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擔(dān)心的話，我們可以面談。我保證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任何舉動，我是她的親人。這件事說來話長，有點復(fù)雜……”

    江潮生沉默了一瞬，他不知對方說的話有幾分真，可萬一是真的……

    “說實話，我也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除了知道她住在臨安之外，別的信息我都不知道?！苯鄙詭П?。

    對面沉默。

    江潮生摸了摸琵琶，思索了一會，回想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的場景，忽然道：“對了，我想起來她是臨安一中的學(xué)生，算起來今年是高二，直接問學(xué)校的話肯定能找到?！?/br>
    對面的女人笑起來，真心實意向他道謝：“真是太感謝您了。希望能順利找到她?！?/br>
    盧偉喬見這個名義上算他半個徒弟的人掛了電話，才踱著步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七出什么事了？”

    他和林啟光之間可是有過約定，日后要照拂戚茹的。

    江潮生搖了搖頭：“沒出事，只是有人要找她。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找到我頭上來了。”秦明月沒有告訴江潮生，沒有提到他家私房菜館曾經(jīng)接待過的外國友人，奧蘭多。

    得到地址的祖孫兩只在錦川休息了一晚便向臨安市趕去。臨安一中名氣大，市里無人不知，和司機(jī)先生報出地址便往目的地趕去。

    司機(jī)先生一聽‘一中’兩字就開始侃大山：“一中啊，那可是個好學(xué)校。你們是去接孩子的吧，今個放假，這會也快到下課點了?！?/br>
    “快下課了？”秦明月問。

    “放心，保管在下課前給您送到地，絕不耽誤接孩子。您家小孩在哪個班，說不定還是我兒子同學(xué)呢，呦，遇上紅燈了。”司機(jī)一腳剎車踩得猛，后座兩女士有些頭暈。

    沒人回答他這個問題。她們兩并不知道戚茹在幾班。

    “師父，能說說一中的情況嗎？我們是孩子遠(yuǎn)親，對這兒不太熟。”

    “那一中可有的說了?！奔t燈亮了，司機(jī)換擋踩油門，又是一個慣性后倒，“能進(jìn)一中的孩子不得了，都是好苗子，哪怕是普通班也能混個本科。每年上清華北大的，出國的，那都懶得數(shù)。上回家長會，我往里溜了一圈，那綠化做的，和公園也沒什么差了……”

    一路上，司機(jī)的嘴就沒停過。

    后座的女人愈發(fā)沉默，一語不發(fā)。

    “到了。真巧，趕上開大門了，你們下車吧，再等五分鐘就打下課鈴了。今天周五，沒有晚自習(xí)，我也接孩子回家去。”司機(jī)先生找地方停車，秦明月付了錢之后扶著奶奶站到校門口。

    一中的校門設(shè)計得大氣，并排能走二十多人。因為寬，所以學(xué)生們不會一窩蜂擠在一起，又因聯(lián)考在即，即便是走讀生也有一半不回家，出入校門的學(xué)生其實不多。

    秦素衣在人群中尋找，然后看見兩個女生在校門口不遠(yuǎn)處停了下來。

    “你聽過中島美雪嗎？”

    她身邊的女孩一臉茫然。

    “她是日本人，我剛才說的那些歌都是翻唱她的日文歌曲。不止她一個，還有其他日本歌手都有曲目被國人翻唱。音樂無國界，為什么我們不能翻奏，翻唱他們的曲目？”

    “我不是第一個這么做的人，你知道，有很多歌手都翻唱日文歌曲，他們受指責(zé)了嗎？你會因此討厭他們嗎？”

    徐寧搖頭。

    她仿佛不會說話了，大腦不用來思考，只用來搖晃。

    “所以這不是什么好自卑的事。翻奏音樂再正常不過，你不必為此擔(dān)憂?！?/br>
    徐寧的歷史老師她也有所耳聞，仇日分子，好在他除了在課堂上發(fā)牢sao之外，講課水平不懶，也不會鼓動大家燒日貨，打砸日本車。

    瑕不掩瑜，學(xué)校對這位老師還是很尊敬的。

    徐寧咬了咬唇，挽起戚茹的胳膊繼續(xù)往外走，“我知道了。我不說了?！?/br>
    大眾沒意見的話，她也沒意見。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戚茹提到的那些歌曲其實是翻唱。

    秦素衣就站在她們不遠(yuǎn)處，將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明月，你聽，那孩子是個喜歡音樂的?！彼p手發(fā)抖，身體發(fā)軟，“你看，她是不是，是不是很像？”

    像小時候的我？

    她被人帶去加拿大后，衣食無憂，娛樂活動不少，家里每年都請攝影師來拍照。影集被保存下來，秦家子孫都知道這位老太太年輕時是個美人。

    “是，很像?！?/br>
    秦明月穩(wěn)穩(wěn)攙住老人，在那兩人經(jīng)過身邊時，忽然堵到她們面前，問：“請問，你是戚茹嗎？”

    第60章

    莫名其妙被人攔住，本來心情就不太好的戚茹說話的口氣就比較沖：“你是誰？”

    可看見她身邊的老人后，又將皺起的眉頭松開，她對于美人以及老人向來格外寬容些。

    “我是，請問找我有事嗎？”美容院的醫(yī)師告訴過她，女人要少皺眉，否則容易長皺紋。

    徐寧一聽戚茹并不認(rèn)識這兩人，本要離開的腳步也頓住，害怕這兩人是來找茬的，有她在旁邊多少能壯膽。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找個安靜地我們坐下來聊聊如何？”戚茹這個名字太過普通，網(wǎng)絡(luò)一搜好幾千人同名，哪怕是一中的學(xué)生不算多，也有重名的可能。秦明月不確定此戚茹是不是她要找的那個。

    但秦素衣攥緊了衣袖。

    她見到戚茹的第一眼，就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她是自己要找的人。

    “好?！睂W(xué)校不是談話的地方，戚茹怕對方來者不善，讓徐寧先走，她跟著兩人去了學(xué)校附近的甜點店。

    剛坐下，戚茹還沒開口，秦素衣急急問道：“你喜歡吃什么？甜甜圈還是黑森林？要喝咖啡嗎？不對，你還是小孩子，喝點奶或者果汁更好。”

    她這會像一位見到久未見面子孫的長輩，關(guān)心之情溢于言表。

    戚茹總覺得這位老人面善，但她也沒有蠢到一開始就放下戒心。上輩子的經(jīng)歷讓她學(xué)會了如何與陌生人打交道。

    “白開水就好?！逼萑阈Φ民娉?，等對面兩人點好東西才問，“你們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好像不認(rèn)識你們?！?/br>
    秦素衣顯然有些緊張，秦明月替長輩分憂，拍拍奶奶干燥的雙手讓她安心，解釋道：“我來介紹一下吧，這是我奶奶。她叫，秦素衣，有一個失散已久的jiejie，叫青衣?！?/br>
    服務(wù)員正巧遞了水，戚茹握著微溫的玻璃杯，杯身倒映出她低頭莫名的神色。

    戚奶奶的名字，就是青衣，除夕那夜她聽見的故事里，那個失散的姨婆，叫素衣。

    戚茹這會有些混亂。

    重生以來，有許多事情改變了軌跡。比如上輩子這個時候，奶奶纏綿病榻，她在學(xué)風(fēng)不好的二中苦苦掙扎于成績，比如徐宏沒有成為她的師父，她沒有認(rèn)識陸家和林老，比如眼前這位，上輩子沒聽過的親戚找上門來。

    她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

    “對不起，容我緩一緩?！逼萑阌行┱Z無倫次，“您知道，我，不對，我奶奶她確實有個失散的meimei，但是，我年歲小，家里也沒個照片，您……”

    “沒關(guān)系，不急?！鼻厮匾乱娖萑慊靵y，她倒是先鎮(zhèn)定下來，“你長得和我母親很像，沒有照片我也能一眼認(rèn)出你。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見見你奶奶?！?/br>
    戚茹緩緩呼出一口氣，“能問一下你們是怎么找來的嗎？我奶奶她找了您很久?！贝饲拔迨暌恢睕]有消息，忽然對方自己找上門來，戚茹覺得有點玄幻。

    秦明月笑笑，從包里取出一張照片遞過去，“去年我新婚，婚紗照在國內(nèi)拍攝，攝影師助理是奧蘭多先生?！?/br>
    她對著戚茹眨了眨眼，戚茹了然。

    離別的時候，奧蘭多替她和陸景行拍了照片，恐怕是機(jī)緣巧合讓她們見到了。奧蘭多來中國的原因她也知道，對的上信息。

    “原來是他。”奧蘭多不像是會隨意透露他人隱私的人，能安心將自己的信息給這對祖孫，想來他也是調(diào)查過一番，也許還給自己發(fā)過郵件，只是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翻郵箱，錯過了也不一定。

    “馬上到飯點，我該回家了。其實我們家就在對面，奶奶這會在家，如果你們現(xiàn)在沒事，要不要上家里坐坐。奶奶她，她等您幾十年了?！?/br>
    戚茹松開水杯站起身，對兩人做出邀請。戚奶奶畢竟年事已高，情緒不宜大起大落，但找到親人是喜事，晚不如早，她也想讓奶奶高興高興。

    秦素衣不住點頭，但一會又慌張起來：“我們什么也沒買，你奶奶喜歡什么，要不我們先去一趟商場。怎么能空著手上門。”以前jiejie總是將最好的留給她，她卻沒給jiejie買過東西，哪怕一根紅頭繩都沒有。

    如今掙錢了，她想給jiejie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可惜這么多年，物是人非，她不確定jiejie以前喜歡的東西現(xiàn)在是否依然喜歡。

    戚茹握住老人溫暖的雙手，搖搖頭，安慰道：“您上門是親戚，不是客人?！比暨@真是姨婆，她本人就是最好的禮物。

    “戚茹說得對，先去見人，日子長得很，不急于一時?！鼻孛髟轮滥棠淘谙胧裁础?/br>
    甜點店和戚家之間只隔一條街，戚茹刷卡進(jìn)了大門，帶著兩人在灌木叢中的小路穿梭，不多時便見到在小花園里坐著張望的奶奶。

    “奶奶，外面風(fēng)大，你別老出來等我?！逼萑阒苯訌臇艡诜M(jìn)院子，省去了走門的步驟。她摸了摸一旁陪伴老人的名角兒，換了兩聲汪汪叫。

    一翻才后知后覺，自己身后還有兩個人呢。

    “呃，奶奶，您看看這是誰。”隔著一道柵欄，兩位闊別五十年的老人兩兩相望。

    戚奶奶不自然挽了挽頭發(fā)，胸前圍裙還沾了點泥土，聞言瞇了瞇眼站起身，眼前一黑。她以為是戚茹的同學(xué)，正準(zhǔn)備伸出手去和人握手，就聽見一道呼喚。

    “姐……jiejie。”

    伸出去的手靜止在空中。

    戚奶奶懷疑自己不僅老花眼，還突然出現(xiàn)了耳鳴。

    “你，你叫我什么？”

    秦素衣向前走了兩步，把手伸進(jìn)柵欄間的縫隙，緊緊握住伸過來的干枯雙手。她輕輕撫過布滿雙手的老繭，眼里落下渾濁的淚水。

    “是我，素衣，素衣回來了?！闭伊诉@么些年，總算回來了。

    戚奶奶還在發(fā)愣，腦子卡住。

    找了幾十年的人，以為已經(jīng)作古的人，長得和自家孫女九分相似的人，活生生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是夢嗎？

    戚奶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哭了，連戚茹給她擦眼淚都沒反應(yīng)。

    兩位老人佇立對視，相顧無言。

    直到提著一條魚的一個老頭興沖沖大喊：“小七，你瞧我?guī)Щ厥裁磥砹耍∧悴恢腊?，我……?/br>
    徐宏沒了聲，提著的魚啪嘰一下掉在地上。原本奄奄一息的生命這下直接去見了閻王。

    徐宏視力比戚奶奶好，加之經(jīng)常在夢里想起秦素衣的模樣，一眼就認(rèn)出眼前的老人姓甚名誰，年方幾何。

    他死都不會忘記這張臉。

    “素，素衣？”帶著腥味的手在顫抖，徐宏想掏出紙巾擦手，老半天沒能伸進(jìn)兜里。戚茹看不過眼，又從院子里翻出柵欄，帶著大家走正門。

    “外頭風(fēng)大，都進(jìn)來說話吧。我去給你們泡茶，你們好好敘舊?！辈贿^看那發(fā)呆的姐妹兩，戚茹猜等自己沏完茶，兩人也可能不說話。

    果不其然，她端出茶盤放在客廳，戚奶奶還在掉眼淚。素未謀面的姨婆正在給她擦眼淚，可戚奶奶沒有反應(yīng)，一雙眼睛像是開閘的水壩，關(guān)不上。

    戚茹心里一個咯噔。上輩子戚奶奶走之前就是這副模樣，對外界沒有反應(yīng)，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泣。

    “奶奶！奶奶你看看我，我是戚茹啊，你別哭了，你看看我??！”一雙白皙的手在老人面前拼命晃動，戚茹不斷喊著奶奶，秦明月和徐宏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了。

    喊得嗓子都啞了，戚奶奶總算有了一點反應(yīng)，呆呆道：“茹茹回家啦，餓了嗎，我給你做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