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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枕山河在線閱讀 - 第73節(jié)

第73節(jié)

    左侯高潔無私,傾力護(hù)民,蘇璇深為欽佩,又是阿落的公爹,于公于私都是必救,事到如今只能走一趟血翼神教,他已決意獨(dú)行,不愿他人涉險,當(dāng)下道,“尸軍暫時無力進(jìn)犯中原,掌門之令已達(dá)成,你明日就帶同門回山,其他的不必理會?!?/br>
    殷長歌哪肯答應(yīng),“帶人回山有師姐,我絕不會讓師叔獨(dú)自前往!”

    蘇璇方一蹙眉,長歌又道,“何況中原武林人要是能一闖惡教,一輩子都可自豪,如此壯舉豈能錯過,哪怕師叔不許,我也定會千方百計追去?!?/br>
    帳簾一甩,沈曼青踏進(jìn)來,秀面異常不快,“帶人出來的是長歌,回去自然也是你,別指望我,去血翼神教算我一個!”

    她一言道出,蘇璇與殷長歌俱是詫然,當(dāng)初讓她留下守城已是極不情愿,而今居然主動請纓殺去敵巢,不可謂不奇。

    沈曼青冷著聲音道,“許多師弟都遇難了,還有靳姑娘,她死在我懷里,我要報這個仇?!?/br>
    蘇璇意外之余,語聲溫和下來,“你有這份心很好,但血翼神教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br>
    沈曼青針鋒相對,“那么誰該去?天下事天下人擔(dān),師叔能去,蘇云落能去,我為何不能?”

    殷長歌踏前一步,激聲道,“師姐說得不錯,師妹都敢只身闖去,難道我們還不如她?”

    以殷長歌的性子,請戰(zhàn)不足為奇,沈曼青這一句卻挾著意氣,蘇璇自然聽得出,對后輩女弟子說輕了無用,說重又不妥,他格外想念起葉庭來,停了片刻道,“阿落是喬裝潛入,這次是正面硬闖,兩下情形不同。何況守城已經(jīng)折了許多門中精英,你和長歌不能再有失,既然喚我?guī)熓?,就?dāng)遵守門規(guī),聽令回山。”

    沈曼青握住劍,寸步不讓,“之前我想走,師叔不讓;如今我想戰(zhàn),師叔仍是不讓,甚至以門規(guī)相責(zé)。恕弟子一問,蘇云落可曾守過門規(guī)?她離山后行事無數(shù),可曾問過師父與師叔?”

    蘇璇眼神驟凝,氣息肅起來。

    殷長歌覺出不對,立時屈膝半跪,“請恕師姐一時情急,言語無狀,并非有意針對師妹?!?/br>
    蘇璇眉鋒一沉,聲音極淡,“阿落一無親友相顧,二無良師扶攜,三無同門友愛,所遇無邊冷眼,全靠自己闖到如今,你捫心自問,是否能與她相較?你只盯著她的所得,從未想過她的付出,一味耿耿于懷,不過是自昧自誤?!?/br>
    沈曼青不肯低頭,硬聲道,“而今我愿付出,師叔為何要攔?難道我就不配為門派而戰(zhàn)?”

    “師姐!”殷長歌終于忍不住責(zé)備,“你胡說什么,師叔是心疼后輩,不忍我們冒險!”

    沈曼青毫不領(lǐng)情,雙膝一落跪下,將長劍舉過頭頂,“我練劍二十余載,自問對得起師長的悉心教導(dǎo),別人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師叔敢闖的地方,我也敢闖;如果一心請戰(zhàn)卻不能殺敵,還請師叔收回這把輕離!”

    “好!”一聲斷喝從帳外傳來,昆侖派的嚴(yán)陵一步邁入,正聽到最后幾句,激賞的贊了一聲,“到底是正陽宮的人,比一些男兒還有膽氣?!?/br>
    嚴(yán)陵突然而來,蘇璇不好再訓(xùn)下去,“嚴(yán)掌門何時來此?失迎了。”

    嚴(yán)陵一揮手,豪邁道,“外頭擠了一群崽子偷聽,哪會有人通報,我索性闖進(jìn)來,昆侖路遠(yuǎn),門中有些麻煩,我處置好了帶人趕過來,確是晚了些,好在你要去血翼神教,正可同去?!?/br>
    幸而他橫來一攪,不然還不知如何收場,殷長歌慶幸的扶起沈曼青,退到了一旁。

    蘇璇與嚴(yán)陵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知他是性情中人,“多謝嚴(yán)掌門盛意,然而此行不知多少兇險,實(shí)不宜——”

    嚴(yán)陵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我去不為其他,一是敬左侯為國為民,鐵骨丹心,二是要跟血翼神教算不死泉這筆惡帳!還拖了老姚一起過來,就在外頭,無關(guān)的廢話就不必再說了?!?/br>
    蘇璇啼笑皆非,知道勸不住,也不再浪費(fèi)口舌,“那我代左侯謝過嚴(yán)掌門肝膽熱腸,一片高義?!?/br>
    話音方落,有個大膽的正陽宮弟子掀簾喊道,“師叔!昆侖與四象閣能去,我們也要去!”

    一群弟子頓時轟叫起來,嘩聲沸騰。

    柴英也闖了進(jìn)來,氣勢激冷,“蘇大俠,此去蕩平惡教,峨眉派請與同去。”

    峨眉弟子不甘示弱,也紛紛嚷了起來。

    一聲佛號響起,法引大師在外道,“救人誅邪,豈能獨(dú)行,少林亦當(dāng)同行?!?/br>
    陸瀾山雙臂環(huán)胸,慷慨道,“犧牲了那么多同道,還用邪計擄走了左侯,豈能就此罷休,索性殺進(jìn)惡教老巢,一并清個干凈!”

    眾聲無不贊好,一聲聲俱是呼喊同去,連受傷的都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緒一浪高過一浪。

    戰(zhàn)意如火,戰(zhàn)志未歇。

    任是呼嘯的北風(fēng),也吹不涼沸騰的熱血。

    第112章 重關(guān)阻

    一聽說要去救左侯,不但江湖人爭先,士兵們也是群情激動,鼓噪著要同行,逃難歸來的益州百姓獲知了消息,大批涌來捐送干糧、衣物與藥草,很快湊齊了所需的物資。

    軍隊還有安城之職,未得諭令不得擅動,蘇璇親自安撫了士兵,帶著江湖人踏上了西南之路。

    隨著南行,天氣越來越暖,等過了成為廢墟的拓州,馬匹就用不上了,許多人還是頭一回在密林長途奔涉,猶從寒冬闖入濕夏,十分不慣。

    昆侖派和四象閣畢竟熟門熟路,適應(yīng)得更快,嚴(yán)陵不管旁人眼光,當(dāng)先棄了長衣,他一帶頭,許多人都換了短褐。沈曼青是其中唯一的女子,跋山涉水從不落后,汗透衣衫也不道苦。

    人們對她俱是欽佩,連嚴(yán)陵也難得的青眼相看,對蘇璇道,“金虛自己滑頭,教徒弟倒不錯,你也有個徒弟,比之如何?”

    這一句要是換個人說,難免有挑拔之嫌,蘇璇知他性情,不以為意,“師兄教徒有方,我如何能比,阿落一切都好,只可惜跟了我這不負(fù)責(zé)任的師父?!?/br>
    嚴(yán)陵沒想到他如此一答,斜眼道,“不必過謙,憑你的能耐,她學(xué)個一招半式也夠受用了?!?/br>
    提起徒弟,蘇璇又想起在瑯琊的妻子,思緒飛散,整個人都心不在焉起來。

    家書道出的消息讓他驚喜無限,然而戰(zhàn)情如火,只能斂藏心底,并未對任何人言說,只盼戰(zhàn)事結(jié)束早日回轉(zhuǎn),卻又不得不轉(zhuǎn)赴西南。

    懷孕一定十分辛苦,她還惦念著益州夙夜?fàn)繏?,也不知身子可安,衣帶可緩,是否暗泣傷懷,家人會不會?zé)備。世事從來難兩全,他要擔(dān)當(dāng)?shù)奶啵o予重要的人太少,不論當(dāng)師父還是為人夫,似乎都未能做好,見信喜悅之余,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

    旁人哪知他心神不屬,四象閣掌門姚宗敬在一旁嘲笑,“老嚴(yán)也學(xué)會繞彎子了,不就是對蘇大俠的徒弟好奇?無非是聽江湖傳聞多了,又沒見過,想知道是什么樣?!?/br>
    一言引得人人豎起了耳朵,連正陽宮的弟子對這位師妹也所知不多,其他門派就更好奇了。

    姚宗敬一言挑破,嚴(yán)陵也不否認(rèn),哼了兩聲算是默認(rèn)。

    蘇璇這才明白過來,不禁失笑,“阿落天性善良,膽小乖巧,遇事多隱忍退讓,從來不愛爭斗?!?/br>
    當(dāng)聽說桀驁神秘的飛賊居然是如此稀松的性情,一群人不免有些失望。

    沈曼青一言不發(fā),眸中掠過一絲冷諷。

    殷長歌將頭側(cè)到一旁,極力忍著笑,少時的蘇云落確是如此,但要是一直未變,哪能在江湖上獨(dú)闖十余年,做下各種大事。時至今日還能令她乖怯畏怕的,大概也僅有師叔與師父了。

    陸瀾山亦是神情古怪,他曾與蘇云落同赴吐火羅,印象中這人冷僻獨(dú)行,犀利狠準(zhǔn),該動時絕不手軟,與蘇璇所言判若兩人,不知是哪里出了錯。

    群雄此次奔赴西南,精氣神與前一次大為不同,不僅攜了驅(qū)蚊蟲的草藥,帶了解毒丸,收集露水也更有經(jīng)驗,加上血翼神教受了重創(chuàng),撤逃之下來不及掩飾行跡,順利的涉過一座座大山,追到了神教附近。

    蘇璇方在搜尋具體方位,轉(zhuǎn)過一道刀削似的險崖,頓時目光一凝。

    西南千山皆碧,崖后的這座山上半截草木繁茂,下半截卻是赤黑,細(xì)看山頭的形狀,赫然正與記憶相合,不知怎會大異從前。

    只見山麓的林木已然被焚燒一空,黑灰的巖層裸露,巖上隙縫密布,生長著許多白花,到了近前才發(fā)覺居然是數(shù)不清的白骨,有的粗壯如野牛,有的細(xì)小如飛禽,森森如刺向天,無言的述說著恐怖。

    綿延數(shù)十里的黑巖之上是郁青的山巔,一角哨樓從林梢穿出,仿佛一只陰冷的眼睛俯瞰。山風(fēng)從崖下吹來,陰寒透骨,腥風(fēng)撲鼻,陸瀾山摸了摸后頸,喃喃道,“鬼地方邪得緊,散了這么多骨頭,難道山會吃人?”

    人人心底都在嘀咕,蘇璇也擰起了眉,這座山變化如此之大,絕不是普通林火造成,血翼神教盤踞山巔,山腳連個守衛(wèi)也不見,必定有古怪,遂道,“都不要踏上去,捉幾只活物試試?!?/br>
    人們很快捉來了一只野鹿,三只野雉,這些活物似乎極畏懼黑巖,野雉被扔上去,拼命撲打翅膀縱飛,巖縫中猝然鉆出無數(shù)長蛇,通體漆黑,頭如烙印,閃電般游移追近,一口咬中野雉,野雉落下來一動不動,瞬間被群蛇覆沒。

    野鹿上去同樣引動群蛇紛逐,好在它天性靈巧,屢屢跳過了蛇襲,圍堵的長蛇越來越多,宛如一條妖詭的蛇流隨著鹿足蜿移,奔出數(shù)十丈外,蛇群忽然奇跡般的不追了,野鹿仍不敢放松,繼續(xù)向上逃遠(yuǎn),不多時猝然發(fā)出了哀鳴。

    野鹿四圍并無別物,它卻似受到了無形的折磨,拼命蹦跳起來,左沖右突,發(fā)瘋般要沖回長蛇所在的領(lǐng)域,然而沒到邊緣已經(jīng)跪伏下去,皮毛下滲出了大量鮮血,鳴聲慘烈異常,眼看鹿脊宛如被惡鬼啃噬,竟然逐漸現(xiàn)出了白骨。

    如此可怖的場面讓人們驚悚莫名,均有些不安起來,難道真如西南邊民所言,血翼神教有惡神之力?

    人心不穩(wěn),氣氛sao動,蘇璇雙眉一挑,“各位在此稍待,勿擅動?!?/br>
    一言既畢,他一步踏上了黑巖。

    江湖人無不憂慮,轟然而喚,卻見蘇璇揮鞘一振,三條黑蛇還未暴起已被氣勁擊碎,他大步流星,絲毫不停,數(shù)不清有多少黑蛇群起而襲,不斷被擊散為血泥,竟無一條能近身。

    人們看得驚心動魄,險些滯住了呼息。

    正陽宮的弟子尤其心驚rou跳,殷長歌見蘇璇一路行至黑蛇停止追逐之處,心跳幾乎都停了。再往上黑蛇不敢進(jìn),野鹿又死得如此詭異,必定伏著極可怕危險,他幾乎要揚(yáng)聲提醒,蘇璇忽然停步。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蘇璇沒有踏前,佇立觀察了一陣,終于轉(zhuǎn)回。

    直到他徹底踏出黑巖,所有人才算松了一口氣,悉數(shù)圍上來。

    蘇璇攤開一方袖布,里面有幾只指節(jié)長的褐蟻,頭部略方,生有兩只尖長的大顎,被勁氣所抑不能逃,足肢兀自亂顫?!吧厦嫒沁@東西,口顎鋒利,極可能有毒,活物被咬后無法奔逃,只能任其啃食?!?/br>
    人們恍然了悟,原來黑巖上并非惡神,而是無邊無際的蟻群。

    再一細(xì)想,越加不寒而栗,毒蟻鋪了半山,活蹦亂跳的野鹿轉(zhuǎn)眼成了骨架,人又能撐多久,如此惡毒細(xì)小的祟物,哪怕奔得再快、武功再高也逃不過侵襲,何等怵人。

    每個人臉上都不好過,嚴(yán)陵眺了一眼遠(yuǎn)處的山頭,“我就不信血翼神教的孫子也是這么上山,一定有其他通道。”

    山腳極大,人們用了大半天才繞到山陰一側(cè),抬眼一望,果然如嚴(yán)陵預(yù)料,血翼神教留了一條狹長的通路。

    山腳是一片參天巨木的密林,上方有一方巍峨的石殿,隨后是一條筆直的長階。一路地勢峻陡,步步難測,不知伏了何種兇險,藏了多少蠱毒蝎蛇。

    第113章 道相異

    天光低暗,細(xì)雨紛紛,浸潤著神教最中心的黑曜石神臺。

    臺畔一尊十余丈高的血蛇神像泛著水光,獰然昂首,紅寶石的眼眸透亮,仿佛要吞噬一切不馴者,一個黑袍銀面具的人佇立了一刻,向另一側(cè)行去,身后跟著數(shù)名畢恭畢敬的神侍。

    一簇簇碧綠的矮樹宛如蕈傘,襯著數(shù)座巨大而巍峨的石殿,殿邊的綠藤吐出碗口大的花,在雨中妖麗如血,藤下伏著花紋濃艷的毒蛇,隨著黑袍人的步履而晃首,看著他行過石徑,踏入了一座較小的石殿。

    六王從殿內(nèi)迎出來,中原人很難忍受昭越的濕氣,抬眼見樹下的毒蜈與長蛇,依然感到強(qiáng)烈的厭惡,出口的話語卻溫情而體恤,“這雨一落更是濕熱,你竟然在這里熬了幾十年,全怪我那時沒用,要是有法子將你藏下來,也不至讓你受苦?!?/br>
    銀面具被霧氣所蒙,減了三分冰冷的銳感,乘黃聲音淡淡,“應(yīng)德帝有心除去榮氏一族,你當(dāng)年還小,能做得了什么,昭越確實(shí)蠻荒,不過至少還有機(jī)會活下來。”

    六王的神情極為傷感,“當(dāng)年榮家出事,我哭了許久,想在殿里設(shè)個香案,身邊的人都不許,明明數(shù)月前你還帶我到東郊騎馬,教我射兔子,誰想到會禍從天降?!?/br>
    乘黃望了他一眼,“這些事你還記得?!?/br>
    六王的臉龐陰沉下來,“怎么忘得了,我曾經(jīng)有父皇恩寵,有親娘照拂,有至親的舅父與表兄,結(jié)果父皇殯天后一無所有,被仇人當(dāng)廢物般養(yǎng)著,府內(nèi)外全是宮中暗線。朝臣看我就如一個笑話,比不了陳王,更比不上吳王,萬事都要仔細(xì),不敢讓人抓住半點(diǎn)把柄?!?/br>
    乘黃半晌方道,“你活得也不易。”

    六王傾出多年的積恨,緩下口氣道,“我忍了幾十年,計劃一挫再挫,好容易能夠起事,你也積蓄了足夠的力量,眼看大仇得報,卻毀在靖安侯身上,功虧一簣?!?/br>
    乘黃停了片刻,“是我低估對手,太過相信神奴的力量,不過左天行還有用,不能殺?!?/br>
    六王眼光微動,轉(zhuǎn)了話語,“聽說那些武林人已經(jīng)追到山下,雨終是要停的,到時候他們就會攻上來,你可有辦法?”

    乘黃答得很簡單,“他們進(jìn)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