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奉隸的安排下，此行全程保密，沒有被不相干的人打擾。

    許擇遙站在特護病房外，房門虛掩，門上有方便探視的玻璃窗。

    過去不可一世的男人早已形容枯槁，側(cè)身躺在雪白床上，眼睛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渾濁的，偶爾會突然變得銳利，即使四肢不靈活，也要強行做出類似于拳打腳踢的動作。

    程璃跟許擇遙十指緊扣，皺眉看著，哥哥說過，他已經(jīng)神志不清，時常糊涂，做出難以理解的行為。

    許江胡亂揮舞了一陣，又停下來，張開嘴，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音節(jié)。

    聲音從門縫傳出，程璃辨認(rèn)了許久，猛地聽懂。

    “爸爸錯了，爸爸對不起你……”

    然而持續(xù)一陣，他再次混亂，繼續(xù)重復(fù)踢打，就像眼前有什么讓他極其厭惡的存在。

    程璃不忍再看，更不忍讓許擇遙再看。

    她明白了，在許江的意識里，不停在重現(xiàn)他從前對待許擇遙的殘忍，他分不清回憶和真實，控制不住要模仿過去□□兒子的動作，又快速清醒，痛恨自己，滿心懊悔，不斷循環(huán)重復(fù)，自我折磨。

    程璃聽見自己牙關(guān)咬合摩擦的聲音，“遙遙，我們回家吧。”

    許擇遙垂下睫毛，病房里的許江再次換了狀態(tài)，開始哭著含糊不清地喊：“爸爸錯了，爸爸對不起你……”

    夠了。

    從今以后，再也不用相見。

    許擇遙抬起硬邦邦的手臂環(huán)住程璃的肩，轉(zhuǎn)身一步步遠(yuǎn)離病房，直到那些哭喊再也聽不見，永遠(yuǎn)消失在他已經(jīng)擁有了全部幸福的世界里。

    婚期挑了好幾個備選，但具體時間還是要根據(jù)程璃的拍攝計劃去定。

    許擇遙就算再心急，也不能給整個劇組放鴿子，只好邊籌備邊等著，每天晚上到家就抱著厚厚一摞各式圖冊去翻，大到場地設(shè)計小到伴手禮都要親自研究。

    “程程，你看這個好嗎？”他趿拉著拖鞋噠噠噠跑到程璃身邊，指著圖冊里的某一張，“拖尾六米的婚紗！”

    程璃正在背臺詞，推開他毛茸茸的腦袋，“太長啦?！?/br>
    他乖巧點點頭，繼續(xù)翻，沒過兩分鐘，又把圖冊舉起來，“程程，這個呢，蓬蓬裙！哎？不行，胸太低了！”

    皺著眉直接否定，鍥而不舍接著找。

    程璃本來滿心都沉在角色的情緒里，正低落壓抑得要命，被許擇遙一鬧，不禁抬頭盯著他滿是光彩的臉，她的遙遙，就是從比角色更艱難痛苦的境地里一步步走出來的。

    她放下劇本，親呢地窩進他懷里，陪他一起翻圖冊，“我喜歡這款?！?/br>
    許擇遙連聲說：“好，定這個，我馬上打電話！”

    只要有她在，他的開心就那么簡單。

    程璃不想大辦婚禮，不愿意讓許擇遙去直面一波又一波的人群，但他在這件事上卻格外堅持，一口咬定自己沒有問題，其他女人有的，程程都要有，還要更大更好，他才能安心。

    《遙不可及》成年部分的拍攝歷時兩個多月，程璃五月時殺青，后續(xù)又有無數(shù)的片約和代言堆上來，隨便忙一忙，也能折騰十天半個月不休息。

    許擇遙就眼巴巴等著，沒說過一句催促的話。

    程璃把欠下的工作都完成后，問他：“遙遙，接下來呢？”

    許擇遙手握著幾份新劇本，欲言又止半天，不情不愿遞給她，“劇情和團隊都非常好，你選喜歡的?！?/br>
    本本都是大制作，角色極富挑戰(zhàn)性，這要放在以前，程璃要興奮哭了。

    她卻沒翻，笑吟吟看他，“我可以選其他的嗎？”

    許擇遙睜大眼睛，“什么？”

    程璃摸摸他的臉，“你啊?！?/br>
    她說：“遙遙，我想偷個懶，今年內(nèi)不接新劇了，我們結(jié)婚，然后到處走走逛逛，你想去哪都行，好不好？”

    許擇遙定定望著她，快速站起身，飛撲，緊緊抱住，“好！”

    婚禮進入最后籌備階段時，身邊幾個人都忙到不可開交，程璃想見云盈一面都難，好不容易逮到人，發(fā)現(xiàn)小丫頭臉色紅潤不少，處處透著精神，她一把拽住，上下打量一番，肯定說：“戀愛了！”

    云盈吐吐舌頭，“姐，許總沒白疼你，你情商高了很多啊?！?/br>
    程璃在她額上戳了一下，小聲問：“誰?。坎粫桥徂劝?？”

    雖說裴奕為了婚禮的事忙得不分晝夜，可當(dāng)初的仇她還記著呢，沒那么容易好，更不樂意把云盈給他。

    云盈哼了聲，“怎么可能，我現(xiàn)在都不跟他說話?！?/br>
    程璃更好奇了，“那是誰？”

    云盈臉紅，吞吞吐吐，“姐，你沒發(fā)現(xiàn)，鄭景其實挺帥的嗎？”

    程璃一怔，繼而大笑，拍拍云盈的肩，“好眼光！”

    從定下婚期到長達(dá)三個月的蜜月，程璃和許擇遙徹底結(jié)束行程回來時，已經(jīng)是深秋。

    期間程璃的兩部新劇相繼開播，收拾口碑熱度大豐收，尤其是剛剛播了不到十集的《遙不可及》，網(wǎng)評大好，連帶著心理疾病群體也開始被高度關(guān)注和正視。

    從前那些對于程璃拋開成意老板娘身份以外真正實力的質(zhì)疑，在她不斷交出的滿分答卷里消失殆盡。

    年底，國內(nèi)最權(quán)威電視劇獎項公布入圍人選，程璃以《遙不可及》躋身本年度視后的候選行列。

    許擇遙全程陪同，在后臺看著她化好妝，閑雜人等知趣地退出去，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癡迷地端詳，柔聲說：“好美?！?/br>
    程璃眨眨眼，眼妝波光粼粼，“什么時候不美？”

    許擇遙呼吸一緊，又不敢去碰她，忍耐的樣子委屈巴巴的。

    程璃用指尖沾了點自己的口紅蹭在他唇上，笑著說：“等我，我不會讓你失望?！?/br>
    她走到門口時，許擇遙跟上去擁住，貼在她耳邊說：“這個詞根本不存在，你是我的驕傲?！?/br>
    程璃的位置在女嘉賓席中間，很巧的是，前面坐的還是沈傾。

    沈傾回過頭看她，總覺得她更加嫵媚奪目了，不禁目露驚艷，“好久不見，程小姐。”

    程璃摸著無名指上鉆戒，嫣然一笑，“是許太太?！?/br>
    頒獎禮進行到最后壓軸，重量級的頒獎嘉賓上臺，正式揭曉本年度視后的人選。

    巨大屏幕上各位入圍者的vcr輪流播放，最后一個是程璃，里面截取了她在《遙不可及》里經(jīng)典的片段，每場崩潰，痛哭，以及后來得到救贖的幸福，都仿佛發(fā)自靈魂。

    頒獎嘉賓打開火漆封口的卡片，微笑著朗聲宣布：“本年度最佳女主角，新一任視后的獲得者——程璃！”

    無數(shù)道追光漫過嘉賓席，漫過黑壓壓的粉絲席，全部在程璃身上集中。

    她深吸口氣，站起身，跟左右鼓掌恭喜的女明星們淺淺擁抱，穩(wěn)步走到偌大的舞臺中央。

    程璃接過獎杯時，頭還有點暈，但等到站在話筒前，面對鏡頭和所有人要說獲獎感言時，她又變得格外清醒，滿心滿眼，都是許擇遙的臉。

    “大家都知道，我要開始感謝了。”

    下面的嘉賓和粉絲們都在善意的大笑。

    程璃清清嗓子。

    “首先感謝最初幫助我進入演戲行業(yè)的人，沒有他，我可能根本無法順利走上這條路?！?/br>
    “然后感謝我的老板和公司，在我未來迷茫時，能找到我，簽下我。”

    “再感謝真愛我，相信我的死忠粉絲，支撐我堅持到今天?！?/br>
    “還要感謝《遙不可及》整個團隊，以及讓我能全情投入進這個故事里的人?！?/br>
    “最后，感謝我的愛人……”

    程璃聲音漸低，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笑了，“我發(fā)現(xiàn)，以上感謝的，全部都是同一個人。”

    全部都是許擇遙。

    程璃眼里閃動的光被拍下，放大，投映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她溫柔地直視前方說：“謝謝你，還有，我愛你?！?/br>
    臺下的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場館屋頂。

    主持人任粉絲們激動，等了幾秒，才笑著開口：“大家先別急，別忘了咱們視后還有戴皇冠儀式哦！”

    尖叫聲這才逐漸平息，大家屏息望著臺上。

    每年的視后拿到獎杯，隨后都會請一位特殊嘉賓上臺，親手為視后戴上皇冠。

    那么今年的嘉賓？

    有人已經(jīng)不敢相信地暗暗捂住嘴。

    主持人神秘兮兮，“大家是不是能猜到，今晚的特殊嘉賓是誰呢？”

    程璃心口砰砰一跳。

    全場燈光漸次變暗，只留下兩束暖色追光，一束打在程璃身上，另一束轉(zhuǎn)到舞臺邊緣，那里有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手持流光溢彩的皇冠，緩步出現(xiàn)。

    程璃只看了一下，雙眼瞬間潮濕。

    這次主持人再也壓不住粉絲們的狂熱，鋪天蓋地都是驚呼大喊聲。

    許擇遙對周遭的一切全然不在意，目光一動不動，緊緊凝在程璃身上，穩(wěn)穩(wěn)的，一步步朝她走近，直到兩束追光合為一體，照亮相對而立的兩個人。

    程璃含淚瞪著他，“你之前都沒告訴我。”

    許擇遙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你肯定不同意?！?/br>
    盡管他的病情已經(jīng)恢復(fù)，但她依然不舍得讓他直面人多的場合，這樣人潮洶涌的場面，絕對被她列入禁區(qū)。

    程璃好想咬他。

    許擇遙眸中柔光點點，漫成沒有盡頭的愛意，他抬起皇冠，鄭重其事戴在她的頭上，“你的皇冠，必須由我來戴?！?/br>
    和她有關(guān)的一切一切，他都想親手去完成。

    程璃怔怔的，皇冠的重量壓得眼眶不堪負(fù)荷，水跡順著眼角臉頰，倏然滑下。

    他默默吞咽下所有痛苦，翻山越嶺來到她身邊，在她根本看不到的地方，無怨無悔切割著自己，換取她平穩(wěn)安定的生活。

    過去的點點滴滴，未來的朝朝暮暮。

    全部都是他親手搭建起來的。

    從前需要她罩著的那個可憐孩子，不知不覺長成了只屬于她的參天大樹，她每一個幸福甜蜜的日子，都是他在遮風(fēng)擋雨，無聲付出。

    而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的愛。

    “程程——”他微微低著頭，聲音小小的，在撒嬌。

    程璃知道此時此刻最該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