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全身穿著黑色的衣服，又用紅領(lǐng)巾給自己蒙了面。躲在空間里指引著戒指往養(yǎng)豬場方向走。

    到了之后，她從空間里出來，可還沒等她湊過去，就聽到牛棚里有人說話的聲音。

    錢淑蘭立刻心神合一，緊緊貼在墻面，恨不能與土墻化為一體。

    里面是兩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年輕些的，好熟悉。錢淑蘭的耳朵從墻面移開，仔細(xì)在腦子里回想。

    突然她靈光一閃，是王守禮，他怎么跑來養(yǎng)豬場這邊來了？難道這就是他不愿意告訴自己的事？王守禮居然跟這些人認(rèn)識！

    她繼續(xù)趴在墻邊偷聽。

    “先生，你還好嗎？”養(yǎng)豬場里，王守禮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盧民生，他的手忍不住在盧民生面前晃了晃。

    他低著頭，靠墻坐著，頭發(fā)蓬松，好像很久沒有梳洗過了，發(fā)出刺鼻的味道，皺紋滿臉仿佛瞬間老了十歲，他的胡須已經(jīng)有了一指長，眼神黯淡無光，仿佛像得了老年癡呆似的。

    王守禮的眼淚忍不住從眼眶中流出，開始抽泣著。淚水滴在盧民生那干癟瘦弱似的手背上，驚了他一下，他緩緩抬頭，張了張嘴，似乎是在打量面前的人。

    “先生，是我，你還認(rèn)識我嗎？”王守禮低聲問著，“我叫王守禮，你曾經(jīng)來我們村教我們識字的?！?/br>
    盧民生的視線移向門口處，“你不該來的呀，孩子?！彼穆曇衾锿钢f不出的滄桑，眉目之間流露出的悲傷。

    王守禮忍不住再次落淚，他聲音哽咽，“先生，你怎么會成這樣了？”

    盧民生神情恍惚，干涸的眼眶中瞬間濕潤，他無聲地用手背擦著，不敢發(fā)出一丁點聲音，他的聲音很低，“你快回去吧，孩子！可別連累了你?！?/br>
    王守禮搖頭，從自己垮包里掏出半塊玉米餅，“先生您先吃一點吧?！?/br>
    看著這玉米餅，盧民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抬頭看著王守禮，“昨晚的餅子也是你扔進(jìn)來的？”

    王守禮點了點頭，他昨天到養(yǎng)豬場找大舅商量事情的時候突然看到盧民生彎腰在打掃豬圈，當(dāng)時他就崩潰了，他那么尊敬愛戴的老師居然被打成壞分子。

    他想上前詢問，可想到盧先生現(xiàn)在的身份，又打退堂鼓了。他回到家里掙扎了半天，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終于趁著天黑，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躲著人群跑到養(yǎng)豬場，原本他是想問問這是怎么回事，可誰成想，有人巡邏的時候經(jīng)過養(yǎng)豬廠，發(fā)出聲音，差點把他嚇?biāo)?。這也是他不肯告訴他娘的原因。他娘年紀(jì)大了，還是別讓他為自己擔(dān)驚受怕了吧！

    王守禮嘆息一聲，不知道這是怎么了？盧先生這么好的一個人，為什么會落到這步田地。他就著微弱的油燈，這才注意到，盧民生的嘴皮已經(jīng)干得不像樣了，看起來像是很久沒喝水的樣子。

    他把玉米餅塞到盧民生手里，急急忙忙起身，“先生，你等一下，我回家給你端水來?！?/br>
    盧民生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擺，搖頭拒絕，“你先等等。你折騰來折騰去的，要是被別人發(fā)現(xiàn)可怎么辦？還是別去了，明天我自己會去隊里提水的。我暫時還渴不死?！?/br>
    王守禮有些猶豫。

    盧民生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著，“趕緊回去吧。”

    王守禮點了下頭，“先生，那我明天再來。”說著，彎腰從養(yǎng)豬場里走出來。

    錢淑蘭立刻閃進(jìn)空間。

    突然她聽到元懷保說了一句，“盧興華，你有個好學(xué)生?！?/br>
    盧興華？

    錢淑蘭聽到這個名字，額頭青筋直跳。她上大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聽政治老師說起過這個人。

    他是在□□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就選擇自殺的。他跟那些民主黨派不一樣的是，他是個愛國商人，也是數(shù)學(xué)家。

    盧興華出身貧苦家庭，父母均是目不識丁的農(nóng)民。他小學(xué)畢業(yè)即輟學(xué)，15歲只身赴成都自修。他酷愛數(shù)學(xué)，自學(xué)能力極強(qiáng)，17歲便出版《盧思解數(shù)學(xué)難題》，開始出任教職。他早年的著作幾乎全是關(guān)于教育試驗的。

    后來，他發(fā)現(xiàn)要救國必須發(fā)展文化教育，要發(fā)展文化教育，必須先興辦實業(yè)。

    于是，他加入了船業(yè)。經(jīng)過與那些外資企業(yè)斗智斗勇，他成為了那個時代的船王，把原本虧損的民生船業(yè)救活了。因為他的船經(jīng)常給軍隊運送物資，所以他在當(dāng)時非常有名，許多人都知道他的事跡。建國后他又恢復(fù)老本行，當(dāng)一名老師，只是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到了這里，還成了壞分子。

    如果她沒有記錯時間的話，這人很快就會自殺。

    錢淑蘭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個英雄會選擇這條路。想來，他應(yīng)該是走投無路了吧？！

    看著王守禮的背影遠(yuǎn)去，錢淑蘭剛想走進(jìn)去。哪知道，盧民生居然從里面出來了。

    他走到豬圈旁邊，撿起豬圈旁邊的一片瓦片，他面無表情地摩擦著，似乎是想削尖瓦片，他這是要割脈自殺？

    錢淑蘭忍不住從空間里走出來，發(fā)出一聲嘆息。盧民生呆愣在原地，不可思議地側(cè)身看向來人。

    “你就這么點膽子？”錢淑蘭微微一笑。

    盧民生皺眉看著她，仿佛在思索她是誰。

    錢淑蘭自我介紹，“我是剛才那小子的娘?！?/br>
    盧民生‘哦’了一聲，便沒在理會她。

    錢淑蘭學(xué)著他也蹲下身子，她側(cè)頭看著對方，“你死了，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盧民生搖頭嘆息，“你不懂！”

    錢淑蘭對盧民生的了解，不過是聽政治老師講了一耳朵，對內(nèi)情自然不是很清楚的。不過以他現(xiàn)在的成分，家人肯定受了連累。

    主動斷絕關(guān)系的兒女，說不定還能在單位干點輕閑點的活。沒有斷絕關(guān)系的，估計只能在勞改農(nóng)場待著了。

    盧民生來王家村已經(jīng)半年了，錢維漢也只讓他們每半天清理一次豬糞，連運輸都不用管，盧民生應(yīng)該不至于受不住這份苦，可他卻在此時選擇自殺，一定是他的兒女出事了。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盧民生仰頭看著天空，發(fā)出凄厲的嘶吼聲，“想我盧興華一生光明磊落，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的事?？善闪俗锶耍沁B累了我的家人。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我不服?！彼榫w激動，把手里磨了一半的瓦片狠狠地擲到地上。

    錢淑蘭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人心性這么高。也是，如果一個人為了國家兢兢業(yè)業(yè)，到最后還蒙上不白這冤，是夠委屈的。

    不過她還是勸慰道，“既然你知道你是冤枉的，為什么不好好活著，洗清你自己身上的冤屈呢？古時候，勾踐還能臥薪嘗膽，怎么你就不行呢？”

    盧民生愣了一下，臉上憤憤之色，變?yōu)楠q疑。

    錢淑蘭又安慰他，“其實，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我就知道一個方法，能偷渡到香港，你要不要帶著你的家人一起離開這里？”

    盧民生猛地一回頭，面目有些猙獰，聲音狠厲，“我一個中國人，怎能丟棄自己的國家?！?/br>
    這義正言辭的話把錢淑蘭震住了。她猛地站起來，“是，你是中國人，可這國家把你給拋棄了。再說了，我又沒讓你叛國，你激動個什么勁兒?！毕愀蹚淖怨乓詠砭褪菍儆谌A國領(lǐng)土，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更何況香港以后也是要回歸的。

    盧民生臉色漲得通紅，彎腰朝她道歉，“對不住，我是想到以前了。實話跟你說吧，我要是到了香港未必會安全。那邊有認(rèn)識我的人，還有民主黨那邊的地下黨曾經(jīng)游說過我，要讓我到臺灣那邊效力，還許了我高官厚祿。我以為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br>
    錢淑蘭沒想到這人這么牛。還是塊香餑餑，別人都爭著搶著要的主。那他到香港，沒人保護(hù)，還不得被臺灣那邊掠了去？

    哎，這么個英雄人物卻沒有出頭之日，錢淑蘭只要想想就覺得心塞。

    “既然你選擇待在這里，那就好好活著?！币娝椭^，錢淑蘭所幸耍起賴來，“你要是死了，我兒子肯定會怪到我身上。你一定要好好活著?！?/br>
    盧民生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這老太太居然跟個小姑娘似的，沒有主意就開始耍賴，這點倒很像他的小女兒。

    想到女兒，盧民生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錢淑蘭也不管他怎么想，從自己垮包里掏出幾顆長得紅紅艷艷的野果，“這可是好東西。你嘗嘗吧。”這野果是153號送給她的贈品。酸甜多汁，味道很不錯。

    盧民生接過來，放進(jìn)嘴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的確很好吃。

    錢淑蘭站起來，“你吃了野果就好好休息吧。咱們王家村生產(chǎn)大隊跟別的村不一樣，人還是不錯的?！?/br>
    盧民生看著她走了，低頭看著手里的野果，心中一片悵然。

    第209章

    錢淑蘭走進(jìn)他們住的地方的時候，元懷保還沒睡，估計也是在等她吧。但是元澤陽睡得很熟。

    錢淑蘭走進(jìn)來之后，元懷保立刻起身迎接，“大妹子，我知道自己有點強(qiáng)人所難，只是我這也是沒法子了。”

    錢淑蘭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倒是非常坦然，笑了笑道，“你說吧！”

    元懷保等她坐下后才低聲說，“我想麻煩大妹子幫我給方老哥帶個口信，能不能麻煩他想想辦法幫忙把盧興華的女兒救出來。她在勞改農(nóng)場快要活不下去了?！?/br>
    錢淑蘭微微皺眉，這事找方中軍恐怕也沒辦法吧？他畢竟已經(jīng)退休了，而且現(xiàn)在是這些老前輩的關(guān)鍵時期，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打倒。錢淑蘭記得許多開國功臣都是在這一場運動中被下放的。別人下放還能有個活路，方中軍一個癱子那就是必死無疑。她怎么可能會幫他們把這個消息遞過去。那不是害了方中軍嘛！

    元懷保見她面露難色，心里的希望頓時破滅了。盧興華一心求死，如果不能把他女兒救出來，盧興華肯定會撐不下去的。

    盧興華是民族的英雄，元懷保這輩子除了主席和總理，最佩服的人就是盧興華。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敬仰的人死，還不如自己先死呢！省得自己每天都要活在愧疚中。

    “只要你幫我?guī)€口信，我就可以給你兩個小黃魚！不過你得自己去拿！”見錢淑蘭一直沒有反應(yīng)，元懷保連自己的藏寶地點都透露出來了，這些東西可是他特地留給孫子的，當(dāng)初那些打倒他的人無論怎么逼他，他都沒有開口。

    錢淑蘭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感動，這應(yīng)該就是士為知己者死吧！她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沒辦法幫你稍這個信！”

    聽到這話，元懷保直接垮了臉，他摸了把臉，正想再求求她。

    錢淑蘭卻開口了，把現(xiàn)在外面的形式跟元懷保仔細(xì)說了一遍。

    元懷保越聽越心驚。外面的形勢已經(jīng)嚴(yán)峻到如此地步了？照這么說，方中軍自己也是自身難保了！他低下頭，眼里滿是悲傷！

    錢淑蘭嘆息一聲，“我可以試試讓我的朋友幫忙把人弄過來吧！”

    元懷保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一個農(nóng)村老太太會有這個本事。他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錢淑蘭倒也沒有充大頭，給對方打個保票啥的。她淡淡地道，“我試試看吧！成不成的，我現(xiàn)在也沒辦法給你保證?！?/br>
    元懷?，F(xiàn)在也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聽到她這么說，也就當(dāng)試試看，立刻就報了勞改農(nóng)場的地點以及盧興華女兒的名字。

    錢淑蘭默默記下來，而后對元懷保叮囑起來，“你好好看著盧興華，可別讓他做傻事！人只有活著才能有希望，自殺是懦夫才會做的事情。我會盡力幫他把女兒轉(zhuǎn)過來的！”

    元懷保點了點頭，趕緊沖她道謝。

    錢淑蘭見他沒有別的事情，也就告辭了。

    等人走了沒多久，盧民生就回了屋。

    元懷保想給他打氣，也就把這事告訴了盧民生，他的表情有些怔愣，想到剛才那老太太說的話，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不那么忐忑了，也許她真的能幫他把女兒弄過來也說不定。

    錢淑蘭可不知道盧民生這么看得起她，她回到老房子這邊，直接到老四兩口子門口，她是直接跨過土墻過來的，因為不想把其他人給吵醒了。

    誰知，她剛進(jìn)院門，就聽到這兩口子在吵架。

    周雪梅哭得稀里嘩啦，一個勁兒地追問，“你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哪去了？你是不是也跟人學(xué)壞了？跟別人鬼混去了？，是村東頭的李寡婦還是村西頭的劉寡婦？”

    王守禮見她越說越離譜，居然還扯到寡婦頭上了，立刻表明立場，“我沒有！”

    周雪梅卻不信，她摸著眼淚，咄咄逼人起來，“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哪去了？你可別再撒謊說去尿尿了，我一個半小時之前就醒了。就算大的小的一起來，你也不可能要這么長時間的！”

    王守禮見自己剛才找的借口不被她接受，頓時也慌了，怎么辦，他要不要說實話？

    周雪梅拉著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勸起來，“守禮，我這么些年對你怎么樣，你是知道的，我們還有三個孩子，你可不要被狐貍精迷了眼，把好好的家給折騰散了！你要是改了，我就原諒你，不去跟婆婆告狀，你可要好好想！”

    王守禮見她又哭又鬧，后面越說越離譜，好似他真的干了啥缺德事一樣，他狠狠心，咬咬牙，一跺腳，只能說了真話，“我沒出去跟寡婦鬼混，我是去看我的老師去了！就是以前我們識字班的那個老師。他現(xiàn)在在養(yǎng)豬場里勞改?！?/br>
    這話把周雪梅嚇了一大跳，遠(yuǎn)比王守禮搞破·鞋還讓她接受不了。她眉心緊緊地擰在一起，“那人是反革·命壞分子，咱可不能跟他扯上關(guān)系。”

    周雪梅怕王守禮犯錯誤，一個勁兒地勸他。王守禮正因為盧民生的事煩心呢。見媳婦膽小怕事的樣子，心里愈發(fā)煩躁。他含糊不清地躺在炕上，想睡覺。

    但得不到準(zhǔn)話的周雪梅卻非要他發(fā)誓不許再跟那些壞分子來往。

    “那種壞分子，只要粘上一點邊，就會被連累，你忘了，前幾年，我娘家那個村子有個人因為感念地主救過他兒子的命，給那地主壞分子扔了一個饅頭，后來也被批·斗了。家里人也受他連累，被重新劃分成份。全家人都恨死他了，紛紛跟他斷絕關(guān)系。守禮，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王守禮被她鬧得心煩意亂。一個是他最崇拜的先生，一個是他自家的安全。他真的很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