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行至垂花門下來,只見遠處甬道上,有個高大魁梧的人影也正出來,他嘴角挑了挑,徑直走過去,與陸煥揚迎面碰上。 再見這兒子,不,這已經(jīng)不是他兒子了,陸煥揚昨日親耳聽著門外殺聲震天,他躲在屋中不知何去何從,再后來,得知曹國公的死訊,便知已換了天,直到剛才,又聽聞祁徽封陸策為景川侯,昭告天下,陸策乃陸錦麟之子。那不亞于是個噩耗,是個晴天霹靂,溯本求源,別人終會發(fā)現(xiàn),江氏是懷了孩子之后才與他為妾的,最終他頭上定被扣上強搶陸錦麟之妻的罪名! 他陸煥揚還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 這京都,他不能再呆了! 只沒想到,就在這狼狽的時候,還遇到陸策。 陸策瞄了眼他身后的兩位小廝,每個小廝都提了很重的包裹,他嘲諷一笑:“侯爺是要去游玩不成?” 陸煥揚咬了咬牙,心里恨不得將陸策碎尸萬段,但他武功敵不過陸策不說,而今地位也比不上,便是忍氣吞聲道:“我去何處與你無關(guān),想必你很快也要搬出這家里了?!?/br> “那是自然?!标懖叨⒅蛔忠活D,“我還要逢迎母親歸于景川侯府?!?/br> 他將來的侯府便是在水月胡同,陸家被抄家之后,那處宅院一直空著,而今自然是還于他了,只要稍加修葺,便能入住。 陸煥揚的腮幫上青筋爆出,拳頭緊緊捏著,這股氣也不知如何泄出來,胸脯上下激烈的起伏。 從他這兒看,身影竟是都有些佝僂了,原先陸策因陸煥揚傷害母親,還曾要殺他,對陸煥揚心懷仇恨,但今日他意氣風發(fā),再看這個人,不過是只螻蟻,想到陸嶸,更是提不起勁道再去對付。 “你今日出城之后,便永遠不要回來了?!标懖哒Z氣淡淡,“若讓我看見你,保不定還能如今日,讓你好好站著說話。” 陸煥揚心頭一驚,看向陸策。 年輕男人微微抬著下頜,高高在上,一雙黑眸中,卻是含著刀刃般的鋒利,似乎只要他一個心意轉(zhuǎn)動,自己的人頭就要落地。 不敢再說一個字,陸煥揚倉惶逃出了侯府。 陸策看著他背影,低聲與陳新道:“找兩個人盯著他,將來他若有不軌之舉,就地處決?!?/br> 陳新心頭一凜,低聲應(yīng)是。 那背影越來越遠了,陸策想起往日種種,一時也不知是何滋味,但這一切終究都過去了,他回過頭,快步走向依云樓??吹皆陂T口等著他的蘇沅,陸策大踏步過去,將她拉到懷里狠狠親了親,好似不過癮,微微彎腰托出她,將她橫抱了起來。 這么熱情,蘇沅揶揄:“做了侯爺太高興了嗎?” “你不高興嗎?”他反問。 怎么會呢,他做了侯爺,往后誰也不能欺負他,也不能欺負她,蘇沅低頭在陸策唇上啄一啄:“高興極了,侯爺!” 他大笑起來,抱著她進屋。 生怕牽扯到傷口,蘇沅扭著下來:“我給你換下藥,你去睡會兒,再不準亂動了!”昨天才受的傷,就歇息了幾個時辰,從晉縣趕過來,又去見皇上,這來回奔波,臉色難看極了。 她這不說還好,一說,還真有些暈了,陸策乖乖的靠在床頭,由蘇沅將他外衣脫了,又把鞋子脫了。 “真累了?!标懖甙氩[起眼睛,“我是該好好睡一覺?!?/br> 蘇沅予他脫光了上衣,見傷口都愈合了,松了口氣,敷上新藥道:“早該這么想了?!?/br> “等我好一些,帶你去水月胡同看看?哪些地方要重修,或者擴建什么的,你拿個主意?!碧K沅是侯爺夫人,這家自然是要交給她的,他也希望蘇沅能把這個家修成她喜歡的樣子。 “好啊?!碧K沅當然答應(yīng),她前世也沒去過那里,只是聽說,景川侯府在水月胡同,不過……她歪著頭問陸策,“是不是該問問母親呢?你打算何時接她老人家回來?” 陸策心頭一暖,蘇沅真懂事,惦記著婆婆呢,他笑:“回來的路上就叫人去接了,母親性子內(nèi)斂靦腆,她不會管這些的,到時將她住得上房留給母親處置便是了。再說,母親有腿傷,也沒有那么多的精力,還得你來打理。” 蘇沅點點頭:“好?!卑涯X袋擱在他胸口。 頭發(fā)軟軟的,拂在他臉頰,鼻尖便是聞到淡淡的清香,他手指撫了撫她的發(fā)髻,忽地想起一件事:“那簪子呢,我給你戴上?!鼻Ф谌f叮囑,說在京都相見,他給她戴簪子,結(jié)果自己沒忍住,跑去晉縣了,但這會兒還想給她戴一下。 蘇沅一笑,起來去拿簪子給他。 他略略坐正了,她彎下腰。 陸策將簪子插在她發(fā)髻上,欣賞了會兒道:“好,我可以睡了。” 蘇沅莞爾,見他躺下,把被子蓋蓋好,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晉縣那兒,太夫人與老夫人將事情告知阮珍幾個,她們都吃了一驚,阮珍擔心蘇承芳,恨不得立刻就走,老太太拉住她:“別忙別忙,等我收拾下,我同你一起回去。” 阮直夫妻倆也在京都啊,老太太不放心。 這兩人一走,其他人待著還有什么意思?太夫人笑著看老夫人:“得了,我們也只能一并走了?!?/br> 說話間,有個小廝領(lǐng)著六安來了,老夫人笑起來:“看看,看看,不走都不行,我這兒子啊,惦記媳婦了?!?/br> 阮珍被她說得臉一紅,問六安:“老爺差你來有何事?” 能有何事啊,還不是就跟老夫人說的一樣,六安輕咳一聲:“老爺說夫人該回家了?!?/br> 眾人大笑。 阮珍臉更紅,自己要走,跟被人催著不一樣,心想這才出來幾天,蘇承芳居然就要她回去了,幸好她之前已經(jīng)同母親去拜過父親了,不然都來不及呢。 那頭老夫人問六安:“而今京都怎么樣,還亂嗎?” “昨日就肅清干凈了,魏國公與武將軍帶了二十萬兵馬回來,那曹國公哪里擋得住,手下兵馬被姑爺一嚇唬,都投降了一大半,剩余的要么殺了,要么也投了。今日皇上還召見了文武百官,姑爺被封景川侯……”六安說著,頓了頓,“還有一件事,小的也不知道當不當講?!?/br> “還有什么可瞞的?這么大的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老夫人抬抬手,“快說吧?!?/br> 六安瞧了一眼陸太夫人:“姑爺原來是陸大人的親生兒子?!?/br> “誰?”陸太夫人一愣。 別的人似乎也沒聽明白,全都盯著六安看。 “飛騎將軍陸錦麟,十幾年前隨英國公殺入皇宮的陸將軍……” 陸太夫人渾身一陣:“你說策兒,策兒是他兒子?這怎么可能!”她是親眼看著江氏生下陸策的啊,穩(wěn)婆捧到她面前給她看,孩子小小的,哭聲卻非常的嘹亮,這怎么可能! 倒是老夫人恍然大悟,難怪陸煥揚會突然厭惡起陸策,這擱誰身上都不好受。她碰一碰陸太夫人的手,“你不記得了,策兒生下來時就是不足月的,你還跟我說,才九個月就生了,看來……” 江氏是懷著孩子入了他們陸家的門,陸太夫人長長嘆了口氣,真是孽緣?。?/br> 居然會有這樣一段孽緣,怪不得她總想不明白,為何陸煥揚那么喜歡的兒子,最后竟被厭惡到這種程度,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她實在是沒有想到,這誰會想到呢。 而今,陸策竟不是她親生孫兒了,想到這些年對他的疼愛,陸太夫人忍不住眼睛一紅。 “你也不要太傷心,策兒就算不是威遠侯府的人,但對你的感情不會變的?!崩戏蛉藙窳岁懱蛉藥拙?,喃喃自語,“倒不知沅沅而今如何呢,恐怕也是嚇了一跳罷?!?/br> 阮珍沒吭聲,因她想起來蘇沅那時候說的話,讓她再等一等,就能把事情解決。 看來,這女兒早就知道了,知道陸策跟陸嶸不是親生兄弟,現(xiàn)在公布天下,那威遠侯府自然也就只有陸嶸一個兒子,那么……阮珍側(cè)頭看向了蘇錦,這女兒同陸嶸的事情比起之前,可就容易多了。 她笑起來。 蘇錦知道母親這笑意味著什么,臉蛋一紅,垂下了頭。 第107章 眾人立時坐了車回去。 陸太夫人到得威遠侯府時,問起陸煥揚。 雖然母子之情早已淡薄,但畢竟是她親生兒子,結(jié)果下人稟告,說陸煥揚前不久收拾行李,離開了京都。 “沒有留什么話嗎?”陸太夫人震驚。 小廝說不知。 陸太夫人坐不住了,連忙由湯嬤嬤扶著去見廖氏。 接二連三的打擊叫廖氏纏綿病榻,下不了床,而今便是婆婆登門,她也只能靠在床頭說幾句話。瞧見這兒媳臉色蒼白,早已沒有平日里的神采煥發(fā),陸太夫人心里也不好受。要說起來,作為母親,也是負有責任的,沒有教好陸煥揚,才落到今日這個下場。她坐在床邊道:“而今你也不要多想了,我聽煥云說,嶸兒是立了功的?!?/br> 這場政變,他們一家除了陸煥揚,竟都參與其中,幸好是勝了,這一勝,往后跟著的必定是榮華富貴。 廖氏咳嗽了幾聲:“多謝母親關(guān)心?!?/br> 她此時態(tài)度也不同往日,那時候能依仗陸煥揚,又有曹國公府做親家,腰桿子直,現(xiàn)在呢,曹國公一死,樹倒猢猻散,吳家女眷皆被收押,太后也被囚禁,廖氏忍不住哭起來,拉住太夫人,額頭抵著她手背道:“母親啊,都是兒媳的錯,當初應(yīng)該聽母親您的話,也就不會……都是兒媳的錯!” “罷了,而今也不算太晚?!标懱蛉税参康脦拙鋯柕?,“煥揚走時可與你說了什么?” “他將家中銀票都帶走了,說出去散心!”廖氏心知,他是在京都待不下去了,找個借口躲避。 陸太夫人聞言長嘆口氣,對他失望透了,但凡遇到事情,沒有一點的理智,沒有任何擔當,從此往后,真的是沒有這個兒子了! “看在嶸兒一片孝心上,你也要將身子養(yǎng)好?!?/br> “是,母親,兒媳記在心里了?!绷问洗饝?yīng)。 陸太夫人站起來,走了出去。 聽說陸太夫人在家,陸策睡醒之后,便是要去見一見,蘇沅原本在客堂與商海說話,京都城內(nèi)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她名下的店鋪都有破損的,便是叫商海這幾日無需開門,好好修葺,因百姓們經(jīng)過昨日,怕是嚇破了膽子,就算迎客,恐怕也沒多少生意,正說話間聽陸策要去上房,蘇沅忙站起來。陸策擺擺手:“我自己去吧?!?/br> “怎么?”蘇沅奇怪。 “我有話與祖母說。”陸策神色嚴肅。 應(yīng)是要說身世,蘇沅了悟了,低聲道:“太夫人很疼你的?!?/br> 陸策點點頭,朝外走了去。 整個威遠侯府今日似乎格外的冷清,安靜,連外面下人們的聲音都聽不見。 陸太夫人歪在榻上,看著給她捏腿的湯嬤嬤道:“將來我都不知有何面目去見老爺了!” “您別這么說,老夫人,您已經(jīng)盡了全力,是大老爺自己將自己的前途葬送,與您何干?他那是要是將您的話聽進去兩句,都不會是今日這等下場,您可千萬別鉆牛角尖啊,府里還有二老爺,大公子呢,他們都很孝敬您,這侯府也不會沒落,奴婢覺得,定會比往前還要來的煊赫的。” 陸太夫人捏了捏眉心,沒有說話。 丫環(huán)這時進來稟告,說是陸策求見,她心頭一時復雜。 “祖母?!标懖咦哌M來,朝她畢恭畢敬行了一禮。 “策兒,快些坐下吧,你的傷沒有好,何必急著過來……” 他被封侯的事情肯定傳遍了整個京都,祖母此時應(yīng)已知道,想起這些年老人家對他的關(guān)心,對他的維護,陸策雙腿一曲跪下來:“孫兒隱瞞身世一事,還請祖母原諒,孫兒在桐州得見皇上時,便已知曉,但并沒有告知祖母,孫兒對不住您。” 她是很喜歡這孫子,打小就聰明,生得又俊,雖說陸煥揚當時偏袒的厲害,但比起陸嶸,在她心里,也一樣更喜歡陸策。 只沒想到這竟不是自己親生的,要說失望怎會不失望呢,但追根究底,還不是兒子的錯?他當時要不是看上江氏的美色,非得納為側(cè)室,也就不會有這一筆亂賬!陸太夫人連忙叫湯嬤嬤扶他起來:“行什么大禮?你祖母我又不是老糊涂,為這事兒還責怪你不成?策兒,你可是侯爺了?!彼姓惺纸兴^去,“叫祖母再好好看你一眼?!?/br> “你馬上就要搬走了罷,我聽說要搬去水月胡同?!?/br> 老人家眼睛有些發(fā)紅,陸策走到祖母身邊,半跪下來,搭著椅柄道:“祖母,就算我搬過去,您也永遠是我祖母,我會跟沅沅經(jīng)?;貋砜茨??!?/br> 聽到這話,老夫人心頭十分歡喜,她也明白了陸策的心思,拍著他的手:“好,好,策兒,我們威遠侯府的大門永遠都會朝你開著,逢年過節(jié),你可要與沅沅,還有你母親一起過來!” 陸策點點頭:“一定會的,祖母?!?/br> 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