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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枕山河在線閱讀 - 第43節(jié)

第43節(jié)

    蘇璇的神色終于變了,如冰凝的劍鋒。

    燕宿雨譏諷的笑起來,軟媚的聲音尖得刺耳,“是不是很奇怪他是如何施了毒?你道為何威寧侯與瑯琊王能忍了你與郡主頻頻私會?郡主飲蒙頂甘露,你嗜好真臘犀明,她歡天喜地的尋來這種貴逾黃金的茶,一次次為你精心烹制,你每去探她一回,毒就深一分。多么愚蠢的女人,什么也不知道,還滿心歡喜,沒想到她可憐的愛成了催你顛狂的藥引?!?/br>
    蘇璇真正沉默下來,燕宿雨一激說完,覺察到自己的失態(tài),也收住了口。

    破廟里許久沒有半點聲息,直到蘇璇終于澀笑了一下,輕道,“郡主如今過得可好?”

    瑯琊郡主毀了他的一切,蘇璇問起來居然沒有怨責,只有一種低黯的寂悵。

    燕宿雨瞧得怔住了,一時竟答不出。

    半晌不見應(yīng)聲,蘇璇自語道,“威寧侯如此恨我,必是愛極了她,應(yīng)當待她不錯。”

    燕宿雨無法再諷笑,難以形容的酸澀覆住心頭,不知怎的就濕了眼眶,“她沒有嫁人,趁侍女不備用燭火燒了長發(fā),瑯琊王無法,只好放棄了議婚?!?/br>
    蘇璇顫抖起來,他緊緊握住劍柄,眸中漾起了淚意,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多謝?!?/br>
    燕宿雨掐住掌心,將翻涌的情緒抑下來,開口道,“我的師妹青梔,你在洛陽見過,她膽小又愛撒嬌,一直跟著我這個沒用的師姐。半年前,少使讓青梔去陪冷蟬君,她被□□至死,死時身下流血不止,雙手折斷,腿骨被截去做了笛子,只因冷蟬君覺得美人的腿骨做笛子更好聽——”

    燕宿雨的額上隱現(xiàn)青筋,雙目激紅,已經(jīng)說不下去。

    蘇璇默了片刻,“你要我殺的是這兩人?”

    燕宿雨一點頭,guntang的淚濺落,如一滴心頭血,“不錯,少使叫何安,是六王的義子,一直伏在薄景煥身邊,所有害你的毒計都是他想出來。至于冷蟬君,他毀了青梔,我要他以命償命!”

    “好?!碧K璇沒有再多問,幽暗的目光望著掌中的輕離。“可我不知能清醒多久,什么時候徹底失去神智?!?/br>
    燕宿雨拭去淚痕,取出一個瓷瓶,“娑羅夢毒性奇異,服下必會過一段時日才發(fā)作,所以你離開瑯琊時反而最清醒,這是我竊出來的余毒,服下后至少可保一個月心智清明,但如果再次發(fā)作,你就會成為一個完全的瘋子。”

    蘇璇接過瓷瓶,只道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第65章 玉山崩

    七月初一,天如炙。

    天都峰的山徑曬得guntang,熱浪侵人足脛,香客也少了,卻多了一撥撥不速之客。

    一群群江湖人結(jié)伴而來,交談聲壓得極低,不同的隊伍也有相熟的互相點頭示意,似有默契的約定,又似不期而逢。他們稱是至山上進香,卻身懷武器,神情詭秘,守山的道人覺出不詳,一只只雪白的信鴿撲翅飛起,向巍峨的山頂疾掠而去。

    浩浩群山高峻深遠,清脆的云板一聲接一聲響起,急促得令人驚心。

    正陽宮的弟子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匆匆換上正衣,趕至大殿,在師長的安排下列陣而待。自正陽宮立派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凝重的一刻。

    層層篆香無聲的燃燒,青煙漫漫騰裊,第一批江湖人終于抵達了山巔。

    他們見到了正殿飛檐斗拱的屋脊,也見到了數(shù)千名云冠廣袖,靜穆無聲的道人。

    這些道人衣飾齊整,腰懸長劍,冷肅的嚴陣以待,自有一種逼人的氣勢,當一雙雙銳眼齊望過來,連最粗豪的江湖漢子也怯了膽氣,險些又退回階下。

    忽而一抹奇特的笛聲響起,尖亢脆亮,入耳懾人。

    須臾間,一個面生骨相,形容刻薄的男子持笛踏來,他衣衫華麗,所持的笛子梢頭鑲金,色澤霜白,非竹非鐵,看形狀竟似人骨。

    在他身后跟著兩個畸形的男子,同樣引人注目,一人左手長如猿臂,右手粗短如槌,另一人則剛好相反,面容一致,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

    童浩在同門隊列中瞧這三人形貌奇異,一時辨不出來頭,悄然以眼神詢問柳哲,卻見柳哲也在打量,一張臉沉如鐵板,少有的難看,童浩不免憂慮起來,幾位長老俱在山外未歸,真要生起事,可是有些不妙。

    有了帶頭的人,其他江湖人三三兩兩的擁上來,又不敢太靠近,在殿外的廣場與正陽宮的弟子對峙,人一多膽氣也盛了,議聲漸漸大起來。

    北辰真人身著玄黑道衣,踏過大殿的白玉階,淵岳般一揖,“請問各位英雄,到我正陽宮何事?”

    人群一陣輕微的sao動,半晌無人應(yīng)答。

    突的一聲諷笑發(fā)自持笛的男子,他傲慢的出言道,“正陽宮教徒無方,貽害江湖,人人為之切齒,還有臉問眾人來此何事?”

    人群中立時有人響應(yīng),一個濃髯壯漢叫道,“不錯!蘇璇殺人如麻,我等深受其害,此來此討個公道!”

    旁邊另一名黃臉漢子喝道,“正陽宮自詡正道之首,卻縱徒為惡,何等無恥!”

    隨后一名老者接道,“蘇璇濫殺無辜,正陽宮不聞不問,究竟是何居心!”

    一時間多人叫囂,眾口紛雜,場面瞬時噪動起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在北辰真人身側(cè)的大弟子葉庭心知今日的場面形同逼宮,絕難善了,當先站出道,“霹靂手馮武,當年少室山下,師弟見你折斷無辜弱童雙腿才出手懲誡,哪來的臉自稱受害?還有王幫主,令郎貪圖銀錢,劫殺雁山周員外一家三十九口,連身懷六甲的孕婦都不放過,師弟殺他可有不公?至于俞堡主,要不是師弟出手驅(qū)走幽冥王,松風堡上下不知能活幾口?”

    人群的沸聲小了,紛紛向被點到名的幾人望去。

    濃髯壯漢激得臉膛發(fā)紫,怒叫,“老子不過折個小胡姬的腿,算什么事,蘇璇竟然斷了我的腕脈,廢了老子一只手!”

    俞堡主也不免老臉一紅,他算計蘇璇未成,反折了女兒的聲名,心底頗有怨恨,這次受了朝暮閣的唆誘,來此哄抬聲勢,不料給葉庭當堂點破。

    王幫主失了獨子,憎恨異常,恨不得親手將蘇璇刺死,聞言咬牙切齒道,“我兒如何,輪不到蘇璇來判,死在他手下的還有營家莊、臨賀的孫家、平樂的李家、以及涂山的一干人,難道都是該死?”

    幾十個披麻帶孝的男女從人群中擠出來,號啕著捶胸頓足,哭叫要蘇璇償命之類的話語,場中氣氛頓時一變,人們都有了悲憤之色,連一些正陽宮的弟子也不安起來。

    葉庭見這些人哭而不哀,號聲雖大,眼圈都沒紅,鬼知道是從哪找出來,當即對其中一個老漢道,“請問老丈姓甚名誰,是哪家苦主?”

    那老漢哭罵正激,被他一問險些一滯,扯著嗓子道,“我是涂山農(nóng)戶,前來申冤,你們難道還要當眾殺人滅口?可憐我親弟弟一家八口,死得好慘!”

    葉庭詢得很客氣,“涂山一帶大多姓肖,閣下可是肖老丈?令弟居于何處?或許是弄錯了,我?guī)煹軆H是途經(jīng)葫蘆灣一帶,并未去往別處?!?/br>
    老漢立刻嚷出來,“我那苦命的弟弟正是住在葫蘆灣,給蘇璇無辜砍死,身首分離,血流了一院子——”

    葉庭一言截道,“涂山一地多姓荊,葫蘆灣是在平樂,兩地隔了甚遠,老丈連令弟住在哪都不清楚,也不怕尋錯了仇人?”

    老漢給他幾句話套得底掉,張口結(jié)舌,只有佯作不聞,扯著嗓子假號。

    葉庭提氣朗聲,將哭號的雜聲壓下,“當初朝暮閣為禍,武林橫受其毒,師弟一力相抗,轉(zhuǎn)戰(zhàn)扶攜過不少幫派,如今他失了神智,或許就是昔時受傷之患,請各位同道稍假時日,本門定會將師弟帶回天都峰靜養(yǎng),絕不會再有憾事發(fā)生?!?/br>
    葉庭在江湖中奔走數(shù)年,許多幫派照過面,人緣極好,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喧雜的聲浪頓時弱了幾分。

    偏是持笛者再度開口,陰陽怪氣道,“可笑,不管蘇璇之前做過什么,多地的血案可不是假的,此人為禍江湖,正陽宮就該清理門戶,將之除去,而今全扯些虛詞,難道是有意縱其為患,好借機打壓異已,抬高正陽宮?”

    人們被他一挑,又開始轟鬧起來。

    北辰真人留意此人已久,聞言端凝的開口,“誅心之論,本門不敢當,但不知冷蟬君與蠱雕人魔是身受小徒何苦,居然專程來此?!?/br>
    持笛人神態(tài)驕然,言語出挑,人們盡管跟著應(yīng)和,大多并不知其身份,如今被北辰真人一言點破,全場悚然動容,為之側(cè)目。

    冷蟬君也是武林榜中人,與追魂琴齊名,行事卻比追魂琴狠得多。

    他曾是寒門書生,性傲才疏,屢試不第,落得親人冷眼,街坊恥笑,連議好的親事也被人退了,他一怒之下遍砸家中器物,意外從祖上所傳的一尊佛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卷秘功,由此修成絕學(xué)。大概早年受激過深,他成名后陰毒善嫉,愛折虐富商與美貌的女子,名聲極差,江湖人多半遠避。

    蠱雕本是傳說中頭上長角的食人異鳥,得了這個稱號的卻是一對兄弟,他們天生殘缺,心意相通,愛撕活人為戲,不知怎的竟與冷蟬君攪在一起,同來了天都峰。

    冷蟬君傲然把玩骨笛,對著北辰真人也毫不客氣,“蘇璇算什么東西,還不敢惹到我頭上,只是我身為江湖人,自然要為江湖說幾句公道話。”

    蠱雕人魔中左臂長的一人嘻笑道,“蘇璇攪亂江湖,甚是不好?!?/br>
    右臂長的另一人接道,“我們路見不平,來此聲討?!?/br>
    這些公道正義的言語要是換個人來說,說不定還能得幾聲贊,從這三人口中而出,可謂滑天下之大稽,江湖人都在嗡嗡議論。

    葉庭幾乎要冷笑,“三位殺生之多,十個蘇璇師弟也及不上,既然有意令江湖太平,不如先起誓戒了自身的殺戮,我等后輩定會在殿上為各位長頌北斗經(jīng)?!?/br>
    北斗經(jīng)是道門經(jīng)文,可消災(zāi)解厄,也可驅(qū)邪鎮(zhèn)煞,此一言出,正陽宮的弟子大多忍不住笑起來。

    冷蟬君被一個晚輩公然面刺,怒火大起,雙掌一翻,左手心泛青,右手心赤紅,一寒一熱的異勁交襲而來。

    葉庭一邊在說話,一邊也在凝神提防,立時縱身避過。

    北辰真人面色一沉,拂塵一甩,“結(jié)九宮八卦陣?!?/br>
    嗆啷一響,九名男女弟子長劍出鞘,瞬息成陣,將冷蟬君圍在了當中。只見九人身法端嚴如一,氣勢嚴峻,劍刃雪亮,一時場中俱靜。

    蠱雕人魔兩兄弟在一旁渾如看戲,冷蟬君森森道,“好個正陽宮,容我來領(lǐng)教一番。”

    九宮八卦陣為正陽宮的小劍陣,進退有度,攻守兼?zhèn)洹_@九名弟子為門中精銳,功力相近,心意相通,施展起來縱橫相應(yīng),宛如鐵壁銅墻一般。

    這樣的劍陣對付旁人威脅不小,偏偏冷蟬君有一手絕學(xué),名喚陰陽冰火掌,十分奇詭,迥異尋常。九名弟子持斗了一陣,有人覺劍越來越寒,冷意侵膚入骨,指掌俱僵;亦有人感覺劍身發(fā)燙,越來越炙手,難以握持,最終一名弟子把控失當,被冷蟬君趁隙擊飛,劍陣為之一散。

    他一氣接連數(shù)掌拍出,剎時多名弟子俱傷,有的半身冰霜,有的膚色紅燙,無不痛苦異常,看得人們驚異不已,北辰真人神色嚴冷,又一聲令下,“天罡三十六陣!”

    天罡三十六陣為三十六人同使,比小劍陣更為凌厲,話音一落,三十六柄長劍同時出鞘,聲勢自又不同,人人為之一凜。

    忽然人群中一個聲音叫喊,“大家飽受劍魔之苦,前來分說,正陽宮以劍陣凌寡,恃武強壓,算什么道理!”

    繼而又有兩人嚷道,“如此蠻橫,分明是有意包庇!”

    接著又有數(shù)人呼道,“正陽宮蛇鼠一窩,善惡不分,哪配在武林充字號!”

    這些吃喝引得群情沸揚,有些性子激的也跟著罵起來,葉庭仔細看去,打頭的幾個叫得雖響,卻藏在人群之后,顯然蹊蹺。他正待設(shè)法,一群僧人排開人群來到了正殿前,當先一人精神矍鑠,膚色如漆。

    這一行人到場,連北辰真人亦為之動容,“澄心大師?”

    來者正是藏經(jīng)閣的首座澄心大師,他踏前致了一禮。

    隨后又有峨嵋、華山、丐幫、恒山、崆峒、等正道門派接踵而至,黑壓壓的人群越匯越多,望去竟有數(shù)千之眾,場面越發(fā)囂雜,正陽宮的弟子始料未及,俱有了憂慮。

    澄心大師誦了一聲佛號,抬目望向葉庭,葉庭何等機敏,立時上前,“大師一別數(shù)年,精神健旺如昔,實在可喜?!?/br>
    澄心起手還禮,僧袖輕拂,“多謝葉道友,沒想到數(shù)年之后如此重逢,老衲亦甚為遺憾?!?/br>
    兩人一問一答,再無別語。

    葉庭悄悄退至避人處,掌心一展現(xiàn)出兩封書簡,正是方才澄心大師借機所予。

    葉庭匆匆展開,兩封信均是寫給少林方丈,一封是武林耆老號召各門各派七月初一齊上天都峰,剪除劍魔蘇璇;另一封是刑部吏文,言及多地受劍魔之害,怨聲載道,責問少林是否與其有染,措辭十分峻厲。

    少林如此,別派可想而知,顯然有人一邊煽動江湖,一邊以朝廷施壓,逼得各派不得不赴天都峰以自證。再加上冷蟬君挑頭,引動雙方情緒激化,大打出手。一旦成了血rou橫飛的混戰(zhàn),正陽宮與江湖各派就結(jié)下了深仇,有心人稍加粉墨,即可將這場鬧劇渲染到朝堂之上,引發(fā)天子問責。

    能同時挑動朝堂與江湖,手段又異常陰毒,葉庭頓時想到了一個人,吸了一口涼氣,立即將北辰真人請至殿內(nèi)說明詳情。

    北辰真人雖知有異,也未想到敵人如此險惡,越聽越驚,神情異常凝重,此時處置稍有不慎,正陽宮就要陷入一場空前浩劫,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忍耐,絕不可再起沖突。

    殿外的場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前兆,一小撮江湖人惡意辱罵,百般挑釁,想激使正陽宮的弟子動手。幸而正陽宮訓(xùn)持極嚴,且有柳哲與童浩等人的約束,許多弟子縱然氣得面色通紅,還是忍了下來。

    “本門弟子不得對眾位英雄無禮?!?/br>
    北辰真人去而復(fù)返,一聲喻令,布陣的弟子齊齊將劍回鞘,歸入了隊列,他沉聲道,“諸位既是為解決江湖事而來,想來必不會是非不分,傷及正陽宮無辜弟子?!?/br>
    北辰真人的話語威嚴有力,喧亂的場面頓時為之一靜。

    澄心大師合什而應(yīng),“如真人言,我等皆愿江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