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二人蹲在一處,四目相對一看,不由得都是一愣。 瓊娘暗道,這難道是天生的孽緣?為何哥哥救下的會是尚云天? 而尚云天卻是心內(nèi)一喜,只當自己與這位小娘子甚是有緣分,竟然這般又相見了。 第9章 心內(nèi)詫異時,瓊娘眼角微微一掃,才發(fā)現(xiàn)芙蓉鎮(zhèn)的大街可真是擁擠,前世今生的孽緣聚全到了一處,那街角陰暗處蒙紗而站的女子不正是柳萍川嗎? 她腦子向來輕靈,稍微一轉立刻梳理明白了。 前世尚云天恐怕就是這一天撞斷了腿,錯過了考期的。可是被哥哥這么出手,卻禍水東引,流到了哥哥身上,看哥哥那腿不自然的樣子,肯定是骨折了。而那柳萍川會出現(xiàn)在此,恐怕打算的是“美救英雄”的主意。 想到這,她不由得惱起自己來,若不是這番重生后,自己動了改善的心思,以至于全亂了套路,崔家絕對沒有閑錢去買花燈,大約是自己在家糊一個了事。而哥哥若不是陪著自己逛街,又怎么會頂替了尚云天的禍事,鬧得如今重傷在身? 其實柳萍川比瓊娘還要著惱。 她這輩子早早換回了柳府,可謂舒心暢快。然而娘家再好,也不是女兒家最終的歸宿。還要早早為自己謀算了夫婿才穩(wěn)妥。 這輩子因為是高門嫡女,可挑選余地甚是闊綽。上至皇家下至京城各個世家,都不無可能。然而萍娘思度半響,還是覺得再沒有比尚云天更稱心意的了。他日后可是入了內(nèi)閣的重臣,一朝權傾朝野,何等榮光?只可恨自己前世在瓊娘死后,卻未曾坐上正妻之位。 那時瓊娘意外落井而亡后,尚云天深受打擊,回絕了父親舉她為平妻的建議。若不是礙著自己與他被捉jian在床,不好抵賴,他甚至不想抬她入門為妾。 可是入了門頂了妾侍的名頭后,再無二人偷情時的那種柔情蜜意。尚云天的心仿佛跟著瓊娘一同死去了一樣,再未入自己的房中、長夜漫漫,她萬萬沒有想到,處心積慮唆使書童害死了瓊娘的結果卻是自己后半生要苦守燭燈,守了活寡…… 想到前世的若黃連般吃不完的苦楚,柳萍川對瓊娘的恨意就更深,也越發(fā)對尚云天產(chǎn)生執(zhí)念,放不得手。 這輩子她有幸重生,再沒了瓊娘的阻隔,她自然要細細謀算,先贏得尚郎之心,結一段羨煞神仙的姻緣。 然而自己沒有瓊娘容貌的靈秀,更無她的詩詞文采。回想起自己當初從瓊娘嘴里得知的,二人詩詞相會情形,她毫無把握會叫尚云天一見鐘情。 再則,就算尚云天鐘情于她,他若無功名在身,父親和母親也絕對不會答應她這個正宗的嫡女嫁給一個自己揀選的窮小子。 思來想去,她決定里里利用了尚云天被車撞的節(jié)點,以救他躲避一劫,順理成章地相識,依著自己伺候男人的本事,管教他如前世一般對自己心動。而他沒有負傷的話,自然能順利開科考試。到時候一遭金榜題名,再去跟父親提親事,到時候自己去求父親點頭,也就順利成章。 因為當時她與尚云天閑聊時,無意中記得他受傷是在乞巧節(jié)的前五日。這才選了兩個壯奴跟隨,想要及時施救。 萬萬沒先想到,籌謀了近一個月的打算,卻讓崔傳寶那個憨貨攪合得七零八落。當看到尚郎與瓊娘四目相對時,柳萍川真是恨不得沖過去將那一對男女拉扯開來。 可是當她看見那馬車車廂上的白澤圖騰時,那臉刷得一下血色盡退,連忙蒙緊了面紗,更往角落里縮了縮。 崔傳寶只感覺腿骨如嵌入了鋼釘,疼得連哼都哼不出來了。而那闖禍的馬車下來人后只顧著看倒下的馬匹,壓根沒有看看傷者如何的意思。 尚云天見了,書生的正義感頓時勃發(fā),眼見著救下自己的少年快要昏厥,而他的meimei也是羸弱女子,自然要自己代為出頭。于是他站起身來,沖著馬夫冷聲問道:“鬧市如此莽撞,撞了人也不見歉意,敢問是哪位府上的車馬?這般橫行街市?” 那車夫人高馬大,連看都未看尚云天一眼,只擰著眉查看著抽搐的馬匹,氣得一跺腳,又沖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了馬車前,沖著車里的人低聲道:“啟稟王爺,那馬看著不行了,嘴里的白沫有股子酸味,似乎是被人下了藥的緣故……末將失職竟未察覺,請王爺責罰?!?/br> 馬車里寂靜無聲,倒是從后面趕過來的侍衛(wèi)頭子一臉自責懊惱,更跑得一腦門的汗,聞聽此言低聲道:“看來是有人不想王爺進京,給馬下藥,手段這般下作!” 尚云天倒是認得那趕來的侍衛(wèi)頭子,不正是前兩日包圓了花鳥糕餅的豪奴嗎?那日見他一言不合便抽刀傷人,今日更甚,將人撞傷后竟視若無睹?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怎的就沒了王法? 書生意氣熱騰騰地頂將上來,尚云天立意要討個說法,上前厲色責問,說不得便吵著要拉人見官。 那領頭的叫常進,平日在江東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此時心里正惱,眼見書生聒噪,頓時提起了腳,沖著尚云天便踢了過去。 尚云天雖然身材高大,可也承受不住沙場下來的武將一腳,當下噔噔噔倒退,竟然倒在了剛剛站起身的瓊娘身上。 而瓊娘原是驗看了哥哥的傷勢,見他緩過來后,氣息平穩(wěn),能夠言語,并不見內(nèi)傷,便略松了口氣,正想叫人幫忙扶起哥哥回家,遠離這是非之地。 那馬車上的圖騰,她一早便看到了。跟江東瑯王講道理?還不如給虎狼念一卷道德經(jīng)呢!有這磨牙嚼舌的功夫,趕回家里請先生給哥哥正骨才是道理。 可是沒想到剛站直了身子便被尚云天壓倒在地,不由得“啊呀”一聲痛叫了出來。 常進望過去,倒是“咦”了一聲:“這不是繪制糕餅的那個小娘嗎?” 他的話倒是引得馬車里的人些許好奇,一根修長手指挑起了半幅窗簾,一只狹長幽黑的眼兒順著布簾逢往外瞟著。 只這一眼,便將瓊娘被壓倒在地的狼狽像盡收眼底。 因為頭布包裹不甚得法,松松的全散開了。一頭綢滑的烏絲飛瀉而下,將白瑩瑩的臉兒顯得又瘦減了幾分,加之急得粉頰緋紅,便如被梨花賽雪壓上的粉霞海棠,叫人不禁生出些許憐惜。 尚云天雖非主動,到底是唐突了家人,倉惶起身,一時要去扶瓊娘,卻被她抬眼冷冷的一瞪,頓住了手腳。 那簾子也頓了下,便又被放下,橫眉瞪眼的常進被叫到了馬車前,附耳聽上那么一會,便松緩了面皮,扒拉開尚云天,走到了瓊娘近前,道:“我家主子這幾日食欲不振,前日食了你制的糕餅,覺得味道甚佳,便邀你入府再制些,多給你賞銀便是!” 他這一開口,瓊娘心內(nèi)真是想要罵娘了,這位瑯王馬車撞人不提賠償,反而要她這苦主給他制糕餅去?還真是個不講理的主兒,前世圣上英明,怎么沒立時砍了這廝? 其實瓊娘與馬車里的這位,雖然見面不多,倒還頗有些淵源。不光他是崔萍兒曾經(jīng)的侍主的緣故,更因為瑯王曾經(jīng)托人向柳府捎話想要提親迎娶柳將瓊。 仔細想來,好像就是這一年的乞巧節(jié)上,在宮中,她第一次見了進京的瑯王。 只是那時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公主與皇后的身上,對于他這個外疆的異姓王不甚關注。更不知這位見慣了環(huán)肥燕瘦的王爺,怎么就在一干嬌艷欲滴的貴女中看中了自己? 而太子向來與這位異姓王不甚對付,連著皇后也是不喜,加之這位王爺?shù)母L評向來不佳,是以養(yǎng)父柳夢堂當時是一口回絕了。 至于后來,崔柳兩家抱錯孩兒的事情泄露后,柳家夫妻更不可能將瓊娘嫁入什么高門大戶,當然,那些具是后話。 可是本應該是這一世沒有交集的人,沒有想過竟然在此處遇見! 瓊娘只抿嘴低聲道:“貴人認錯人了,我并非什么會做糕餅的手藝人?!?/br> 可惜常進自覺并無眼疾,更何況是這等國色天香的美人?看在她一會要給王爺烹制糕餅的情分上,王爺手下的豪奴們都收斂了傲氣,更是有兩個人抬了擔架,將崔傳寶抬起送去醫(yī)治。而瓊娘婉拒不得,自然也被“請”上了一頂軟轎,一并跟隨。 而那個尚云天,在問明瓊娘并不認識得他后,就被常進推搡到了一邊,眼看著瓊娘被帶走,急得直跳腳。 而那柳萍川并沒走得太遠,選了對著大街的茶樓,依坐在二樓處,看著街下的情形,雖然聽不見他們說著什么,可看到瓊娘被帶走時,不禁喜上眉梢,長長舒展了一口氣。 瓊娘的容貌乃是國色,既被瑯王擄去,便沒有再清白回來的道理。 她前世身為瑯王侍妾,自然體會到瑯王的無情,再姣好的眼色,在那個王爺?shù)难劾镆膊贿^幾天的新鮮,若是爭寵惹了這位瑯王心煩,那王府里的管家便有著無窮整治人的法子。 瓊娘這般姿色必定會被物盡其用,待王爺玩厭了后,大約是會賞賜給他那幫子狠戾粗魯?shù)氖窒掳桑?/br> 這么一想,她驚見瑯王的恐懼漸漸壓了下來,看著樓下尚云天急得團團轉的身影,自信地冷笑著…… 第10章 就如柳萍川所言,瑯王暫居在芙蓉鎮(zhèn)外的秋檀溪旁的峽山下。別館前的石階都是打磨了圓角的,更比別提別館內(nèi)的山石布局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瓊娘一路被挾持到這,想著瑯王前世不佳的風評,手心隱隱冒汗。 待下了軟轎,就被請入了一處水榭樓閣旁的小廚里。 瓊娘看著那些個案板炊具,心里反而安定些??磥磉€真是要她制作糕餅之意,既然如此,便做上幾樣,只是還糊弄不得,她在前世曾經(jīng)聽聞,因為嫌棄皇寺中飯菜味道不合心意,他命人將那做飯的廚子拖出去杖斃了。 許是看在已逝的老王爺楚懷農(nóng)的情面上,圣上對楚邪甚是優(yōu)待。皇寺里做飯的廚子都是帶有品階的御廚。可是這位王爺卻是說杖斃便杖斃了,最后被人參上一本后,皇帝那卻是揮了揮手,弄出了“御廚包藏禍心,想要下毒謀害瑯王,陷朕于不義的荒唐借口”不了了之。 所以,若是做得不合了那位“貴人”王爺?shù)目谖?,他命人弄死自己,便跟碾死只螞蟻一樣?/br> 這么一想,少不得抖足精神洗手作羹湯。 可這位王爺?shù)南埠萌绾?,她全然不知,只依著常進之前的只言片語判斷,這位王爺似乎郁火在心,水土不服,食欲不振。既然先前的白玉糕入了他的法眼,大約是喜歡爽口去火的吃食。 于是,她依照先前,又揉面制了糕。接著搭配著時令新鮮的,用白玉豆芽搭配著新鮮的蝦仁做了涼菜。那調(diào)配豆芽的蔥油,乃是瓊娘的獨門秘方,蔥香入味,掐了尖兒的豆芽,若玉柱般根根泛著油光,清清爽爽也了中和了白玉糕的糯米甜味。 起碼瓊娘喜歡這樣的吃法,覺得比用茶配更加開胃。 待得糕出了蒸鍋,用刀切成菱形裝盤,入了味的小菜也一并搭配好后,便由仆人端到了一旁的水榭離去。 可不大一會的功夫,又有人來傳瓊娘,只說瑯王不滿意那糕上無畫,命她再去添上畫作。 就這么的,瓊娘被帶到了水榭樓閣中去。 這閣樓乃是照前朝古風修建而成,在憑欄之外有個石頭壘砌的水池,一旁的平臺上,竟有兩只仙鶴在依水漫步。 隔著隨風漫卷的輕紗,瓊娘看到了一個俊帥異常的高大男子,正倚靠在水榭花雕的軟塌上看著一卷書。 待瓊娘入了閣中,那人也沒抬眼。瓊娘心里惦念著哥哥的傷勢,只想趕緊伺候這位吃頓飽足的,好與哥哥一同還家。 于是便跪坐在一旁的小幾旁,手執(zhí)著備好的蟹爪筆沾著紅曲花了先前的花鳥圖案。糕餅作畫,尤須精細,不能不加著十二分的小心。 待得最后一筆化成,這才檀口微張,輕呼一口氣,半抬起了頭來。 這一抬頭,卻直直闖入了一雙狹長深邃的眼里。 那幔簾許是被風吹得卷在額倒掛的金鉤上。而瑯王也不知什么時候放下了書卷,半躺在軟塌之上,寬袍松散,腳著布襪,一只手撐著頭顱,除了冠的長發(fā)披散在寬肩之上,正一瞬不瞬地盯著瓊娘看。 這一眼,竟有說不出的邪氣。更是立時喚起了瓊娘曾經(jīng)極力淡忘了的往事……前世某次宴席觥籌交錯時,一時落單的自己被那個皇寺閑居的“貴人”堵在了長廊轉角處。 長廊一側是酒酣人喧,角落里卻是光線昏暗,她被那人鉗住了腰,被一雙充滿邪氣的眼狠狠地盯著,長指更毫不客氣地捏著她的下巴道:“柳家瓊娘?聽說是你央父親回拒了我??傆幸惶?,本王會就叫你悔不當初!” 柳家將瓊,才貌冠蓋滿京華,當年求親之人何其多?所以若非瑯王提及,瓊娘早就忘了這位邊疆藩王曾經(jīng)向自己求親的事情。是以對瑯王控訴自己當初眼瞎心盲的指責,一時也是無法回應。 他在她耳邊低語后,便松手離去。只余了下巴的指印提醒著她被人輕薄過。 可就算瑯王無禮,瓊娘也無法大肆張揚,免得污了自己的清譽,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從那以后,看見瑯王便遠遠繞行。而瑯王也沒有再尋機對她無禮,只是每次“巧遇”時,他的眼神總是莫名叫人厭煩……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卻又與這雙眼相對,一時間竟有恍惚尚在舊日時光之感。只是這一愣神,盯看著瑯王的時間未免過長。 因為生得俊美,楚邪倒是習慣了女子主動,只當這小娘心思活絡,有意勾引自己。他揚了揚眉,開口道:“端過來?!?/br> 瓊娘這時也發(fā)覺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連忙端著糕餅斂眉收頷端送到瑯王近前。 因著天氣的緣故,楚邪這幾日有些水土不服,胃口不暢,因為昨日見常進呈上的糕餅花紋精致,便挑了興致嘗上了幾口,未曾想有入口即化之軟糯甘香。吃上幾塊后,心情莫名便好,再看那糕餅上的鳥雀,根根翎毛畢現(xiàn),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是以在街市上聽聞常進說遇到作畫之人,便挑簾一看。不曾想,倒是有意外的收獲……于是便叫人將她一并帶回來。 方才作畫時,他一時書卷看得乏累,便抬頭緩神,正看見玉人長頸半垂,含唇斂眉,蔥尖似的纖指捏著一根極細的蟹爪筆,在一小塊方糕上輕描細繪,看得久了,仿若有一根輕羽在心尖處撩撥。 常進乃楚邪貼身的護衛(wèi),在一旁一邊候著,一邊察言觀色,順著瑯王的視線觀之,竟然是看那繪畫的小娘。常進也想不透,水鄉(xiāng)小鎮(zhèn)里竟然藏著一朵出塵芙蓉,這等妙人洗手做羹湯,想想都胃口大開。 這小娘走到近前時,細觀肌膚真是寸寸滑入凝脂,常進想不破怎樣的低門小戶,養(yǎng)出這么一位妙人兒。怨不得向來不將女人放在眼中的王爺,會不錯眼珠地看了許久。 瓊娘將糕餅布置在瑯王軟塌前的茶幾上,便側身退后。 瑯王信手捏起了玉箸,夾起了豆芽放入口中,蝦仁的鮮香被蔥油激發(fā)一并歸入到了清脆的豆芽菜里。看來這菜對了瑯王的胃口,這一品嘗竟然停不下筷子。瓊娘暗自松了口氣,暫時解了被杖斃之憂。 可是等楚邪食了一塊糕,慢條斯理地接過侍女遞來的巾帕擦嘴后,突然慢悠悠地開口道:“柳家將瓊,為何成了崔家之女?” 這一問,聽得瓊娘頭皮微微發(fā)麻,詫異地抬頭望向了楚邪。 楚邪正在飲茶,放下茶盞后,道:“看來柳小姐是忘記本王了,去年夏時,你的兄長將琚不是曾帶你在郊外的獵場射鹿嗎?你我有過一面之緣?!?/br> 對于楚邪來說只是一年前的往事??墒莾墒罏槿说沫偰铮瑓s要錯亂地回憶上一陣。 經(jīng)楚邪這么一提醒,上一世的確是有這么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