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嘖嘖兩聲，“你們經(jīng)理真是太會物盡其用了。”

    方永林被經(jīng)理任命為采購科長的時候，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后來經(jīng)理單獨把他叫出去，委婉地說出讓他多多弄雞給他們百貨大樓。

    方永林這才明白，自己是沾了岳母的光，有種很復(fù)雜的感覺。

    錢淑蘭拍了拍手，“那有什么不可以的?！?/br>
    周圍幾個生產(chǎn)隊雖然都養(yǎng)了雞，可他們的雞都是新的，至少也得下完三年蛋才能賣。哪像他們王家村，每年都能賣。

    她翻了下賬本，在算盤上撥了兩下，然后抬頭看方永林，“等會兒你就可以拉走一百只公雞?！?/br>
    她賣東西從來都是留有余地的，比如今年明明能賣出一萬五千只雞，她通常會留出兩千只以防萬一。畢竟他們生產(chǎn)隊跟供銷社和百貨大樓都是簽合約的，如果不按照數(shù)目來是要罰款的。所以錢淑蘭留了個心眼。

    多的話，等年底她再挑看得上眼的人多賣給他們。畢竟這年代東西根本不愁賣。

    “娘，會不會很為難？”雖然岳母是廠長，可也不是她想干啥就干啥的。

    錢淑蘭擺擺手，“一點也不為難！娘心理有數(shù)呢。”賣誰不是賣，下面的人才不管這些呢。

    方永林頓時放心了。

    等送完方永林，錢淑蘭就拿著賬本回家了。

    哪知到了老房這邊，發(fā)現(xiàn)院門口鬧哄哄的。

    不大的巷子里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站在隔壁門前，眉頭緊皺。

    她朝著人群大聲吼了一嗓子，“咋回事？”

    這中氣十足的一聲吼把眾人嚇了一大跳，大家回頭去看，自動給她讓開了一條道。

    錢淑蘭在眾人臉上溜了一圈，有同情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有擔(dān)憂的。

    錢淑蘭背著手走進(jìn)去，只見一個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輕男人正舉著手里的東西挑釁地看著王守義。

    李春花站在王守義旁邊羞得滿臉通紅，一個勁兒兒地跟楊母解釋。

    對方卻一直緊緊地盯著那個男人手里的東西。

    小蓮捂著臉，靠在小桃懷里身子抖個不停。

    “你就是親家嬸子吧？”一個尖嘴猴腮，瘦得跟牙簽似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一臉討好地看著她。

    錢淑蘭微微皺眉，把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一點面子也不給，“你誰啊你？”

    中年婦女見她語氣不善，卻絲毫不生氣，舔著臉討好，“親家嬸子，是這樣的，我家兵子和你家小蓮處對象呢。今天我們這不是過來提親嘛?！?/br>
    錢淑蘭抬手打斷了她，“這事我咋不知道？”她直直看向李春花和王守義，“你們知道嗎？”

    王守義皺著眉搖頭，李春花頭搖成撥浪鼓似的。

    中年婦女干巴巴地道，“親家嬸子，現(xiàn)在時興自由戀愛，反對封建包辦婚姻。她們小年青處對象肯定是瞞著家里人的?！?/br>
    錢淑蘭臉一沉，“就算兩人自由戀愛，結(jié)婚總要告訴父母吧。”她朝小蓮看去，大聲問，“小蓮，你來告訴我，你跟他有沒有處對象？”

    小蓮嚇得立刻挺直了身體，飛快地?fù)u頭，“我沒有！”

    那個叫兵子的年輕男人立刻不高興了，扯著嗓子喊，“小蓮，你可不能這么沒良心，為了娶你，我到地里干了大半年的活。好不容易攢了五十塊錢。立刻就過來提親了?！?/br>
    他一拍大腿，看向穿得大方得體的楊志光，目光有些不善，“我知道你現(xiàn)在攀上高枝，就嫌貧愛富了，可咱倆是真心的呀。連m主席都說了一切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你連定情信物都給我了，哪能說反悔就反悔?！闭f著把手里的發(fā)夾往別人眼前晃。

    小蓮漲得臉色通紅，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么無恥，她都?xì)饪蘖?，“那發(fā)夾明明是你從我頭上摘的，什么定情信物，你胡說八道！”

    兵子立刻咧嘴笑，“你們看，她承認(rèn)了吧，如果她不是跟我處對象，咋可能單獨跟我出去。”

    眾人一片嘩然。如果之前大家還以為他是信口開河，癩蛤蟆想吃天鵝rou。那現(xiàn)在小蓮的話就是落實了。

    小蓮也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兒了。大家看她的目光充滿了鄙夷。

    錢淑蘭剛才想阻止也來不及了，更何況她也覺得沒必要阻止，小蓮就是太天真了，就該好好給她上一堂課，讓她知道什么叫無恥。

    她側(cè)頭看了一眼正國，給他打了個手勢。正國立刻心領(lǐng)神會擠出了人群。

    錢淑蘭側(cè)頭看了一眼楊志光，見他正擰眉看著這場鬧劇。楊父有些打退堂鼓，看著小蓮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還沒結(jié)婚女方就能惹出這種事，擱誰家都受不了。

    楊父想拉楊志光趁亂離開，他卻對著父親搖頭，一臉的懇求。

    錢淑蘭側(cè)頭看了一眼兵子，“你說你來提親，你拿了什么東西？”

    兵子立刻把他腿邊立著的包打開，從里面掏出來東西，一斤老白干，兩包水果糖，大生產(chǎn)的香煙。

    得了，跟以前方永林那前母親一樣都是個摳搜的。

    錢淑蘭搖頭，“不管小蓮有沒有跟你處對象，總之我不同意。你也別說我嫌貧愛富，我是覺得你倆思想不一致?！?/br>
    兵子懵了，“怎么不一致了？我家也是三代貧農(nóng)。也是紅五類的出身。”

    錢淑蘭搖頭，“我不是說這個。這里誰不是貧農(nóng)出身。你這身份到勞改農(nóng)場還能顯擺一二，在咱們生產(chǎn)隊你這還真不突出?！?/br>
    柳月琴忙附和，“就是，我家還是八代貧民呢，你能有我出身好？”

    人群中也有人附和，“對，我家也是！”

    兵子急得一腦門汗，他梗著脖子道，“就算我不突出，我也是紅五類?！?/br>
    錢淑蘭走到小蓮旁邊，附手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小桃離得近，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兩眼放光地看著她奶奶。

    小蓮看了一眼楊志光，見他正鼓勵般地看著自己，她立刻挺直脊背，走過去，大聲道，“我覺得你不如我愛m主席。你連他老人家的語錄都不會，思想根本不夠進(jìn)步，我倆說不到一起去?！?/br>
    眾人都愣住了。

    雖然外面都鬧哄哄的，可王家村除了來些下放的人員，其實本質(zhì)上變化并不大。

    這套說辭，大家聽著都很新鮮，可卻沒有人敢反駁。

    小蓮走過來，看著兵子義正言辭地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兵子被她從未有過的認(rèn)真嚇了一大跳，他硬著頭皮接了一句，“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小蓮：“婦女能頂半邊天！”

    兵子：“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

    小蓮：“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

    兵子：“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混賬兒混蛋！”

    錢淑蘭看著兩人你來我往好一會兒，一直沒有說話。其他人都搞不懂弄這一出是啥意思。

    等王守泉過來了，錢淑蘭立刻指著兵子義正言辭地說，“趕緊把他拉到公社去，這人還在犯大躍進(jìn)的錯誤！領(lǐng)黨們都在自我批評，他反而一直在落后，必須接受人們?nèi)罕姷脑俳逃?。?/br>
    兵子娘立刻驚恐地看著錢淑蘭，“啥？我兒子哪說得不對了？”

    錢淑蘭哼了一聲，眼睛緊緊地鎖著她，“m主·席都說了凡事要實事求是，你兒子還在說什么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怎么你們還想讓我們再經(jīng)歷一次饑荒嗎？”

    這個罪名太大了，兵子娘嚇得兩條腿都軟了。

    兵子同樣被嚇得臉色煞白，可他還是強(qiáng)撐著，“我，我才沒有！”

    錢淑蘭立刻反駁，“別跟我說沒有，剛才你喊得那么響亮，大家都聽見了?！?/br>
    柳月琴大聲附和起來，“對！對！我們都聽見了！”

    周雪梅也跟著一起幫腔，“就應(yīng)該把他們送到公社去，前幾年咱們過得多苦呀。這人居然思想還那么落后。就該打倒她！”

    其他人也是一臉憤慨看著這兩人。雖然王家村沒死人，可那幾年大家的日子是真的苦啊。這兩個沒良心的，還想重蹈覆轍呢，這心咋這么壞呢。

    王守泉走過來，他手里拿著一捆繩子，喊了兩個壯勞力幫忙，“趕緊過來把他捆到公社，正好公社需要立個典型，讓大家都長長記性呢?！?/br>
    兵子娘見他們居然來真格的，嚇得趕緊跪倒錢淑蘭腿邊，“嬸子，是我們兵子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抓他呀。他就是想娶你家小蓮，沒有什么壞心吶。”她嚇得后背出了一聲冷汗，她不就是想討個有錢人家的兒媳婦嗎？咋還把兒子給連累了？

    錢淑蘭冷哼一聲，“你們都敢往小蓮身上潑臟水，這還不叫壞心，那怎樣才叫？殺人還是放火？”

    兵子娘的眼淚像斷線的風(fēng)箏一直流個不停，扭頭看到他們把兵子捆起來，心疼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地給錢淑蘭磕頭，“我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兵子沒有跟小蓮處過對象。那發(fā)夾也是兵子趁著小蓮經(jīng)過的時候搶走的。他們沒有私會過?！?/br>
    錢淑蘭狠狠踢了她一腳，咬牙切齒，“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br>
    被捆住的兵子也被徹底嚇傻了。錢淑蘭又過去補(bǔ)了他兩腳，面容不善地看著他，“你和小蓮什么關(guān)系？”

    兵子鼻涕眼淚糊了一眼，此時別說卡油了，他想死的心都有，他被反繩子反綁住，見他們似乎真的要把他送到公社，他忙不迭地道，“沒關(guān)系，我們沒關(guān)系。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rou?！?/br>
    眾人齊齊退后，顯然沒想到這事居然這么快就反轉(zhuǎn)了。

    大家看著錢淑蘭的眼神都不對勁兒了，她實在是太厲害了，居然三兩句就能把一個人定罪。

    錢淑蘭冷哼一聲，朝著大家伙道，“咱們生產(chǎn)隊向來都是與人為善，災(zāi)荒時也曾幫助過不少人?？赡闹浪麄兎堑┎桓屑?，居然還敢向我們生產(chǎn)隊的人潑臟水，這是欺負(fù)我們生產(chǎn)隊沒人是吧？”

    柳月琴愣了一下，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立刻明白錢淑蘭的意思。

    她一拍巴掌，沖著大家伙道，“是啊，這林家村的人實在太欺負(fù)人了，居然給他們的救命恩人潑臟水，咱們一定要讓林家村給我們一個說法。如果他們不給我們一個合理解釋，我們一定要把兩人送到公社去批斗，看他們還敢胡亂壞人家姑娘名節(jié)不？”

    眾人見錢淑蘭居然退了一步，沒有咄咄逼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在農(nóng)村鄉(xiāng)下，大家還是喜歡拉架的，而不是真刀真槍的干，那是對待敵人的做派。

    像錢淑蘭因為人家要跟她孫女處對象，她要把人拉去批斗，這做法未免太過心狠。大家都接受不了。

    沒過一會兒，正國終于把林文林叫過來了。

    林文林看到生產(chǎn)隊的兩個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立刻上前了解情況。

    聽到這兩人居然想碰瓷老王家的人，林文林只想罵娘，你他娘的長腦子沒？

    想訛人，也得打清楚對方是啥人吧。這老太太是你能隨便惹的嗎？

    為了今年能多養(yǎng)一些雞，他討好錢淑蘭還來不及呢。哪知道底下的社員居然給他拖后腿。

    他氣得上前踹了兩人好幾腳，然后一個勁兒地彎腰給錢淑蘭賠禮道歉。

    錢淑蘭看著他，“我也沒有別的要求，只要他們別再禍害別人。既然他們這么閑，還愛惹事生非，你為什么不安排他們打掃雞屎或者挑糞呢。”

    林文林立刻心領(lǐng)神會，拍板保證，“我回去就給他們安排挑糞，肯定讓他們沒辦法再禍害別人?！庇谑撬s緊把人從地上薅起來，邊走邊踹，罵罵咧咧地走了。

    等人走了，錢淑蘭立刻招呼家人把社員們送走。等無關(guān)緊要的人都走了，錢淑蘭立刻語帶歉然地看著楊家父母，“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小蓮少不更事，惹了點麻煩，但是請你們放心，她絕對沒有跟那人處過對象。”

    楊父看了一眼兒子，似乎是讓他自己做決定。

    楊志光看了一眼一直盯著他看的小蓮，她雙眼含淚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心里一緊，笑著朝錢淑蘭道，“奶奶，小蓮性子太柔了，才會被人欺負(fù)，你放心我不會誤會的。”

    李春花頓時喜極而泣。王守義也是松了一口氣。

    錢淑蘭看了一眼楊母，見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兒子，到底沒有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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