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放下碗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蔣成武，“蔣叔，我娘想請您幫個忙，您若是不費(fèi)事兒能幫就幫，不能幫就算?！?/br>
    蔣成武坐直了身體，有些好奇，“你娘還能有事讓我?guī)兔?？你說吧?！?/br>
    王丹枝便看向馬主任，“你說吧?！?/br>
    馬主任便把來意說了一遍。

    蔣成武聽罷之后，又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日記，支起下巴，看向鄧興明直嘆氣，“你娘為了你真是cao碎了心?！?/br>
    鄧興明抿了抿嘴，重重點(diǎn)頭，“我知道的，蔣叔。”

    蔣成武朝馬主任道，“你等下，我讓我大兒子幫你查下?？纯窜妳^(qū)有沒有這個人?！?/br>
    馬主任立刻喜不自勝，鄧興明也緊張地坐直了身體。

    電話就放在客廳的高桌上，蔣成武年紀(jì)有些大，屋里的光線有點(diǎn)暗，所以陳潔英走過去，先幫他撥號。

    等接通電話之后，陳潔英把電話還給蔣成武，他沖著里面笑著道，“喂，是小劉戰(zhàn)士嗎？我是蔣成武，麻煩你幫我叫下蔣衛(wèi)國同志吧。”

    也不知對方說了什么，蔣成武仰著脖子爽朗大笑，“好，我等著，麻煩你啦?！?/br>
    說著放下電話。

    一直等了十分鐘，電話才再次醒起。

    蔣成武接起電話，聽到里面是兒子的聲音，便道，“你幫我查一下，這次到劉關(guān)縣選新兵的幾個團(tuán)里有沒有一位叫薛志軍的同志，是個營長。我這邊有點(diǎn)事情想找他了解下情況。好，好，我等你?！?/br>
    放下電話，他走過來坐下，“估計他要查一會兒，這年頭名字重得比較厲害。不過薛志軍這個名字，應(yīng)該會好一些?！?/br>
    其他人立刻點(diǎn)頭。

    蔣成武又問鄧興明擔(dān)憂地道，“你這小子是不是要去醫(yī)院看看吶？居然半夜夢游?！?/br>
    鄧興明有些羞窘，摸了摸自己的頭。

    王丹枝笑著道，“這病似乎不好治。我們村的大隊書記也有這個毛病呢。半夜說自己遇到小仙女了。不過是十來年前的事了?！?/br>
    陳潔英有些好奇，“那他還遇到過啥了？”

    王丹枝攤了攤手，臉上有些無奈，“就這一次，最后還把自己給嚇醒了?！?/br>
    蔣成武嘴角直抽抽，“幸好他現(xiàn)在不做夢了，要不然那些革委會還不上門找他算賬。說他宣傳封建迷信吶？”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看著馬主任。

    馬主任被他看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忙打著哈哈，“哪里會呢。”只是多少有些心虛，可不就是在宣傳封建迷信嘛。

    陳潔英怕氣氛尷尬，于是主動問王丹枝，“對了，你們養(yǎng)雞場咋樣了？”

    聽她提起養(yǎng)雞場，王丹枝笑著道，“馬上快入冬了，雞蛋會越來越少。養(yǎng)雞場的公雞估計要賣掉一大部分。養(yǎng)了三年的老雞也得全部賣掉。等著明年孵小雞?！?/br>
    陳潔英臉都皺起來，“那嬸子豈不是要忙起來了？”

    王丹枝笑著道，“可不是嘛！”

    蔣成武朝兩人語重心長地道，“你們有空要多多幫你們娘的忙。她之所以生病，還不是因為太過cao勞的緣故嗎？我就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老太太比她更拼的。真當(dāng)自己是個小年青了。一點(diǎn)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鄧興明連連點(diǎn)頭，“是，是，我一定會幫忙的?！?/br>
    王丹枝忙笑著解釋，“我七弟一直在幫我娘做事。咱們生產(chǎn)隊的賬目一直都是由七弟在記，我娘只管看。他一個人要干兩個人的活，也很辛苦?！?/br>
    聽她這么一說，蔣成武還挺滿意，“這就對了。你娘這么大歲數(shù)了，兒子孫子個個出息，也該到她享福的日子了。子孫不成氣才會這么辛苦。你們娘又不是這種情況?！?/br>
    王丹枝和鄧興明乖乖受教。

    陳潔英擔(dān)心公公說話太直，把人給得罪了，半開玩笑道，“其實(shí)我家老爺子就是想跟你們娘下盤棋，可又擔(dān)心她要忙養(yǎng)雞場的事根本沒空，所以一直耿耿于懷呢?！?/br>
    王丹枝和鄧興明齊齊張大嘴巴，顯然沒想到老爺子一本正經(jīng)教訓(xùn)人，原來是出于私心。

    蔣成武被兒媳拆穿心思有些羞惱。

    陳潔英朝他討好地笑笑，“爹，估計要等一會兒呢，我先去做飯吧?！?/br>
    蔣成武點(diǎn)了下頭，“好！”

    三人忙站起來推辭。

    陳潔英把王丹枝按下，“哪能不留下來吃飯呢。肚子得多餓呀?！?/br>
    沒法子，王丹枝便跟她一起到灶房做菜。

    鄧興明見氣氛有點(diǎn)尷尬，便主動道，“蔣叔，要不我陪您下兩局吧?！?/br>
    蔣成武用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著他，“你行嗎？”

    鄧興明撓了撓頭，也不太自信，笑著道，“試試看吧?！?/br>
    蔣成武想著閑著也是無聊，便把棋盤拿過來擺上。

    馬主任也湊過來一起看。

    蔣成武很快就發(fā)現(xiàn)，鄧興明的棋藝是中規(guī)中矩的，和自己有點(diǎn)類似。跟他一起下，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

    但鄧興明經(jīng)驗不夠老道，所以勉強(qiáng)支撐半個小時，還是輸了。

    蔣成武抬頭看了鄧興明一眼，搖了搖頭，“你這技術(shù)不行啊，你該回去跟你娘多學(xué)學(xué)。你娘那手棋才叫新奇。沒有固定路子，各種技法眼花繚亂，讓人根本招架不住。你的路子都固定死了，很快就能被人看穿了。下棋最怕被人看穿棋藝?！?/br>
    鄧興明深以為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啊，我也是在上高中的時候?qū)W過一段日子，下得磕磕巴巴的?！?/br>
    馬主任見兩人又?jǐn)[上，笑著自告奮勇，“老爺子，我能陪你下一盤嗎？”

    蔣成武挑了挑眉，“你也會？”

    馬主任理了理衣服，謙虛而又驕矜地道，“略懂一二?！?/br>
    這就是還算精通的意思了，蔣成武來了興致，“行啊，來吧?！?/br>
    鄧興明忙給他讓位置，坐在中間觀看。

    馬主任的棋峰要銳利許多，咄咄逼人，常常會劍走偏鋒。

    蔣成武好幾次都吃了悶虧，漸漸他琢磨到了對方的習(xí)慣，于是不再保守，開始反擊。

    倒是把馬主任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一直糾纏了四十來分鐘才結(jié)束。

    馬主任用欽佩的眼神看著他，“甘拜下風(fēng)。老爺子真得很厲害?！?/br>
    蔣成武擺了擺手，用謙虛的聲音道，“我這才哪跟哪呀，不值一提。”

    馬主任誠心誠意地贊道，“真的很厲害。我以前在我們部門可是殺遍無敵手的。跟您一比，我就稍遜一籌了?！?/br>
    蔣成武的臉上卻絲毫沒有被人恭維之后該有的高興，反而淡淡的，“如果你跟我親家下過，你就不會這樣想了，我只能算是業(yè)余的，她才是專業(yè)的?！?/br>
    馬主任愣住了，那個老太太棋藝真的這么厲害嗎？他原以為蔣成武一個粗人棋藝應(yīng)該很差，可沒想到對方比自己還厲害。根本不是個小角色。那老太太也這么厲害，那就更不簡單了。馬主任頓時有種很復(fù)雜的感覺。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蔣成武不緊不慢地起身去接。

    蔣成武驚訝地叫出聲來，“你是說那人死了？他怎么會死了呢？”

    馬主任不由得坐直身體，抬眼去看，心里越來越沉。

    鄧興明咽了口唾沫，比他還要緊張。

    等蔣成武放下電話，走過來坐到椅子上，無奈地攤了攤手，“沒法子了，那人已經(jīng)死了。被一個女人割喉。”他哼了一聲，“真是丟人，堂堂一個軍人居然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殺了?？磥磉@人品行敗壞不說，連警惕心也沒有，真是軍隊的蛀蟲?！?/br>
    馬主任和鄧興明已經(jīng)聽不到后面了，只聽到人死了。而且還是被女人殺死的。

    那人會不會是杜蘭秋？畢竟最恨薛志軍的女人除了杜蘭秋再無旁人。

    馬主任立刻把自己帶來的照片拿出來，“老爺子，你能不能把這照片交給部隊，幫著問問看，是不是這個女人殺死的？”

    蔣成武接過照片，看了他一眼，“殺他的女人也當(dāng)場自殺了，你還要知道嗎？”

    馬主任還沒回答，鄧興明卻飛快點(diǎn)頭，“我想知道?！?/br>
    蔣成武看他眼神堅定，十分迫切，“行，你們把照片和日記本給我，我讓我家大兒子幫你們查查?！?/br>
    鄧興明忙站起來鞠了一躬，“謝謝蔣叔”。

    蔣成武擺擺手，“沒事兒?！?/br>
    他接過馬主任遞過來的日記本，卻發(fā)現(xiàn)封皮的地方露出一角。

    他抽出來一看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蔣成武又把后背的封皮也打開，從里面露出另一張照片。

    他對比了下馬主任給他的那張，“瞧，這兩張照片一模一樣嘛？”

    馬主任剛才看到老爺子從里面抽出兩張照片，還有些驚訝，等看到兩張照片里的姑娘真的一樣時，立刻驚呆了。

    鄧興明臉上欣喜不已，拍著巴掌狂叫起來，“薛志軍真的是杜蘭秋的未婚夫。我沒罪了?！?/br>
    他立刻站起身跑到灶房告訴王丹枝這個好消息。

    蔣成武把日記本朝桌子上狠狠一摔，“下作的東西，居然這么騙人家小姑娘?！?/br>
    他點(diǎn)了點(diǎn)日記本，“我非得把這事告訴他們領(lǐng)導(dǎo)去。”

    說完，起身又拿起了電話撥了起來。

    相比其他人的好心情，馬主任顯然糟糕透了。

    犯人沒了，受害人也死了，他還怎么開批斗大會？他還怎么抖威風(fēng)？怎么放第二把火？他辛苦了這么長時間，全毀了。

    馬主任嘔死了，煩躁得抓了抓頭發(fā)。

    等回到公社，馬主任依舊垂頭喪氣。忙了一場，啥也沒撈著，真是虧大了。

    他坐到辦公桌上，扶著額頭直嘆氣。

    郭三生敲門進(jìn)來，懷里捧著一張寫著“查案英雄”的紅色錦旗，喜氣洋洋地沖他道，“姐夫，瞧著沒？這是那老太太給咱送的錦旗?！?/br>
    馬主任原本還頹喪的心情看到這錦旗立刻大好，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笑瞇瞇地道，“她居然給我送錦旗？算她識相?！?/br>
    他立刻欣喜地跟郭三生商量在哪邊掛這錦旗。

    郭三生拿著凳子被他指揮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馬主任左看右看都不滿意，不是嫌低了就是嫌高了，郭三生只能認(rèn)命幫他掛。

    等馬主任再一次反悔想要調(diào)整位置的時候，突然郭三生腳下一滑，從凳子上直直往下摔，好巧不巧正摔在墻邊的桌子上，他痛得腸子都要打皺了，等他揉著肚子起來的時候，把桌子上的東西也給帶倒了。

    馬主任剛想走過去看，卻發(fā)現(xiàn)他的腳邊滾了一顆被郭三生撲到地上的棋子。

    他望著那個黑色的卒子，彎下腰，撿起它。突然他腦子里靈光乍現(xiàn)，臉上勾起一抹恍然大悟的笑容來，“我的天！她真不愧是棋藝高手！”

    郭三生揉著肚子痛得直哼哼，抬頭卻見姐夫一直在笑，這笑聲聽著十分滲人。他咽了口唾沫，像看神經(jīng)病似地看著對方，“姐夫，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