云天說,這人被特赦,不知成了哪位權(quán)貴的殺人利器…… 如今瓊娘撞破了他受傷的隱情,那人的瞳孔猛地一縮,手朝著腰間鼓囊囊的袋子摸去。 見那樣子便是要見仙斬仙,遇佛殺佛。 那一瞬間,瓊娘的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念頭,若是自己此時高喊,只怕沒等官差來救,便要死在他的刀下。 而那時尚云天審理此人時,曾經(jīng)因為好玩,教過她審來的盜匪暗門子的手語黑話。 當時只是獵奇,如今全然記不得,單記著一個“風緊扯呼”,乃是手摸耳垂,再微張五指,若扇風一般動作…… 想到這,她不送聲色,用衣袖揩拭掉了受傷的鮮血,臉上盡量克制自己露出驚懼的表情,只是朝著店后后門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捏住耳垂,打了個手語暗門子,示意他快些離去。 左右這人被抓后,也被不知哪個權(quán)貴收作了爪牙,并沒有祭奠國法,倒不如就此指點他快些走,免得在此地造成殺戮一場,妄送了幾條無辜者的性命。 那人此時被官差追擊,正是全身緊繃之時,眼見被個文弱的小書生撞到了他胳膊上的傷口,蹭得滿手是血。本以為他會倉惶大叫,引來門外搜捕的官兵,已經(jīng)是手摸到了腰囊,準備待書生準備大叫時,捂著他的嘴,不讓他暴露自己的行蹤,拖入一旁的茶水間里滅了口去。 哪里想到,這糯米粉般精細的書生,卻是泰然自若,抹掉了血跡不說,更是暗示他快走,手勢嫻熟,竟是一副綠林同道中人的光景。 當下他微微點頷表示道謝,急匆匆地朝著后門離去。 那人走得甚快,只一陣風的功夫,可是瓊娘鼻息間的血腥味卻久久沒有散去,誰能料到喝盞茶的功夫,卻在殺人屠刀下滾了一朝? 她身后的喜鵲不知內(nèi)情,只看見小姐立在原地呆立不動,最后竟然是身子一軟,堪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嚇得喜鵲輕聲道:“小……公子,您這是怎么了?”、 瓊娘也不知自己方才的急中生智是否免了一場廝殺,但此地現(xiàn)在已然是暗藏殺機。 子曰:“君子不立危城?!奔热蝗绱?,自然是要早早離開才行。 當下只顫著聲兒道:“快,快些扶我上馬車,離開此地!” 可是腿嚇得實在有些軟,上車的功夫,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就在這時,身后有人及時扶住了自己,語帶笑意道:“敢問這位公子,怎么腿腳這般綿軟?要不要到本王的府上給你好好進補則個?” 瓊娘回身一看,卻見瑯王俊目含笑,長眉舒展地望著自己,只那一刻,緊縮著的心好似見了底兒似的,只哽咽了一聲:“可……可嚇死個人了?!?/br> 瑯王這時才見瓊娘臉色蒼白,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連忙攬著腰問:“這是怎么了?越發(fā)的膽小,可是本王嚇著你了?” 瓊娘眼睛飛快地掃向四周,見并無可疑之人,這才抖著聲,說了方才的情形。 瑯王此時臉上全無笑意,只低聲叫了常進,叫他帶上幾個人去四周搜尋,而自己卻護著瓊娘上了馬車,一路先自朝王府離去。 待下了馬車,瓊娘自覺已經(jīng)緩過勁兒來,便要自己下了馬車,可是瑯王卻不依從,只抱著她一路穿堂入了內(nèi)室里去。 這幾日,因為籌辦的婚禮,外府往來送禮之人絡繹不絕。雖則瑯王走的是避人的后門,那瓊娘也被他抱在懷里來,擋住了臉兒。 可下車入府的功夫,還是被幾個外府之人看到:那快要大婚的瑯王親親密密抱著個身形纖弱的小書生入了府去。 就在各家貴府浸染的仆役,甚是能泰然面對朱門深宅里各類匪夷所思的秘史隱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