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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枕山河在線閱讀 - 第27節(jié)

第27節(jié)

    胖僧狡儈異常,痞招迭出,此時空中僅余兩枚香豆,縱然搶到手也輸定了。

    蘇璇眉鋒一沉,旋足一踢,兩枚豆子再度飛上了半空,同一時他雙掌一錯,與胖僧搏起來。

    守第三層塔的法引武技多雜,隨手切換熟極而流,胖僧卻別無花巧,專擅內(nèi)功,指掌稍一觸搭即被震開,內(nèi)息強韌澎湃,全然鎖拿不住。幾番往來,兩枚香豆已經(jīng)快落地,蘇璇倏然變掌為爪,直襲胖僧。

    胖僧見他五指如鉤向雙目挖來,自要躲避,蘇璇接著一肘如飛錘穿云,重擊耳根。胖僧身上雖不懼拳掌,七竅卻是人身最脆弱之處,不得不護。結果一抬腕就被蘇璇扣住了手,胖僧運勁反御,忽覺漫不著力,內(nèi)勁如被引走一般,頓覺藏在拳中的豆子要護不住,一驚變?nèi)瓰檎?,將豆子拋入半空,只等蘇璇再去搶奪,就能脫出手另行設法。

    蘇璇果不其然松開了手,看著他躍起,卻根本沒有爭奪,反而甩袖一掃,將胖僧拋出的香豆震了個粉碎,隨即一個鐵板橋后仰,探掌貼地一迎。

    隨著一聲跌響,最后一枚豆子落在地上,滾了幾下停住了。

    胖僧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細碎的豆粉落了滿地,蘇璇徐徐挺起身,平伸的掌心躺著一枚完好的香豆?!岸嘀x前輩禮讓一枚,容我僥幸得勝?!?/br>
    六合塔三名守塔僧,蘇璇已經(jīng)過了兩關,他在第八層調(diào)息了一陣,抑下行功引發(fā)的炎毒,再度向上行去。第九層的與其他樓層迥異,四周別無側(cè)洞,唯有塔頂一個丈許方圓的開口,天光和微雨由此而入,映得塔心虛光朦朦,光柱之外晦暗難辨。

    一名老僧盤坐于暗影之中,除此之外既無書閣,也無案幾,塔頂居然空無一物。

    蘇璇凝目打量,赫然發(fā)覺對方正是適才在院內(nèi)掃地的老僧,看起來耄耋蒼顏,駝背弓腰,仿佛一根指頭就能推倒,卻獨守少林最森嚴的六合塔頂。

    老僧似乎隨意而坐,身形佝僂,如一塊枯木頑石,沒有任何動作,身畔方圓六丈卻如一塊禁域,難以妄入一步。即使以蘇璇的耳力也聽不出一絲呼吸,塔頂風勁,塔鈴叮呤,猶如他越來越清晰的心跳。

    這種絕對的壓制,蘇璇已經(jīng)許久不曾體會,宛如回到了少年時,與師祖鏡玄真人對陣。

    蘇璇凝息良久,向左走了三步,停了半晌,向前踏了半步。

    每一步極盡謹慎,足足過了一柱香,他才又進了半步。

    老僧依然在垂目安坐,蘇璇的背上沁出了汗。

    一只飛鳥從塔上掠翅而過,倏然無聲無息的跌落,未至地面已經(jīng)失去了生機。

    塔內(nèi)靜得針落可聞,蘇璇卻像陷入了十面埋伏的殺陣,他斂神靜氣,忽然想起與法引對陣所悟,掌可以化作刀劍,人成為一柄劍又如何?前方縱是強不可破,若能無畏無怖,踏過去又如何。

    以心為劍,萬物可斬。

    以人為劍,天地無滯。

    蘇璇不再顧忌身外所感,心決運轉(zhuǎn),劍氣內(nèi)蘊而發(fā),雙眸神光奪人。所有的猶疑不復存在,他踏出一步,接著又一步,如一柄摧奪萬物的寶劍,斬卻一切阻滯和猶疑,轉(zhuǎn)瞬來到了老僧面前。

    無所不在的壓制忽然消失,老僧終于睜開雙目,微微一嘆,“到底是鏡玄的弟子?!?/br>
    天光投在年輕人挺拔的身形,照出英銳的風華,“晚輩蘇璇,見過法鑒大師?!?/br>
    老僧的聲音猶如古潭無波,“來此何求?”

    蘇璇知曉對方曾與師祖相交,輩份甚至在澄海方丈之上,越發(fā)敬重,“晚輩身中炎毒,欲求少林洗髓經(jīng)?!?/br>
    老僧不答反問,“鏡玄已然過世?”

    鏡玄真人息隱多年,又留言葬儀從簡,唯在門派內(nèi)舉哀,江湖上多半不聞,蘇璇神情微黯,“三年前,師祖坐化于天都峰?!?/br>
    老僧寂然片刻,重新打量他,無聲的作了一個手勢。

    蘇璇席地坐下,老僧按住他的腕脈診了片刻,略一點頭,“此種炎功中原少有,洗髓經(jīng)確可將之化去?!?/br>
    蘇璇不知是否還有考驗,“還望大師成全?!?/br>
    老僧的問話出乎意料,“你已領悟劍氣,然未至精熟,洗髓經(jīng)不但可驅(qū)除炎毒,還可讓你融正陽與少林兩派之長,功法更進一層,屆時你待何為?”

    蘇璇想了想,“探尋武學更深的奧義,救當救之人,為當為之事?!?/br>
    年輕人清越從容,英氣朗朗,老僧滿臉皺紋一動,沙啞的一笑,“鏡玄當年也是這般,結果為護一村百姓與沙陀六老對戰(zhàn),經(jīng)脈落了暗傷,才去得如此之早?!?/br>
    蘇璇第一次聽說師祖這段經(jīng)歷,不禁一怔。

    天光中飄著極細的雨絲,若隱若現(xiàn),如明滅難測的無常,老僧緩道,“地藏發(fā)愿度盡眾生,自己卻不得成佛。正陽的玄一心法練至爐火純青,可護神守脈,百邪不侵,與洗髓經(jīng)殊途同歸,假如鏡玄還在,你又何須來少林求助?!?/br>
    蘇璇聽得心潮涌動,對師祖更增祟敬,也聽出對方隱含的勸誡,靜了一瞬輕道,“多謝前輩心系故交,師祖求仁得仁,必無怨悔?!?/br>
    老僧寂而不語,良久才道,“少林的洗髓經(jīng)玄奧精深,并非以經(jīng)書傳承,而是歷代所習者親身相授,有人數(shù)日得悟,也有人窮盡一生難以入門。你既至此地,我便將功法傳授,領悟多少但憑稟質(zhì)?!?/br>
    蘇璇長身而起,端正的深揖了一禮。

    蘇璇入塔已經(jīng)過了數(shù)個時辰,藏經(jīng)院的禪房內(nèi)茶水也不知沸了幾次。

    六合塔內(nèi)毫無動靜,葉庭面上穩(wěn)得住,心底實有些急了,然而對坐的澄心大師氣定神閑的烹茶,他也唯有捺住懸掛,不疾不緩的敘話。

    澄心雖然坐鎮(zhèn)藏經(jīng)閣,卻對江湖事了如指掌,許多紛繁的干聯(lián)一語中的,連葉庭都禁不住暗佩,恰好提到心經(jīng)遭竊,他頓時關注起來。

    澄心大師也知此事匪夷所思,少不得要解釋兩句,“此賊的武功未見得高明,卻是精狡異常,佯作粗使僧人伏藏數(shù)月,連同屋也未覺察。心經(jīng)置于五楹殿內(nèi),他利用易容之術誘騙武僧,調(diào)開長老,潛進殿內(nèi)破解了數(shù)重秘鎖,即使被人撞見,他也絲毫不顯驚慌,矯言隨口而出,誑騙得天衣無縫?!?/br>
    澄心最早發(fā)覺異常,追趕時本有機會將之斃于掌下,然而見賊人逃出時只將武僧擊暈,未曾殺人,遂留了手,不料竟被他借機脫出寺外,得了接應。

    葉庭聽完細節(jié)同感驚異,如此高明的竊賊,無怪藏經(jīng)閣失守,換成正陽宮也未必防得住,不知朝暮閣從哪尋出這么一個人。

    澄心大師頗有歉意,“當年蘇少俠援手保住了經(jīng)書,少林居然未能護住,委實愧煞?!?/br>
    其實厲王陵坍塌深埋,經(jīng)書已無作用,不過此事不宜言說,葉庭寬慰了幾句,見茶湯金黃,入口淳厚,隨道,“此來師弟有幸,我也隨之沾光,費了大師不少好茶,待明年天都峰的蒼瀾茶收成,定給大師捎上一些,雖不比此茶味厚,也可稍補一二?!?/br>
    澄心大師別無所好,唯獨愛茶,聞言一喜,“蒼瀾乃天下聞名的珍品,老衲在此先謝過了,此茶乃真臘所出的犀明,也是偶然所得,能與同好共飲,何惜之有?!?/br>
    澄心大師欣悅之余亦有所感,葉庭與蘇璇同為北辰真人的弟子,一個劍術非凡,一個通透練達,均有過人之處,可想正陽宮日后的興盛。

    院外傳來喧嘩的驚議,葉庭霍然而起,快步至窗前遙望。

    密合的云層剛好散開,露出一線青如琉璃的晴空,金色的陽光斜斜投落,六合塔上劍芒沖霄,映出萬道華光,明耀無倫。

    一時間氣云涌動,嘯如龍吟,整個少林寺為之轟動,無數(shù)僧人仰頭而視,只覺目眩神奪。

    葉庭由衷的喜悅,展顏一笑,“不負大師美意,師弟功成了!”

    第42章 浮名羈

    謝過澄海方丈與幾位大師,葉庭與蘇璇辭出了少林。

    洗髓經(jīng)不但化去炎毒,也讓蘇璇丹田凝實,經(jīng)脈強韌充沛,修為躍升不小,六合塔內(nèi)與三位高僧交手亦啟發(fā)甚多,即使離了少林,蘇璇仍在反復揣摩。

    葉庭也不打擾,盤算近一陣經(jīng)歷了不少事,該回山一趟稟告師長。

    山道彎彎,漫漫而行,葉庭忽覺師弟不見了,回頭見路邊一個賣茶水吃食的寮棚旁邊堆了些草料,蘇璇的馬被引得湊去啃食,他自已兀自發(fā)呆,渾然未覺。

    葉庭不禁失笑,喚了一聲。

    這一喚不要緊,引得茶寮內(nèi)一個正在推杯換盞的濃髯大漢望來,跳起來高喚,“兀那小兒,可是蘇璇?”

    葉庭瞧大漢有幾分面熟,頓時想起來,正是來時途中問路的莽漢。

    蘇璇遭人劈頭一問,不明所以,“在下正是,閣下何人?”

    濃髯壯漢精神一振,聲如洪鐘,“我乃常山霹靂手馮武,后面幾位是火雷棍史由、斷腸刀王怒、鐵骨劍趙威、通臂猿丁財,聽說你勝了貴霜國師,特地前來討教!”

    一桌的幾個人扔下杯盞,拔出兵刃紛紛圍上來,其中一名漢子對葉庭怒目而視,“原來你小子是和蘇璇一道的,故意指了錯路,教幾位爺爺好一頓找?!?/br>
    葉庭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這幾個名字都沒聽過的家伙可謂執(zhí)著,不知從哪打聽到兩人的行跡,居然在少林山外守著。也是不巧,他們原在劃拳吃酒,并未留意其他,要不是自己一喚,或許就混過去了,看著躲不掉,葉庭唯有一拱手,“此前師弟有傷在身,不得不往少林一行,并非有意欺瞞,抱歉。”

    霹靂手馮武氣勢大盛,捏得指節(jié)劈啪作響,“哥幾個就是沖著他來,要是個英雄,就不要縮頭縮尾的托詞受傷,手底下見真章吧。”

    幾名大漢粗蠻霸道,根本不聽人言,葉庭實在懶得理會,正好兩人都未下馬,他給蘇璇使了個眼色。“多承各位兄臺關注——”

    一語未完,葉庭一提馬韁,駿馬唏律律一揚蹄,唬得對方退了半步,立時縱馬潑蹄而走,扔下了后半句,“奈何我們還有急事待辦,難以奉陪,告辭了?!?/br>
    兩人奔行極速,轉(zhuǎn)眼隔了十余丈,馮武等人的馬拴得稍遠,解韁也來不及,給氣得破口大罵。

    鐵骨劍趙威突然省起,奔回茶寮掀開一只竹筐,從里面提出一個小人,揚聲高喚,“正陽宮的小兒,你們要是再跑,老子就將這丫頭宰了喂狗!”

    蘇璇遠遠一回望,目光驟然一凜,轉(zhuǎn)頭就沖了回來。

    被趙威拎起來的正是阿落,小胡姬不知怎么落到這群人手中,不管趙威怎樣猛烈的晃蕩,試圖迫之叫喚求助,她始終默不吭聲,好像成了啞巴。

    趙威見跑遠的二人疾風一般馳回,正在得意,忽然蘇璇從馬上飛身而起,雪似的劍虹飛貫而出,猶如九天肅寒,冰入骨髓。趙威身上數(shù)處刺痛,剎時無法動彈,小胡姬已經(jīng)被蘇璇一把奪過。

    蘇璇顧不得旁的,低頭檢視,見阿落頭頸淤痕累累,露出了歡喜的神色,卻完全站不起來,小嘴巴一張,低微的喚了聲師父。蘇璇試探的一觸,渾身發(fā)冷,這孩子的雙腿竟然被人折斷了。

    “趙哥!”

    趙威還未拔劍就被蘇璇刺中了要xue,臉肌痛苦的抽搐,幾個大漢瞧得心驚,俱有了怵意。

    他們在常山一帶橫行,江湖上名號平平,聽說蘇璇近期風頭極盛,趙威和馮虎頓時動了心思,料想正陽宮的人是正道君子,不會對挑戰(zhàn)者下重手,只消與之一戰(zhàn),無論勝敗都能助長聲名,可謂百利而無一害,于是糾合了幾個伙伴趕到金陵。一路遇到不少懷著同樣心思的江湖人,趙威唯恐被人搶了揚名的機會,越發(fā)著急上火,好容易找到蘇璇住過的客棧,捉住了小胡姬,然而怎么打她也不說蘇璇的去向,還是客棧老板怕出人命,道出托養(yǎng)她的人進了少林。

    少林是武林大派,幾人不敢輕犯,只好在山外等。趙威猜小胡姬大約是哪家跑丟的童奴,被正陽宮的人偶然救了,捏在手里興許能當個挾質(zhì),蘇璇總不好見死不救,唯獨想不到這一著真正激怒了他。

    蘇璇將阿落交給趕回的葉庭,轉(zhuǎn)過身目似寒冰,長劍如狂風般怒卷而來。

    馮虎一看要糟,心驚rou跳之下退了一步,色厲內(nèi)茬的喊道,“無恥小兒,竟然偷襲!我們也不必同他講什么道義,大家一起上!”

    顧不得躺在地上的趙威,余人一擁而上,戰(zhàn)成了一團。

    葉庭抱著小胡姬,看她不哭不叫,虛弱的支起腦袋,不放心的惦望蘇璇,他頭一回溫和了聲音,“不必擔心,區(qū)區(qū)幾個雜碎,你師父轉(zhuǎn)眼就收拾了。”

    小胡姬身上的淤傷還罷了,折斷的雙腿必須接骨,小小的孩子極能忍,疼得一頭汗也不吱聲,蘇璇看她橫遭折磨,好容易長圓的嫩臉變得青紫可憐,心底異常不好受。

    蘇璇在榻邊陪了許久,直到阿落昏然睡去,才無聲的退出,回到了自己房內(nèi)。

    葉庭知道他心境低落,說了幾件閑事,直到他平復后才提起,“這次你出劍重了,斷了兩個人的腕脈,今后還是留些分寸。行高于人,眾必非之,不要輕易落了話柄?!?/br>
    蘇璇抹了一下臉,不知能說什么,“天下可有我這般無能的師父,害徒弟傷成這樣?!?/br>
    葉庭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安慰,片刻后道,“帶她回山吧?!?/br>
    蘇璇有一剎那的愕然。

    葉庭知他不解,嘆了一口氣,“不錯,我壓根不贊同你收她做弟子,偏你一直固執(zhí),而今也看見了,這類的事情以后更多,你身邊再有弱者就是害人害已,既然放不下,不如將她送回天都峰,至少安全無虞。”

    蘇璇清楚依門派的常例,幾乎不可能接納胡姬,“師兄說的有道理,可阿落未必適宜這樣的安排?!?/br>
    一只纖長的秋蟲在窗邊飛舞,長長的翅膀帶著半透明的花紋,陽光下極是漂亮,蘇璇方起念要捉給阿落玩,忽的一只雀鳥飛來,三兩下將秋蟲啄咬入腹,余下半截透亮的翅尖在鳥喙外顫動。

    葉庭正好借景勸說,“你看雀鳥強健,處處皆是美食;秋蟲羸弱,步步考驗生死,將秋蟲置于雀鳥云集之處,與殺之無異。她在山上過得再差,也勝過隨你在江湖上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