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見楊桓不解，蘇煜又開始嘚瑟，賊笑：“大人，您不覺得可以把知縣那個(gè)孤女帶回去么？”

    這話猛地就戳中了楊桓的內(nèi)心！

    他當(dāng)時(shí)就頓在了原地，心狠狠的一縮，可一直混亂的腦子卻在那一瞬間清晰了起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蘇煜這玩笑一般的話，正巧不偏不倚的說中了問題的本質(zhì)：自己這兩天以來全部的煩躁，憂慮，似乎都有同一個(gè)原因——李清璇！

    不愿意那么快的回朝廷，不想這樣匆忙的離開清河，甚至總覺得自己的行禮收拾的有問題，歸根到底，都是因?yàn)槟莻€(gè)女孩，因?yàn)椴幌氚阉?dú)自丟在清河，不想那么快和她分開。

    看著楊桓這么一張陷入了沉思的臉，蘇煜就想笑。

    嘿嘿，這傻帽，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對那丫頭動(dòng)了心思吧？

    如此也未必不是好事啊，沈家那個(gè)丫頭的確是個(gè)好姑娘，可到底已經(jīng)去了三年多了，楊桓與她，感情再深，總不能讓楊桓獨(dú)身一輩子吧？楊桓可是家中的獨(dú)子啊。

    這知縣的丫頭是小了些，可卻是在沈家丫頭走后，唯一一個(gè)入了楊桓眼的人。養(yǎng)在身邊，幾年之后，就能和丞相把房給圓了。

    可此時(shí)楊桓的神色卻變得十分的猶豫。

    蘇煜一拍大腿，便知道大事不好！

    楊桓雖然在朝堂上雷厲風(fēng)行，可在感情之事上，卻迂腐的緊，恐怕這會(huì)又自己和自己糾結(jié)了起來。

    果然，楊桓一本正經(jīng)的問道：

    “可是我亦非李清璇親眷長輩，如何能擅自帶了她入京？”

    “楊桓兄，你想想，李明英走了以后，李清璇便就是一個(gè)孤女了，無人照料，日子過得必定十分的艱難，若是你不幫她一把，教她以后如何生活？”

    見蘇煜說的真誠，楊桓也仿似開了竅一般，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色，說道：“的確，若非我考慮不周，她也不會(huì)沒了爹爹，我?guī)刖煤冒差D她，等她及笄了，便替她尋一門好親事，也算是補(bǔ)償了她了！”

    “對??！”

    見這老鐵樹開了竅，蘇煜給激動(dòng)的，在心里狠狠的鼓掌，贊賞道：“丞相大人，快去接了李小姐吧，咱們的船就要走了！”

    **

    而遠(yuǎn)在京城的丞相府里，氣氛便不似這么歡快了。

    日暮沉沉，夕陽的余暉灑遍了房間，冉冉檀香升起，坐在貴妃椅上的老夫人低低嘆了一口氣。

    “夫人何故嘆氣？”

    老夫人抬眉看了一眼一旁端坐的少女，便慈愛的牽過了她的小手，蹙著眉說道：“方才下人們傳來了信，你桓哥哥明日就應(yīng)該要回來了?！?/br>
    “他們終于要回來了?！?/br>
    少女的眉心劃過一絲欣喜，卻礙于楊桓的娘還在一邊坐著，不得不保持個(gè)矜持的模樣。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隨著楊桓一道出去的，蘇煜的meimei——蘇敏。

    蘇敏是個(gè)大小姐脾氣，在清河住了一段時(shí)間，覺得清河地方太小，沒什么好玩的，況且楊桓和蘇煜總是在忙旱災(zāi)，也沒什么事情陪她，便索性提前回來了。

    “既然桓哥哥要回來了，夫人為何還愁眉不展呢？”

    “誒，”提起這事，楊夫人又嘆氣：

    “你讓我如何不愁？自從阿璇去了之后，桓兒就不再提成親的事情，和他年紀(jì)相仿的那些世家公子，即便不成親，小妾也納了幾房了，偏生他那邊，連個(gè)動(dòng)靜都沒有?！?/br>
    楊夫人提起這個(gè)，便憂心忡忡。

    蘇敏聽到這話，便莫名的想到上元節(jié)的那個(gè)晚上。

    自己和哥哥走丟了，楊桓便帶著自己慢慢的走著，走到了一個(gè)僻靜的小河邊，自己正準(zhǔn)備鼓起勇氣，告訴楊桓，自己一直以來的愛慕之心，可——

    楊桓不知看見了什么，丟下自己不管不顧的追了出去，看那身形，似乎是個(gè)姑娘？

    那姑娘跑的快極了，沖進(jìn)了人群中，三兩下便不見了。

    桓哥哥沒找見那姑娘，還失落了好久。

    “敏兒啊，”楊夫人用手緩緩摩挲著蘇敏的小手，深深的看著她，說道：“其實(shí)我一直都是把你當(dāng)女兒看的，你年幼的時(shí)候便沒了雙親，自幼在我們楊府長大，你與你哥哥，和桓兒都處的極好?！?/br>
    蘇敏定定的看著楊夫人的眼，似乎已經(jīng)猜到了她要說什么，心跳漸漸加快。

    “其實(shí)在桓兒與阿璇定下婚約的時(shí)候，我是不贊成的，我心里早把兒媳婦的位置給了你，奈何桓兒實(shí)在是太犟，加之后來他成了家里的頂梁柱，我這才拗不過他?！?/br>
    楊夫人頓了一會(huì)，又幽幽說道：

    “我不喜歡沈家那個(gè)姑娘，那種嬌養(yǎng)的姑娘肯定不會(huì)乖乖孝順婆婆的，更何況我自年幼就不喜歡她娘……罷了，這些都是舊事了，所以當(dāng)初我明知道長公主要做傻事，也沒攔著，也沒報(bào)信?！?/br>
    蘇敏當(dāng)時(shí)便愣在了哪里。

    她萬萬沒想到，原來當(dāng)初的一切，這個(gè)身處后宅的楊夫人，竟然是知情的！

    “敏兒，雖說現(xiàn)在桓兒不近女色，可對你，因著有小時(shí)候一起長大的情誼，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我能不能在有生之年抱上孫子，可真的靠你了啊?！?/br>
    楊夫人說得語重心長，可蘇敏卻誠惶誠恐：“可……”

    “這就要靠你自己了啊，”楊夫人盯著蘇敏，慈愛的面容中帶了一絲的威嚴(yán)，令蘇敏察覺到了一絲懼意：“你主動(dòng)一些，你們在一起的時(shí)間長了，不就能生出別的什么感情出來了么？”

    不容的蘇敏說別的話，楊夫人重重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便起身離去了。

    室內(nèi)融融，可蘇敏卻莫名的感受到一股涼意。

    第9章 還魂

    吳綾蜀錦，江南多的，便是絲綢。

    清河地處江南，當(dāng)?shù)刈钣忻母粦舯闶且患揖I緞商，這家的家主姓林，祖上是個(gè)皇商，幾代下來，雖說不比當(dāng)年，卻依然是許多人家望塵莫及的。

    林家?guī)状鷨蝹鳎瑐鞯搅巳缃竦倪@一輩，又是一個(gè)獨(dú)苗。

    全家上下都仔細(xì)呵護(hù)的這個(gè)獨(dú)苗，叫林啟生，今年將將十七歲。

    這少年自幼被嬌慣的壞了，便任性的很，偏偏不愿意從商，一心一意的要科舉，家里人拗不過他，便讓他安心讀書。家中的生意慢慢的，就讓旁系子侄輩接手了。

    林啟生專心科舉，便沒分心管婚事，可這并不代表他未有婚約。

    他的未婚妻，正是知縣府的大小姐——李清璇。

    前些日子，孫玨動(dòng)手太快，等到林家聽到逼婚的風(fēng)聲時(shí)，楊桓已經(jīng)三下五除二的處理完了這件事。后來沒過多久，林家便接到了李家發(fā)來的訃告。

    一家人唏噓長嘆之后，便幫著李家忙活后事。

    眼看著楊桓一行人走了，念著清璇一個(gè)孤女，孤苦無依的，林家便打算將清璇接到自己家來住著，等到清璇及笄了，就從林府出嫁，直接嫁給林啟生，也未嘗不好。

    林啟生聽了父母的想法，還頗有些歡喜和期待——這樣便能時(shí)?？匆娗彖耍瑥那跋胍娝幻?，還要顧及男女大防，去一趟知縣府，總要絞盡腦汁想好久的理由。

    就在楊桓臨走的前一天，夕陽灑遍了清河小縣，林家夫婦帶著兒子，踏入了知縣府。

    林夫人可是看著清璇長大的，兩年前清璇落水昏迷，她還忙前忙后的找偏方，人參燕窩的沒少給她送來。

    林家老爺和李明英更是發(fā)小，從小到大的情誼，如今老友先走了一步，林老爺心中哀痛之余，更是想好好照顧老友留下的孤女。

    林夫人便坐在清璇身邊，握著她的一雙纖白玉手，眼中皆是心疼與關(guān)切：“璇兒，雖說你父親去了，可你還有我們呢。你林伯父和我都疼你，況且我總擔(dān)心你在此地，觸景生情，睹物思人，傷了心神。不若你往后便和我們一起住，如何？”

    林夫人眼中的疼愛不假，清璇動(dòng)容，卻有些猶豫，一抬眼，卻發(fā)覺林家的小少爺，林啟生正緊緊的看著自己，神色之間，皆是期待。

    林老爺順著清璇的目光看去，就發(fā)現(xiàn)自家那個(gè)臭小子正神采奕奕的看著清璇，活像一頭小狼崽盯著小羊羔，氣得，三兩下把他給提溜出去，和白玉紫珠一起看門去了。

    回來的時(shí)候還笑著和清璇說道：“璇兒，你放心，你要是搬了過來，我肯定讓那小子睡門房那去，保證不會(huì)讓他有機(jī)會(huì)欺負(fù)到你的！”

    清璇莞爾，低著頭，懂事的說道：“那以后便有勞伯父伯母了。”

    爹爹死了，朝廷會(huì)很快任命新的知縣，過不了多久這知縣府便要讓給他人住了，眼下除了住進(jìn)林家，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況且……

    清璇看著窗外，那十七歲的少年正在窗外走來走去的，忽然貓著腰，捅破了窗戶紙，賊兮兮的偷看里面的情況……

    林啟生比楊桓單純的多，以后進(jìn)了林家的門，他也會(huì)對自己好的。

    這也許就是重活一世的意義吧。前生投身在鐘鳴鼎食之家，和那人生之人定了婚，又能如何？不過是個(gè)慘死的結(jié)局罷了。

    今生嫁進(jìn)小門小戶，卻能感受到生活的平靜與喜悅，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期盼的么？

    林夫人看著清璇乖巧懂事的模樣，哪里能忍得住，一把將她摟入了懷中，拍著她，哽咽的說道：“我苦命的璇兒啊，以后伯母疼你。”

    門外那小子似乎聽到了點(diǎn)什么，還扯著嗓子叫喚道：“娘啊，是不是阿璇同意啦？你告訴她，我肯定好好對她啊，月錢都給阿璇買脂粉……”

    ……

    這溫暖歡喜的氣氛并沒能維持多久，因?yàn)椴贿^半盞茶的功夫，楊桓便來了。

    楊桓披著夕陽大步踏了進(jìn)來，這個(gè)場景卻讓清璇想起了兩年前，長公主蘇玉琳也是這般，滿身都是夕陽的金光，毫不猶豫的奪取了自己的生命。

    清璇下意識的就往林夫人身后一躲。

    林夫人以為清璇是因?yàn)槔蠲饔⑷ナ乐潞ε聴罨福D時(shí)心疼不已，和楊桓行了禮之后，便軟中帶硬的說道：“不知丞相到此，有何事？”

    楊桓也敏感的發(fā)現(xiàn)了清璇對自己的抗拒，臉上的神情便略略的不自然，但還是說道：“李知縣的事情，卻的確非本相所愿，又聽聞清璇在此地并無什么親眷，便想著，讓清隨我去京城，本相親自照顧她，直至她及笄出嫁。”

    清璇一聽，背后便冷汗沁沁。

    楊桓究竟打的什么算盤！無緣無故的，為何總是要和自己過不去！

    難道上一世的事情，還要再來一遍嗎？

    害怕林夫人松口，清璇緊張的揪著她的衣服，而林夫人自然了解清璇，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便與楊桓正色道：“丞相有所不知，清璇雖然無什么親眷，可她卻與犬子自幼定下了婚約，今日我們一家過來，便是打算接了她回去，日后等她大了，直接在林家成親。此事便不勞丞相費(fèi)心了?！?/br>
    楊桓聽了這話，如遭雷擊！

    她……竟然有了婚約！

    官場上混的這幾年，讓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動(dòng)聲色，此刻他雖沒什么表情，可心底卻如驚濤駭浪一般的動(dòng)蕩。

    一種微妙的，可笑的，被人背叛的感覺就這么席卷了心房。

    那是一種被人辜負(fù)的感覺。

    他頗有些自嘲的想：楊桓，你還自作多情的想照顧人家，可人家早就有了婆家，還能輪得著你么？

    一會(huì)又覺得：楊桓，你又憑什么管人家有沒有婆家呢？難道只是因?yàn)樗桶㈣嘞衩矗?/br>
    ……

    丞相心里所有的矛盾，酸澀在最后一刻統(tǒng)統(tǒng)化成了不甘，他幽幽的看著邊上站著的林啟生，只覺得這小子單薄的很，弱不禁風(fēng)，怎能配得上李清璇？

    林啟生雖然被這一眼嚇的不輕，卻能清楚的察覺到這丞相眼中的敵意。他鼓起所有的勇氣，惡狠狠的回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