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神情平靜，半真半假淡道：“王大人是我殺的，買我殺他的人是他的弟子，不過王大人臨死之前又花重金買我反殺……”

    此言一出便打破了前頭替自己撇清的意思，朝堂之上便沒了聲音，靜得連落根針的聲音得能聽見。

    公良亶聞言一怔，抬頭看向白骨，似不敢相信。

    秦質(zhì)聞言猛然閉上眼，呼吸都急促起來，見他還要再作死，再也無法聽一個字，沖上前去一把擒住白骨的衣領(lǐng)，再不顧其他，切齒道：“別說了！”

    滿朝眾臣多多少少知曉秦質(zhì)認(rèn)了這江湖中人做兄弟，便也沒什么稀奇，只道二人兄弟情深罷了，只有些驚訝于秦質(zhì)的這番舉動。

    往日這秦玉郎可不是這么個做派，年紀(jì)輕輕就做了侍郎，又豈是池中之物，朝中文武百官各有所站之派，此人倒是未站任何一處，原本被各派暗自爭搶的人，底子里也沒這么簡單，可如今竟然怒形于色，這般沉不住氣，不由讓些許人暗道可惜。

    皇帝不動聲色地看著，卻不發(fā)一言，朝中氣氛極為緊繃，讓人只覺頭皮發(fā)麻。

    白骨被他拽得膝蓋脫離地面幾寸，衣領(lǐng)被拉得緊緊，勒得她有些透不上氣，見秦質(zhì)這般忽而覺得很難受，心口悶悶澀澀的。

    秦質(zhì)眼睛一片通紅，心口一片生疼，眼眸慢慢潤濕，幾乎是懇求一般，“別說了……”

    她微微笑起，笑容幾近蒼白，卻還是接著說道：“我所言句句屬實，我追殺王進(jìn)生一年有余才親手砍下了……”

    秦質(zhì)如一個嚴(yán)厲的兄長神情越發(fā)陰翳可怕，見他還要再說徹底失去了理智，猛然抬手揮了他一巴掌，打斷了他剩下的話，辭色俱厲，“給我住口！”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聲起，公良亶忙起身去拉秦質(zhì)。

    “秦侍郎！”蔡大人連忙沖出隊列拉住秦質(zhì)，“圣上面前萬不可胡來！”

    一旁臣子見狀皆上前拉住秦質(zhì)紛紛開口勸著，秦質(zhì)的官服都被這七手八腳扯得有些凌亂，眼睛卻一直看著白骨，一時似乎恨之入骨，一時又心疼難當(dāng)，連扇了一巴掌的手都不住發(fā)抖。

    白骨被打偏了頭去，臉頰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怔然了半晌才抬眼看去，他的眼睛一片通紅，溫潤的面容緊繃至極，看她的眼神又狠又恨，通紅的眼中卻慢慢滑落而下一滴清淚。

    白骨看著他的眼淚不由愣住，從來不曾見過他這般氣急敗壞過，連面上溫和的笑意都很少消失，現(xiàn)下卻這般模樣。

    幾個老jian巨滑的臣子忙借機(jī)在一旁進(jìn)言，“皇上，此人具已招供，理當(dāng)處死?！?/br>
    “這些江湖人藐視王法，為錢財便肆意謀害朝廷命官，實在罪無可??！”

    白骨聞言忽而一笑，“殺手固然可恨，背后指使的人才是罪魁禍?zhǔn)祝瑤孜淮笕诉@般掩耳盜鈴，難道是怕得罪了什么人，牽扯到自己的利益？”

    一人冷笑一聲，正義凜然道：“像你這種謀財害命的窮兇極惡之徒，人人得而誅之，莫要將臟水往旁人身上潑！”

    白骨聞言嗤笑而起，面含嘲諷，“宦官權(quán)臣，欺上瞞下官官相護(hù)，朝廷也不過如此，和江湖沒什么區(qū)別，你們?yōu)闄?quán)，我們?yōu)殄X，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誰也不清白不是嗎？”

    自來忠言逆耳，實話總是難聽一些，更何況是這個一直高高在上的人，難免會有失偏頗。

    言朝廷無用便是言在位者無用，且還從白骨這般下九流的人口中出，自然惹怒諸多。

    皇帝聞言勃然大怒，當(dāng)即一拍龍椅怒叱，“放肆，立刻給朕拖出去斬了！”

    秦質(zhì)聞言面色驟然一白，神情焦急忙撥開眾臣，跪倒在皇帝面前，大聲道：“圣上三思，此事宜從長再計。”

    此話一出周遭全是反對聲，“此人膽敢在皇上面前放肆，區(qū)區(qū)死罪已是便宜了他！”

    “秦侍郎莫再多言，此人乃罪大惡極，萬死難辭其咎！”

    “侍郎莫有一時義氣而包庇這般兇蠻匪徒！”

    皇帝剛頭被氣得不輕，現(xiàn)下又被這七嘴八舌擾得頭疼不已，一旁的大太監(jiān)見狀忙提腔道：“肅靜肅靜！”

    殿中當(dāng)即靜了下來。

    皇帝緩了一陣，才看向秦質(zhì)，“愛卿何出此言？”

    秦質(zhì)面色沉穩(wěn)，急亂之中思緒卻不亂半分，“王大人聲名遠(yuǎn)播卻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既然找到了真兇也該讓天下百姓知曉，微臣覺得此案該昭告天下游街示眾，皇上掛念恩師多年追尋，終尋到兇手，這般也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br>
    公良亶忙接著道：“皇上，秦侍郎所言極是，王大人無子無女，一生勞苦皆為百姓，此事確該讓天下百姓知曉前因后果。”

    此言卻有道理，也立得住腳，一時間朝堂之中無人再出反對之言，僅這個理由根本已經(jīng)無處可以挑腳。

    這話說的太過漂亮圓滑，即便有所偏頗又如何？

    皇上的面色可是rou眼可見的好看了許多，可見這話說的很得皇帝心思，幾個老臣心知肚明眼神越顯陰郁，皆視秦質(zhì)為眼中釘。

    可順?biāo)饲檫€是要做一做的，既然注定是板上釘釘?shù)氖?，自然要謀些好處。

    一人領(lǐng)先而出，“微臣附議，此尊師大道以皇上為榜樣，天下門生皆更尊師重教?！?/br>
    “微臣附議?！币粫r殿中附議聲此起彼伏。

    皇帝才道：“各位愛卿所言有理，既如此，三日之后再行刑?！?/br>
    秦質(zhì)聞言暗自松了一口氣，額間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頸脖，沒入衣間，仿佛生死關(guān)里走一遭一般。

    而身后惹事的小奶犬卻半點沒在意，完全置身死于度外的無所謂，自顧自揉了揉臉頰，揉完了臉頰還順手理了理的額發(fā)。

    第84章

    三日后行刑， 白骨再被壓回天牢時， 便關(guān)進(jìn)了天牢最深處， 里頭重重鐵欄， 看守極嚴(yán)，更不許任何人探望，便是皇親國戚關(guān)在這里也沒有網(wǎng)開一面看一眼的特許。

    墻壁高處唯一的小窗子，那處一絲光線穿透進(jìn)來，細(xì)微的塵屑在光線中上下飛揚， 給陰暗潮濕的牢房帶來了一絲暖意。

    小窗子下立著一個人，長身玉立，微弱的光線透進(jìn)窗子，落在白衣身上，仿佛鍍了一層極淡的光暈，白色衣衫都顯出幾分透明來。

    白骨靜靜看著，神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她看著光線中飛揚的塵屑忽然覺得很輕松，再沒有了那些打打殺殺后的疲憊， 也沒有了一直掛在心頭內(nèi)心譴責(zé)， 一切都很平靜。

    或許， 她還會有下一輩子，再也不會接觸到這些黑暗。

    遠(yuǎn)處傳來鐵閘門層層開啟的聲響， 腳步聲緩緩向這處走來， 其中一個步履聲極為熟悉， 讓她一聽便認(rèn)出來了。

    這一處全部都是重犯， 守衛(wèi)都只在外頭看守，這鐵閘門不到執(zhí)行死刑之前是不可能開啟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白骨轉(zhuǎn)頭看去，便見人從通道深處逆著光慢慢走來，衣擺走動間微起，在光下籠上一層薄光，看不清面容，只見束發(fā)的墨玉冠泛著光暈，身姿修長，看著極為惑人，那人手中提著食盒，遠(yuǎn)遠(yuǎn)就聞到一絲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待到人慢慢走近，白骨的視線又落在秦質(zhì)后頭兩人身上，一個是獄卒，看上去雙目無神，行動有些僵硬；還有一個帶著遮面斗笠披著一身黑斗篷。

    白骨收回視線微垂眼睫，半晌慢慢才看向秦質(zhì)。

    遠(yuǎn)處的人一步步走近，面目漸漸清晰，光線落在他面上，眉眼一如既往地溫潤好看，白衣鑲繡繁復(fù)花紋，玉帶束腰，腰帶上墜下一只銀色鈴鐺，長腿窄腰，緩步走來風(fēng)度翩翩，連衣擺的微微翻動都極為賞心悅目。

    秦質(zhì)停在木欄前靜靜看來，微微笑起，那眼中的血絲越發(fā)明顯，蒼白的笑容中都透著一絲疲憊和憂郁。

    白骨見狀默然不語，死到臨頭還有一個人能提著吃食來看她，說沒感覺到溫暖是假的，可這人卻是往日算計她欺騙她的兄長，一時也說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那獄卒如同被奪去了自己的意識，行尸走rou一般打開了牢房的鐵鏈子，便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秦質(zhì)打開牢房門緩步進(jìn)來，將食盒放在地上，伸手一撩一擺席地而坐，將食盒里的菜一屜屜取出，全是她愛吃的，到了最后一屜是一壺溫酒。

    白骨看著他拿出酒盞，又手執(zhí)酒壺將二人的酒盞斟滿，默站半晌才在他對面坐下。

    秦質(zhì)伸手將酒盞端來，她看了許久才伸手接過，抬手一口干了又放回地上，“行刑的時候自然能看見我，又何必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進(jìn)來？”

    秦質(zhì)收回手端起酒盞卻不喝，好像沒聽見一般，只看著酒盞里頭的清酒蕩起極細(xì)微的漣漪，輕問道：“為什么一心想死？”

    白骨輕輕一笑，再沒有初見時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冷血無情的味道，倒像是一個尋?？煲舛鞒鸬慕b客，“我不是想死，只是想還……”她齒間微微一頓，似回想起以往，“我從記事以來就開始替暗廠做事，王大人只是其中一個，一路而來才發(fā)覺自己背了多少血債，那些太沉重了，壓得我透不氣來。

    人都有一死的，或早或晚罷了，區(qū)區(qū)一條命也不過是求一個心安……”

    秦質(zhì)聞言眼睫微垂，眼中神色未明，薄唇輕掀卻沒說什么，末了將酒盞慢慢送到嘴邊一飲而盡，“所以你不會跟我走對不對？”

    白骨提起酒壺，將二人的酒盞斟滿，捅開了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如好友敘舊一般平和道：“你讓她走罷，別給我添命債。”

    秦質(zhì)聞言一言不發(fā)。

    牢外那人忙摘了遮面斗笠，本就和白骨相似的眉眼再加上些許易容術(shù)，便仿佛另一個白骨，她在牢外跪下，不再是做舞姬時的魅惑模樣，淚眼婆娑，“白公子，我是心甘情愿的，秦大人給了我弟弟大好前塵，我這樣的jiejie活下去只會給他丟丑，我不想他一輩子抬不起頭，只求您成全我?！?/br>
    白骨聞言不置與否，看向秦質(zhì)忽而一笑，似半點不為所動，“這好像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br>
    那舞姬聞言一怔，看向牢中坐著的白衣公子，很坦然，半點不畏懼生死的模樣，仿佛超脫俗之外，什么都不在意，一時也不知該道此人沒有半點同情心，還是該謝他不愿用她的性命做替代。

    秦質(zhì)靜默片刻，慢慢放下酒盞，“想要以命還命，也要看旁人要不要，你以為你取了別人的性命，再拿自己的命相償就沒事了嗎？”他抬眼看向白骨，面上帶著不以為然的微諷，“死人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一輩子償還活人才是正經(jīng)?！?/br>
    白骨有些說不出話，便是覺得他說的都是歪理，她也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只能干巴巴道：“你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你也不必再使什么別的招了，北越的迷藥對我沒用，九邪功雖損身子，但對我的好處卻極多，你的蠱傷不到我，迷藥也不可能?！?/br>
    秦質(zhì)聞言慢掀眼簾看來，眼眸越漸深沉，“這么說你是怎么樣都不會走了？”

    白骨抬眸對上他的視線，神情從容淡定，“我不想走，沒人能讓我離開這里。”

    牢中忽而靜了下來，本來就沒什么聲音，現(xiàn)下越發(fā)靜得壓人，心都有些沉甸甸的。

    秦質(zhì)眼眸微轉(zhuǎn)，由深沉至陰翳，莫名叫人有些頭皮發(fā)麻，他慢慢站起身，靜靜看著白骨一言不發(fā)。

    白骨頭鐵得很，半點沒覺著怕和危險，還垂下腦袋自顧自伸手去拿盤子里的雞腿。

    秦質(zhì)眼神猛然一凜，透出幾分狠厲，突然俯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拖。

    白骨一個沒防備便被一下拽起，蹌蹌踉踉順著力而去，踢翻了一地的菜。

    秦質(zhì)卻不管不顧地將她往外拉，那手勁大的都快把她的手腕捏斷了去。

    白骨忙站穩(wěn)身子暗使內(nèi)勁拽回手，卻不防秦質(zhì)的手跟鉗子一般夾住了就不放，一使勁便連他人都一把拽了回來，猛地將自己撞向了身后的墻上。

    再不會武功也是男兒身，本就比她重許多，骨頭硬了她不知幾倍，這般一撞險些讓她一口氣沒上來歸了西去。

    牢外站著的舞姬被這般架勢嚇得直后退好幾步。

    白骨還未緩過勁來，便覺秦質(zhì)極為用力地抱著她壓向墻面，他的身上真的很硬，力氣也不是她能比的，她手腳并用地掙扎卻紋絲不動，整個人跟被困在籠子里一般。

    她掙扎得越激烈，他就越發(fā)用力地錮著她。

    她一時怒上心頭，眼神一凜猛然抬手一掌拍向他后背，便聽一聲悶哼，她忙借機(jī)去推他，卻還是跟山似的半點推不動。

    白骨雙目圓睜，只覺不可思議，不疼嗎？

    她不由抬頭看向他，卻見他低頭看來，嘴角已經(jīng)溢出一絲血跡來，卻還是看著她微微一笑，面色越發(fā)蒼白起來。

    白骨一愣還未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低頭吻了過來，她反應(yīng)快避得也快，他的唇瓣便只碰到了嘴角，可那溫?zé)釢駶櫟挠|感還是叫她身子莫名一僵。

    秦質(zhì)端得會鉆空子，片刻愣神便叫他得逞了，薄唇一觸上嬌嫩的唇瓣便輕輕探入，溫柔至極，半點不含侵略性。

    白骨腦袋“嗡”的一聲滿是空白，只覺那濕潤柔軟輕輕繞著她轉(zhuǎn)，帶著清冽的酒香，又摻雜著一絲腥甜。

    舞姬倒不覺得吃驚，她本就猜出來這二人有貓膩，否則哪個世家公子放著大好的仕途不走，要冒這般大的風(fēng)險做這種虧本買賣？

    只是她沒想到這世家公子端得這般大的膽量，敢在這天牢里做這種事，也實在太過妄為了些。

    白骨心口頓時砰砰亂跳，根本控制不住，那呼吸間的交纏叫她不由想起往日他那浪蕩做派，根本來不及多想什么，待他漸漸蠻橫起來，她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他難道對自己……！

    她驚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她忙側(cè)頭避開他的親吻，卻怎么也避不開，她往那躲，他就往那追，根本不給她說話和呼吸的機(jī)會，唇瓣稍微分離便又纏磨上來。

    那清冽的藥香漸漸染來，帶著些許炙熱，白骨心口都緊得無法呼吸，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都微微發(fā)顫起來，整個人似乎處于極端興奮的狀態(tài)，她的腿莫名有些軟得站不住。

    秦質(zhì)見懷里的人沒有強烈的抵抗厭惡，心神俱蕩將懷里軟綿綿的身子往上一撐，越發(fā)用力地抱著抵在墻上，微微仰頭輕輕纏磨，他很軟很輕和夢里一樣，唯一不同得是在夢里他是個女兒身，他強行忽略那心底僅存的怪異難堪，漸漸意亂情迷。

    二人貼得極近，只隔衣衫，他迷亂之中漸漸覺出一絲不對，懷里軟綿綿的人微微抬腿，他猛地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