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熟知他的人，比如扶風(fēng)，此刻定然不會再說什么觸怒于他的話，因為扶風(fēng)知道，百里策的性格，慣會將驚天的怒火藏在和煦的外表之下。

    可商國的御史卻不會，他不了解百里策的品行，他只回當(dāng)著太子真是中看不中用的廢物，懼怕于自己的誅心之詞。

    可若是當(dāng)真如表面這般溫和，又怎能以雷霆手段誅殺親弟，替楚夫人報仇，順利回衛(wèi)國做太子？

    于是御史便聽見面前這太子緩緩說道：“本來本宮不欲與你們解釋這許多的問題，可既然你當(dāng)眾問本宮了，本宮若是不說，仿佛是不給你面子一樣?！?/br>
    他緩緩站了起來，手中依舊折扇輕搖，緩步走到那御史面前，搖搖頭說道：“你倒是個硬骨頭?！?/br>
    他環(huán)視眾人，諸人皆在那目光中看到了雷霆萬鈞的氣勢，一時懼與威壓，竟不敢動彈，他卻在這時說道：“你們說的沒錯，你們的皇帝是本宮囚的，楊桓亦是被本宮的軍隊伏擊的，至于清璇，原本就是與我有婚約，哪怕楊桓定下了與她的婚事，本宮如今要娶她過門，難道還要誰首肯不成！”

    他陡然加重了語氣，原本義正言辭的御史竟嚇的一抖，不敢出聲了。

    滿意與眾人的反應(yīng)，百里策輕哼一聲，接著緩緩說道：“你們最好祈禱我與阿璇感情深厚，恩愛長久，這樣本宮心情好，還能讓你們商國活著，若是本宮那日不高興了，衛(wèi)國的鐵騎長驅(qū)直入，必定是要將你們商國納入我大衛(wèi)的版圖！”

    這話太重，眾人噤若寒蟬，卻當(dāng)真是什么也不敢說了。

    可百里策仿佛卻沒消氣一樣，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手中折扇合上，說道：“本宮到底是對你們太仁慈了，你們竟敢如此放肆，看來今日，本宮是要立個威了……”

    他的語氣驟然變得危險，方才兩位言官立刻覺得腳底寒意四起，腦子里一片模糊，只覺得自己身處懸崖。

    “來人，將這兩人拖出去，在菜市扒皮抽骨，至于他們的家眷……”

    他微微歪了腦袋，嘴角浮現(xiàn)了笑意，他說道：“全家都拖入教司坊?！?/br>
    兩位言官皆震驚！

    教司坊……那種聲色犬馬的地方，女子去了那種地方，一生的清白便都沒有了，可若是男子去了那種地方……

    御史自然受不了奇恥大辱，他怒吼道：“庶子！你好歹毒的心！”

    百里策卻笑，仿佛將他這句話當(dāng)成了夸贊一般，他還慢悠悠的說道：“早就聽聞你們京城南風(fēng)盛行，如今一看，當(dāng)真是傳言非虛?！?/br>
    ……

    菜市的慘叫和女眷的啼哭自然傳不到尚書府的深閨中，清璇在后宅，對前朝的變故自然毫不知情，她只是奇怪，為何最近的侍女，看她的眼神變得如此奇怪。

    譬如她若是稍微被茶水燙了一下，不過微微蹙了眉頭，那些侍女便惶恐地跪下，嗚嗚咽咽的求饒，說著：“太子妃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云云。

    清璇很是不喜歡旁人喊她：“太子妃”，可每每一說出這樣的話，那些侍女們便更加惶恐，幾乎是快要哭出來地說道：“太子殿下的命令，奴婢們當(dāng)真不敢違背，還請?zhí)渝w諒！”

    清璇便軟了心，不再計較這些她們的稱呼了，畢竟百里策的手段，她還是知道的。

    可是清璇一直不知道侍女們?yōu)楹魏鋈蛔兊眯⌒闹?jǐn)慎了起來，直到有一天，她聽見了侍女們的談話：“……喂，你聽說了么？御史大人一家，都被發(fā)配到教司坊了?！?/br>
    “……啊？此當(dāng)真？我怎么聽說，他們家男丁也去了……去了教司坊？”

    另一個侍女便拍著胸脯說道：“可不是么？那些家里俊俏的男丁，全部被帶到南風(fēng)館去了，御史長子受不了這個恥辱，直接懸梁自盡了！”

    “嚇，”另一個侍女受了好大驚嚇：“這衛(wèi)太子可真是厲害，也真是……殘忍的很啊……”

    她對面那個侍女便拍著她的手，緊張兮兮的說道：“可不是，最近我看著小姐都害怕，生怕小姐哪里不舒服了，太子殿下生了氣，就要發(fā)落我。”

    ……

    兩人又講了好久的話，清璇聽的云里霧里，可總算是聽明白了。

    御史一家應(yīng)當(dāng)是得罪了百里策，所以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以至于府中的丫鬟心中害怕，這才對自己態(tài)度也變得奇怪了起來。

    好狠的人啊。

    晚間百里策照例過來看看清璇，這些日子一直如此，雖說無論是衛(wèi)國還是商國，都有大婚前，男方和女方不能相見的規(guī)矩，可是百里策要進(jìn)來看清璇，難道還有誰能攔著？

    想攔的人，結(jié)局自行參考御史一家。

    于是百里策堂而皇之的進(jìn)了亭蕪院，陪清璇一起用晚膳。

    晚膳四菜一湯，清淡的很，正是清璇的胃口。

    百里策曾經(jīng)嫌棄尚書府給清璇的伙食不夠好，還差點發(fā)脾氣，后來才知道清璇就是這個清淡的口味，便也不怎么管了，正是隔三差五的送些什么靈芝之類的東西過來，還對清璇說：“你平日吃的清淡，你既喜歡這樣，我也不管你，可你總要記得吃些旁的補一補，你小小年紀(jì)，吃的這樣少，我看的都害怕。”

    不得不說，他在清璇面前極少擺什么架子，幾乎從不自稱“本宮”，亦是體貼入微，明察秋毫，事無巨細(xì)。

    今日百里策似乎心情甚好，坐在清璇身邊，一邊自己吃，一邊欣賞清璇用膳的模樣，還替她夾了不少菜，一邊夾一邊說：“你多吃一些，看你瘦的。”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淺笑著，俯在清璇耳邊輕輕說道：“你看看你，這般的瘦，以后看別餓著了本宮的孩兒了。”

    清璇只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陣亡在此了一般，只是礙著他在身邊，無法發(fā)作，只能忍著。

    仿佛察覺了清璇的不自在一樣，百里策卻毫不介意，又替清璇盛了一碗湯，說道：“我知你不樂意嫁與我做太子妃，可是這事卻由不得你，你我成婚后，最好是早點要個孩子，否則父王哪里不好說，不論是世子還是郡主，總要有個孩子堵住父王和臣工的嘴。”

    清璇也不爭辯，只是說道：

    “我……我聽聞了御史家的事了?！?/br>
    百里策明顯一愣，卻不動聲色，輕笑道：“你是怪我手段太強硬了？可我也沒辦法，你知道的，那些文官難纏的很，我若不是手段強硬些，恐怕還鎮(zhèn)不住他們。”

    清璇輕輕“嗯”了一聲，難得的沒有和百里策因為這些事吵起來。

    百里策還很意外，按照清璇的性格，此刻兩人應(yīng)該沒有那么和諧，怎么說呢……按照慣例，清璇應(yīng)該已經(jīng)把碗中的湯撒到自己身上才對。

    果然，他聽清璇緩緩說道：

    “你看……能不能放過他們家的女眷？我從前與御史長女私交甚好，實在不忍心……”

    果然，清璇只有在求他辦事的時候，才能像個小妻子一般溫柔。

    即便是這樣，百里策還是很受用的，他笑道：“為何不可，我娘子的話，我為何不好好去辦？你且放心，我今晚便將她帶到你面前?！?/br>
    他起身就要出去，看見清璇眼中有擔(dān)憂之色，皺眉略略思索，便說道：“我知你擔(dān)心什么，她們那些人到了教司坊，是要先歇息幾天的……嗯……是教司坊里的人要教她們些規(guī)矩，如今你那手帕交其實還是清白之身，你無須憂慮?！?/br>
    清璇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暗道了聲“萬幸”。

    不料就在此時，已經(jīng)踏出房門的百里策忽然轉(zhuǎn)身，深深看著清璇，說道：“阿璇，你要知道，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總不會去做，去讓你難過的。即便你今日不和我說，我已不會讓讓御史長女如何。楊桓能給你的東西，我只多不少，你從此以后，安安心心地跟著我，勿要再想其他了?！?/br>
    **

    此后幾日，風(fēng)平浪靜，仿若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若說唯一不同的，就是清璇屋里的侍女連番被換，且換的很隱蔽，一天就換那么兩三個，清璇逗察覺不出。

    待到房中熟悉的人全都被換完之后，清璇才終于發(fā)現(xiàn)出一些不對出來，她免不了要歪著腦袋看百里策，百里策便笑著說：“你怕是不知，這些丫鬟是同一批買進(jìn)來的，賣身契到期的時間也差不多，你看看這幾日房中的姑娘，是不是一日一日的不同的？皆是因為最近是她們收拾東西回家的日子了。”

    清璇想想，也覺得甚是有道理，畢竟對那些丫鬟也并不是非常熟悉，故而百里策這么說，她也不想再追究了。

    可是清璇不知道的是，最近幾日，后院的狼狗叫的一場兇猛。

    月光之下，百里策站在院墻邊上，一襲玄衣，像是從深夜來的使者一樣，目光也冰冷難融，他對著后面跪成一排的丫鬟說道：“看見前面的狼狗是怎么吃人了的么？從此之后，再敢在主子面前嚼是非的，皆是這般的下場！”

    那些侍女不過是十幾歲的女孩子，此刻借著月光看見了眼前的慘樣，那昔日相伴的姐妹，正被幾條狼狗爭奪，尸骨縱橫，鮮血淋漓，白骨森森，當(dāng)真是一輩子都不敢忘記的慘象。

    誰還敢在清璇的院子里多說那么一句話？

    **

    南疆總是比京城要炎熱許多的，京城已經(jīng)披上了輕裘的時節(jié)，南疆的人們卻還穿著短衣，仿佛不知天寒為何物。

    南疆部落甚多，有一個地位最高的部族是巫族，巫族據(jù)說能有通天的能力，百里策幾度想收歸己用，可巫族的人甚是高傲，屢屢拒絕百里策的“好意”。

    “族長，屬下方才收到消息，說是衛(wèi)國的軍隊將我們南疆包圍了！”

    “什么！”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勃然大怒：“混賬孫策，覬覦我南疆，居然要出兵圍堵我南疆！”

    跪下下面的屬下繼續(xù)說道：

    “這次衛(wèi)國架了他們軍中的火器，只恐，只恐……”只恐我們不敵啊。

    巫族族長忽然垂下了腦袋，深深嘆氣。

    這南疆雖說什么都好，但其實有一條劣勢大家都明白，那便是——不通火器。

    西南民風(fēng)淳樸，他們的禮法規(guī)矩皆是傳承自先祖，亦沒有鉆研旁的東西，故而衛(wèi)國一旦架了火器在陣前，他們便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們整個西南，竟沒有一個部族會制造火器。

    那巫族的族長終于怒道：

    “混賬東西，孫策那庶子，在京城不是已經(jīng)要迎娶他的太子妃了么！怎么還有閑工夫來惹我們西南！”

    跪著的屬下立刻附和道：

    “孫策在商國京城的確要迎娶太子妃了，就在明日，孫策便要在京城中迎娶尚書府家的大小姐沈清璇……”

    “哐當(dāng)！”

    一聲悶響自隔壁的房中傳來，巫族族長一愣，不過片刻，他便看見他的寶貝女兒歡呼著從房中跑出來，想一直蹁躚的蝴蝶，飛到他的面前，開心說道：“爹，方才那個人醒了！”

    **

    楊桓那日的確被埋伏的軍隊伏擊了，那只軍隊兇猛異常，幾乎全殲了他帶去的人馬。

    山谷里的那場戰(zhàn)斗實在是太過血腥，他只記得漫山遍野皆是濃烈的血腥味，，他中了敵人的暗箭，從懸崖上墜落而下，在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隨后的幾天，真的和死了一樣。

    沒有知覺，沒有意識，他便是這樣昏迷了許多天，直到他隱隱約約地聽見了有人說了一句話：“……孫策在商國京城的確要迎娶太子妃了，就在明日，孫策便要在京城中迎娶尚書府家的大小姐沈清璇……”

    是誰在說話？

    他們在說什么？

    是誰要娶清璇？

    ……

    心中強烈的沖動令他竟然動彈了起來，他費力睜開雙眼，被陽光刺痛了眼睛，可卻也無暇顧及這些，他想翻身下床，去找說話的人問個明白。

    可也許是睡了太久的緣故，他竟然四肢乏力，動作僵硬，不過是起身這么個簡單的動作，他竟然能滾下了床榻，跌在了地上。

    這才有了那“哐當(dāng)”一聲。

    這一聲可不得了，驚動了巫族族長的掌上明珠，小姑娘開心壞了，哪里管得了阿爹在忙什么？不由分說的便拉著她爹爹進(jìn)來看楊桓。

    小丫頭十幾歲的年紀(jì)，小臉上滿是驕傲：“爹爹，你看，他醒了呢，是我照顧的?！?/br>
    巫族族長便看著楊桓蒼白的臉，說實話，心里不好受。

    媽的，這幾天為了照顧你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我家寶貝女兒都不搭理我了，天天粘在你這里，你可算是醒了啊，小子！

    他便說道：

    “此地是西南巫族，你前些日子全身是血，昏迷不醒，被明珠撿了回來，悉心照顧了你十余天，你今日總算是醒了?！?/br>
    楊桓腦子里還是亂亂的，他哪里顧得上巫族族長說的話？執(zhí)意問道：“不知方才是誰說……說孫策要迎娶沈家的小姐？”

    那族長臉上一僵，嘖，這小子怎么那么奇怪？剛醒酒問人家衛(wèi)太子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