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洪順友乍然看到錢淑蘭,還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里遇到她,之前她一直嫌棄他,強烈反對他和丹娜在一起,恨不得他離得遠遠的,可現(xiàn)在她又這么訓他,可他卻從話音中聽出她的關心。 不知怎么地,他眼圈竟紅了,之前他被爹娘過繼給三叔。三叔常年上戰(zhàn)場,三嬸根本就不管他。 不僅如此,她還故意苛待他。他三歲就要洗衣掃地,打掃衛(wèi)生。再大一點,他就要買菜做飯,給三嬸打扇捶背。他就像是三嬸家的小奴隸。 他不是沒有求過三叔??扇鍖θ龐鹦挠欣⒕?,因為三叔身體有問題,才生不了孩子。所以對他的遭遇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只能繼續(xù)忍耐。 后來,三叔死了,他有了一份工作,三嬸也改嫁了,他就想到了他的親生父母。 這么些年,他一直以為是三叔三嬸有意躲避他們,才不讓他跟他們接觸。所以當他爹娘想要認回他的時候,他果斷的回到這個家。 可沒想到,他一直期待的父愛母愛居然是這么讓人可笑。 他生來就是別人的奴隸,就是為別人服務的,就是為別人犧牲的。 從來沒有人在意過他的想法,從來沒有人真心關心過他,喜歡過他。 直到他遇上王丹娜,他喜歡王丹娜看他時亮晶晶的眼神,可她娘卻分外看不上他,說丹娜如果嫁給他,一定會吃苦,因為他有一個難纏的娘。 他被逼著跟丹娜分開。 后來他娘又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姑娘,可這些姑娘,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們的本質,他不喜歡。 前段時間,鎮(zhèn)上的糧店已經(jīng)發(fā)不了供應糧,鄉(xiāng)下更是如此一點糧食也沒有。 家里人全都餓得饑一頓飽一頓。他更是餓暈在工作崗位上。 要不是有同事們的捐助,說不定他早就死了。 有一天,他工作提前結束,比往常早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家里的木門被人反鎖著,他心里有種很荒謬的猜測。 于是他踩著墻根的石頭爬進了院子。他應該感激他們家窮,如果他們家是城里那種磚墻,他根本爬不上去。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灶房門口,透過門縫,他看見他的親人們正在分吃紅薯。 明明早上他走的時候,他娘還跟他說家里沒有糧食了,讓他想想辦法弄些回來。 他連粥也沒吃,喝一口涼水就走了。那現(xiàn)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趴在門外聽。 他大哥洪順康問,“娘,這紅薯是哪里來的?” 他娘邱秀花說:“從王家村買來的,他們村有多余的紅薯,五毛錢一斤?!?/br> “五毛錢一斤?價格好貴??!” 邱秀花:“所以我就買了二十斤?!?/br> “吃完了怎么辦?咱家的錢還夠嗎?” “夠啥夠!咱們還要蓋房子呢。都花完了,啥時候才能蓋起紅磚瓦房?” “那你說咋辦?” 這是他爹的聲音,“我看不如就讓那傻子把工作給賣了,換成錢去買紅薯吧?!?/br> 洪順友的心瞬間拔涼拔涼的。 他臉色鐵青,握著拳頭一腳踹開了灶房的木門。那木門腐朽得太厲害,直接被他踹個稀巴爛。這聲響把眾人嚇了一跳。 看到了他們驚愕至極的眼神。洪順友抄起桌上的壇壇罐罐就開始砸,連那紅薯也踩在腳底下成了爛泥。 “你發(fā)什么瘋!”他娘一巴掌打了過來。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打了個正著。他赤紅著雙眼,怒瞪著她,“你說我是誰的兒子?我不可能是你們的兒子。說!” 他太憤怒了,以致于他只想報復他們,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掐著她的脖子,邱秀花直翻白眼,氣惱地用手捶打他的手。 可他卻加重了力氣。 洪世昌怕他真的要掐死邱秀花,忙道,“你別亂來!我說我說!” 洪順康想趁他不備撲過來敲他的后腦勺,被他一腳踹在心窩上。 洪世昌嚇得半死,這才道,“你是我們撿的。就在后山那邊。當初我們家的孩子生下來就死了,我趁夜去埋,誰知道剛好碰到了你?!?/br> 洪順友松開了手,瞪了他們一眼,“你們趕緊把我的戶口轉出來!” 見他手上力道松了,洪世昌立刻趁機把邱秀花拉到身后,瞪著他,“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洪順友氣得踹桌子,“你說什么!” 洪世昌挺了挺胸脯,“當初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后山的狼叼走了。你現(xiàn)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想得倒美!” 說著,一家四口人全圍了上來,沖著洪順友拳打腳踢。 邱秀花恢復了精神,就想報剛才的仇,不停地捶打他,“當初你要不是吃了我的奶水,你能活到今天嗎?忘恩負義的小畜生,你三叔三嬸對你那么好,也不見你對他們感激一丁點。你就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也不怕你去外面?zhèn)?,我們養(yǎng)了你,你就得還恩。更何況你的戶口還落在我們家。除非你把工作給留下。要不然甭想走。” 洪順友捂著腦袋,沖她大吼,“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把工作賣了!” 邱秀花撇嘴,“你死了正好,到時候我就能光明正大把你的工作給賣了?!?/br> 洪順友氣得一拳頭打了過來。 他的力道是很大,可這一家四口人平時都是干慣農(nóng)活的,四個打一個,還不是輕巧的。 洪順友便扯著嗓子沖著滿院子嚷嚷,可洪世昌卻對過來圍觀的人說,“他發(fā)了癔癥?!?/br> 就這樣他被鎖在了家里,連供銷社也去不了。 邱秀花興沖沖地跑到供銷社說要把他的工作賣給別人。 可經(jīng)理卻說非要他本人簽字才行。 如果人沒了,供銷會重新招聘別人。 邱秀花不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回到家里就跟他商量,“把工作賣了,一人一半!你拿著錢可以把戶口轉走了?!?/br> 洪順友餓得頭暈眼花,只能同意了。 等他回到供銷社才知道是經(jīng)理幫了他。 “之前你都被餓暈了好幾次,我就知道你父母不是個好東西。只是看你性子犟,眼睛也瞎,估計我說了你也不聽。所以你娘過來打聽的時候,我就撒了謊,說工作沒法繼承?!?/br> 洪順友握著經(jīng)理的手,一個勁兒地感激他。 要不是經(jīng)理精明,他還真的有可能被那家人餓死了。這半年來,糧食一天比一天珍貴,每天都有人餓死,他餓死在家里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他不知道他的親生父母在哪里,可他還是幸運的。 他淚眼婆娑,抹了把眼淚,朝著錢淑蘭真誠地道謝,“嬸子,謝謝你!你說得太對了!丹娜嫁給我,真的是最糟糕的選擇?!?/br> 他自嘲的神色讓錢淑蘭敏感地察覺出不對勁兒,“你怎么了?” 洪順友抽泣了兩下,“我才知道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我是他們一時心軟從后山救回去的。為了拖離那個家,我想把工作賣了,我不僅能得到一半的錢,還能把戶口轉走?!?/br> 錢淑蘭被這個消息震得頭暈目眩。說實話她之前就一直有些奇怪,明明都是兒子,為什么邱秀花拿大兒子當寶,拿小兒子當草,任意輕賤。 一開始她只以為小兒子是過繼的,沒什么感情導致的?,F(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還是自己想得太單純了。 錢淑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那你沒了工作怎么辦?你無親無故的,連個投奔的人也沒有?!?/br> 洪順友搖了搖頭,“沒事的,我們經(jīng)理說可以落到他們生產(chǎn)隊。我可以下地干活掙工分養(yǎng)活我自己。” 錢淑蘭看著他明明遭受這么多,可依舊打起精神,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你這孩子真是太招人心疼了!” 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好法子,在這年代,沒有戶口沒有介紹信就是寸步難行。洪家村的人肯定都向著洪世昌他們,只要洪世昌兩口子不同意轉戶口,洪順友就脫離不了那個家。 她想了想道,“不如你落戶到我們生產(chǎn)隊吧。我們生產(chǎn)隊有養(yǎng)雞廠和養(yǎng)豬場,只要你按時出工怎么都能養(yǎng)活自己。” 聽她這么說,洪順友捂著臉痛哭起來。他從小到大,對他好的人沒有幾個,他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親人最可靠,可他卻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看吧,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也可以關心他,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哎,你一個大男人,你哭什么?” 錢淑蘭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洪順友重新抬起頭,“嬸子,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不能去!”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姑娘嫁給別人,他擔心自己受不住。再說了他也沒臉再見她。 錢淑蘭還想再勸勸,邱秀花卻在這時從院子里走出來了。 看到洪順友哭成那樣,她一點同情也沒有,還故意哼了一聲,“趕緊進去!你還想不想轉戶口了?” 洪順友也顧不上抹眼淚,朝錢淑蘭道,“嬸子,我們進去吧。” 錢淑蘭嗯了一聲。 到了堂屋,邱秀花東拉西扯一陣兒就說起了換工作的事兒。 “我也不要多的,供銷社的工作這么好,一個月能拿三十八塊錢,只要干上一年就能回本。我要八百塊錢,還合理吧?!彼攘讼率謩荨?/br> 當即就有人反駁,“你是不識數(shù),還是咋地,一個月工資三十八塊錢,一年也就四百五十六塊錢。你要的是八百,你算算一年能回本嗎?” 邱秀花也不惱她,“咱們就是要價嗎,你也能還嘛!” “我出四百!多了沒有!” “我只能出三百五!” “我能多出一點,四百一十塊錢。” 眾人開始看向錢淑蘭,剛才聊天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她是王家村生產(chǎn)隊的,都把她當競爭對手。 錢淑蘭卻沒有直接報價,“可我怎么聽說,供銷社的售貨員要初中以上的學歷呀?” 聽到這話,三家人面面相覷,而后齊唰唰地看向邱秀花和洪世昌,目光很是不善,“她說得是真的?” 邱秀花和洪世昌有些心虛,不等他們強辯,洪順友就搶先回答,“是!必須是初中以上的學歷!而且還要十五歲以上?!?/br> 那三家人都氣得半死,一個個地全都瞪向邱秀花和洪世昌,指著他們的鼻子就開始罵,“你們是耍我們玩吶!我家孩子要是初中生,我還用跟你換嘛!” “就是!他們該不會是想訛錢,所以才故意隱瞞這個招工條件吧?” “我看也是!在家門口居然差點被騙了!” 呼啦啦全都走了,連大隊長也被他們埋怨。 大隊長回過神來就沖兩人發(fā)火,“有這條件,你早說啊。你們兩口子拿著錢跑了,倒讓我難做!你們這不是害我嗎?” 洪世昌也自知理虧,因為他們村因為顆粒無收,家里都開始啃樹皮了,哪里還拿得出錢來換工作。即使有心動的,價格也不高,最多的才給八十塊。為了多賣些錢,他特地跑到離洪家村好幾十里的周家村來換工作。誰成想居然當場就被人給識破了。 洪世昌氣惱地瞪了一眼洪順友,誰知洪順友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洪世昌趕緊向大隊長解釋,“我這不是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