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來兩份辣蟹?！?/br>
    聲音不算大，卻足夠中氣，一聽就知道說話的人很精神，李莞抬頭往門邊看去，沒想到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臉，陸睿身邊的長隨，好像叫什么嚴(yán)朝的。

    嚴(yán)朝進(jìn)門之后，也看見了坐在桌子旁算賬的李莞，先是一愣，火速反應(yīng)過來，對李莞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聽見身后動靜，嚴(yán)朝趕忙退到一邊，一身玄底魚紋衫的陸睿走進(jìn)大門。

    李莞坐的比較顯眼，此時想躲都來不及。

    只好站起身，跟陸睿行禮，尷尬的寒暄：“陸大人好?！?/br>
    陸睿也沒想到李莞在這兒，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綰色楓葉紋的襦裙，沒戴什么首飾，除了出席宴會之類的場合，這小姑娘似乎都不太喜歡戴繁重的首飾之類，見她對自己笑得勉強，陸睿并不想搭理，隨意點了點頭，便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去。

    伙計跑堂過來招呼，嚴(yán)朝把劍放在桌上，給陸睿倒茶，陸睿不言不語坐在那里，嚴(yán)朝見李莞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想著這小姑娘也不容易，怕她太過尷尬，便主動緩和氣氛，問道：

    “李姑娘怎么也在這兒，你是在算賬？”

    李莞面前的桌子上鋪滿了賬本，還有筆墨紙硯，算盤之類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在算賬。

    “啊。是啊?！崩钶傅哪抗馔黄堁孕Φ年戭Ｆ橙ヒ谎?，見對方鼻眼觀心，并不理她，才稍稍放心下來，對嚴(yán)朝追加了一句：“這是我開的酒樓?！?/br>
    嚴(yán)朝露出敬佩之色，由衷贊道：“李姑娘小小年紀(jì)，便這般能干，令我等汗顏。”

    李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廚房把陸睿他們點的兩盤辣蟹端了過來，問陸睿是要喝桂花酒還是葡萄果釀，這也是開店之初，李莞提出的建議，辣蟹太辣，不能配烈酒，最多喝點清淡的，自己嘗試過后，覺得桂花釀最好，其次是果酒，端看吃蟹的人是要熱一些，還是涼一些。

    這兩樣?xùn)|西，只怕在陸睿看來都很幼稚吧。

    他肯定兩樣都不要，選擇喝茶。

    李莞在心里暗自猜想，只聽陸睿低沉的聲音說道：“果釀吧。甜一點。”

    陸睿的選擇跌破李莞的眼鏡，他真的是陸睿？李莞瞪大雙眼，仿佛要把藏身在陸睿體內(nèi)的妖怪看出來似的。但很顯然，陸睿身體里的妖怪藏的太深了，憑李莞的道行根本沒法看透。

    陸睿還要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一手端著飯碗，一手舉著筷子，然后……就那么等著。

    等嚴(yán)朝給他剝蟹。

    嚴(yán)朝先前特意去洗了兩遍手，此刻正一本正經(jīng)，眉頭緊蹙的坐在那邊替陸睿剝蟹，動作笨拙的將蟹rou剔出來放到陸睿的米飯上，陸睿也不著急，就那么拖著飯碗等著，等嚴(yán)朝剝出來的蟹rou堆積到鴿子蛋大小的時候，他再用筷子，連同一口米飯送進(jìn)嘴里。

    吃一口飯，還要配一口旁邊的果釀。

    這樣乖巧的陸睿，李莞從前可沒見過。

    目光落在被嚴(yán)朝剝掉的蟹殼上，發(fā)現(xiàn)雖然嚴(yán)朝很努力的用筷子把rou剔出來，但很顯然，他并不能做的很好，好些蟹膏都給浪費了。

    鬼使神差的，李莞就開口說道：

    “你這么剝不對。”

    話音剛落，李莞就后悔了，只見嚴(yán)朝猛地抬頭往李莞看過來，那眼神就好像看見了一個救他出水火的救星一般，毫不客氣的站起身，對李莞比了個恭恭敬敬的‘請’。

    “在下確實不太擅長，李姑娘請指教。”嚴(yán)朝的話說的客氣又漂亮，叫人挑不出毛病，甚至叫人忘記了‘于理不合’這四個字。

    李莞對上了嚴(yán)朝滿懷期待的目光，內(nèi)心是崩潰的。

    第60章

    嚴(yán)朝的一聲‘請指教’徹底把李莞給帶溝里去了。

    直到坐下剝了一整只辣蟹, 李莞都沒有想明白，怎么自己就真的坐下來給陸睿剝蟹吃了呢。一塊一塊的蟹rou送到陸睿的米飯上，他吃的很優(yōu)雅, 一口飯一口果釀，慢條斯理很規(guī)律。

    陸睿的話是真的不多，對吃的東西似乎也不是很講究, 李莞有點好奇, 他這種出身照理說生活應(yīng)該很精細(xì)才對，身邊不說仆婢環(huán)繞, 但怎么著也輪不到一個長隨護(hù)衛(wèi)動手給他剝蟹呀。

    上一世宋策喜歡吃蟹，李莞剝蟹的水平是經(jīng)過實戰(zhàn)練出來的，拆分蟹rou又快又好，連每一條蟹腿都能把rou完整的弄出來。

    陸睿吃的很滿意, 等她剝蟹的同時，抬眼看向這個一臉認(rèn)真的小姑娘, 容貌生的與宮里那位確實相像, 但給人感覺截然不同, 宮里那位溫柔綿軟, 說話時輕聲細(xì)氣，仿佛聲音大了都能把她嚇著似的，生出來的芙純公主, 性子卻很跋扈囂張，被寵的不成樣子，只有這姑娘看起來舒服一些, 不會過分軟弱，也不會過分強勢，恰到好處的彰顯出氣質(zhì)，不得不說，李崇將她養(yǎng)的很好。

    李莞并不知道陸睿此刻心中對她的贊賞，只是專心致志的給陸睿剝了三只蟹，陸睿就著這三只蟹rou吃飯，聲音特別輕，如果不是近在眼前，根本就沒人知道他在吃飯似的。

    突然很好奇，陸睿這樣的性格，是從小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中形成的，他的皮膚是那種近乎病態(tài)的白，但見識過陸睿的身手，李莞可不會真的把他當(dāng)做病人看待，借著給他送蟹rou的機會，李莞細(xì)細(xì)端詳了幾眼陸睿的長相，單就五官而言，可以說是找不出任何瑕疵，極其俊逸，如果不是整天板著臉，憑他這長相，定能成為萬千少女的閨中夢郎。

    李莞見陸睿一直在喝果釀，遂問道：

    “還要剝嗎？”

    陸睿點了點頭，李莞邊剝邊勸：“蟹是涼性的，辣子又上火，吃太多會生口瘡的?！?/br>
    李莞是好心好意的勸諫，然而有些人并不聽，重新拿了一碗白飯送到李莞面前，等著李莞把蟹rou放到飯上，李莞勸不到他，只好作罷，兢兢業(yè)業(yè)替陸睿又剝了三只，六只蟹下肚，陸睿才心滿意足的放下吃了一半的第二碗飯。

    李莞去洗手的時候，讓廚房給陸睿送去一碗紅糖姜茶，原想著過會兒再湊過去聊聊，畢竟李崇說過，這回的事情，陸睿幫過他，這也是李莞為什么心甘情愿給陸睿剝蟹吃的理由，李崇把陸睿視作朋友，那便是李莞的長輩，給長輩剝蟹，李莞覺得不算丟人，待會兒最好再去跟他當(dāng)面道個謝才好呢。

    可等李莞洗完手回去發(fā)現(xiàn)，大堂里哪里還有陸睿的身影。

    攔住了收盤子的跑堂，李莞問道：“那桌客人呢？”

    跑堂小福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客人像是有急事，結(jié)賬走了，讓小的跟姑娘道聲謝?！?/br>
    李莞覺得自己氣不打一處來，辛辛苦苦給他剝了半天的蟹，他居然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把她當(dāng)伺候人的丫鬟了？

    正郁悶著，廚房里給她準(zhǔn)備的幾份香辣蟹做好了，阿成被喊進(jìn)來，提著兩只食盒，跟在李莞身后出了湘南酒樓，回李家去。

    ***

    李莞不明緣由心情不好，讓人把蟹送到廚房去熱著，打算等李崇回來后一起吃，沒想到剛進(jìn)門，就看見老夫人身邊的桂嬤嬤急急忙忙出門，能讓桂嬤嬤這樣焦急的，一定是出了大事，李莞把人攔住，問道：

    “桂嬤嬤，怎么了？”

    桂嬤嬤對李莞嘆道：“唉，夫人在老夫人那里鬧起來了，老夫人讓奴婢去把八爺喊回來呢?！?/br>
    李家上下口中稱的‘夫人’，指的一般就是崔氏，李莞心中納悶，就崔氏那么好的涵養(yǎng)，她怎么會跟老夫人鬧起來呢。

    桂嬤嬤急著出去，李莞不好多攔，干脆自己去了老夫人所在的松鶴堂，老遠(yuǎn)就聽見崔氏的哭泣聲，抽抽噎噎，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李莞進(jìn)去之后，便看見崔氏跪在松鶴堂外，身后還跪著一人，那身影看著有些眼熟，李莞從后面緩緩走近，越來越接近那人的側(cè)臉，李莞看著看著，發(fā)出一聲驚嘆：

    “咦？”

    竟然是……蘇姨娘。

    這畫面也太奇怪了，崔氏哭哭啼啼，身后與她一同跪著的是蘇姨娘，某種很必然的聯(lián)系在李莞腦中盤旋，千頭萬緒中，仿佛馬上就能找到源頭……

    第61章

    李莞緩緩靠近蘇姨娘, 目不斜視的盯著她，蘇姨娘原本低著頭，聽到李莞走近的聲音才緩緩斜過目光來看一眼, 飛快的跟李莞對視一眼，然后又飛快的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低下不語。

    崔氏跪在前面暗自垂淚, 老夫人寧氏站在臺階上, 面色不善盯著跪在院子里的崔氏和蘇姨娘，李莞從兩人身邊經(jīng)過, 來到寧氏身旁。

    “行了，別哭了?！睂幨峡粗奘峡迣嵲谛臒?，不耐道。

    崔氏恍若未聞，繼續(xù)低頭哭泣：“原不是我想哭, 是這眼淚不爭氣往下掉，老夫人, 我嫁進(jìn)李家十多年, 老爺對我的態(tài)度, 老夫人都看在眼中, 這輩子我是沒什么指望了，便想做個賢妻，老爺既然如此鐘愛蘇姑娘, 那我便做主替他求了回來，這樣他遂了心意，總好過日日在外流連。還望老夫人成全?！?/br>
    李莞心上一緊, 崔氏這是要替李崇把蘇姨娘納進(jìn)府里來？上一世可不是這個流程，李莞記得的是李崇跪在寧氏面前，要求把蘇姨娘納回府里，還不惜為蘇姨娘偽造了一個落魄書香門第小姐的身份。

    這一世是怎么了，李崇還沒開口，崔氏倒先開口了？

    寧氏一只手上的佛珠串子轉(zhuǎn)個不停，這是寧氏對事猶豫不決時才有的動作，另一只手抬了抬，對崔氏道：

    “你要為老八納人入府，也得等老八回來之后再說。先起來，跪著像什么樣子?！?/br>
    崔氏像是鐵了心般：“八爺是什么性子，老夫人也知道，凡事都不明說，憋在心里，要他主動開口難上加難，這蘇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雖說出身貧寒了些，但性子很好，我也是經(jīng)過多番考教之后，才敢把人領(lǐng)回來的。”

    寧氏有些動搖，如果崔氏說的是真的，老八前些日子渾渾噩噩是因為迷上了蘇姨娘，那如今既然崔氏主動提出，給老八再納一個妾回來，倒也不是什么壞事，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老八還是第一回 對一個人女人著迷呢。

    思及此，寧氏指著崔氏身后跪著的蘇姨娘說道：

    “抬起頭來，讓我瞧瞧?！?/br>
    崔氏把人帶進(jìn)來之后，她就一直低著頭，寧氏還沒有端詳過她的樣貌，觀人先觀相，再觀品行，所以這個相還是很重要的。

    蘇姨娘聞言，微微抬頭，將臉露出，寧氏瞧著她的第一眼，眉頭便微微蹙起，一只手忍不住抬起指著蘇姨娘，欲言又止。

    院子里陽光正好，蘇姨娘標(biāo)準(zhǔn)的瓜子臉盤露出，清秀端正，讓在場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長相，李莞第一次在戲臺上看見蘇姨娘的時候，就覺得蘇姨娘長得面善，但一直想不起來蘇姨娘長得像誰，如今看來，她終于明白了。

    蘇姨娘長得很像李崇書房里掛著的那張畫像，那畫像中的女子，穿的也是一身淺紫色的衣裙，站在一片桃林中，宛若仙人般靈秀，那是李莞的母親，讓李崇心心念念一輩子的女人。

    直到現(xiàn)在，李莞才真的相信李崇對她娘是真愛，畢竟記掛了這么些年，好不容易遇到個喜歡的，居然還是按照亡妻的模子找的。

    李莞悄悄往旁邊的寧氏看去一眼，見寧氏眉頭微蹙，看來寧氏討厭李莞的母親張氏也是真的，不過是看到一個長得跟張氏有點相像的女人，就不怎么高興了。

    “老夫人，您覺得蘇姑娘怎么樣？”

    崔氏見寧氏一直不開口，從旁催道。

    寧氏沉默不語，顯然猶豫了，心中自有考量。

    因為對張氏反感，所以寧氏連帶跟張氏相像的人都喜歡不起來，可是這么多年過去，兒子還是對張氏念念不忘，如果這個女人納進(jìn)門來，是不是可以讓兒子忘記張氏，就算不能立刻徹底忘掉，讓他稍稍移情過來，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寧氏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心理斗爭之后，終于把心一橫，打算開口，李莞從旁心道不妙，適時阻止道：

    “老夫人，這事兒還是等我爹回來之后再決定吧，畢竟是給他納妾啊?！?/br>
    雖說上一世李崇卻是納了蘇姨娘，可這一世，蘇姨娘的來路蹊蹺，李莞還沒有完全弄清楚怎么回事，更何況，上回她跟李崇也提過納蘇姨娘的事情，李崇表現(xiàn)的似乎并不是很熱衷的樣子，所以，李莞覺得，此時此刻，絕對不是納蘇姨娘進(jìn)門的好時機。

    寧氏看向李莞，就在此時，派出去的桂嬤嬤回來了，帶回一個消息說李崇并不在衙所內(nèi)，一大早去了吏部，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爹現(xiàn)在回不來，那這事兒還是先等等吧。”李莞提議。

    “菀姐兒，先前我便想說你，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如何能對父親房中事多言，老夫人縱然寵你，卻也不能忘了這些規(guī)矩的?！贝奘辖K于把矛頭指向了李莞。因為現(xiàn)在看來，似乎只有李莞一個人在反對把蘇姨娘納進(jìn)門的事情，寧氏那兒已經(jīng)快要點頭松口了。

    李莞想要辯駁，被寧氏打斷：

    “好了，你母親說的沒錯，這些事情不該你管，回去吧?！?/br>
    “老夫人?！崩钶负暗?。

    “回去?！睂幨蠀柭曋浦埂?/br>
    李莞沒有繼續(xù)留下的理由了，走下臺階，與崔氏對視一眼，崔氏面無表情，端莊的仿佛一尊泥菩薩般，她身后蘇姨娘則繼續(xù)低著頭，規(guī)規(guī)矩矩，一動都不敢動。

    到現(xiàn)在李莞才把有些事情看清楚，這個蘇姨娘根本就是崔氏的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蘇姨娘進(jìn)門以后，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低調(diào)到讓李莞甚至都不怎么記得她上一世的樣貌品行。

    所以這個問題弄明白之后，又有新的問題出來了。

    崔氏到底為什么一定要把蘇姨娘納進(jìn)府里來呢？

    上一世蘇姨娘入府的時候，李崇還是個醉醺醺的醉鬼，要說前途肯定是沒有的，所以崔氏根本犯不著用這樣的手段來爭寵，那她堅持讓蘇姨娘進(jìn)門的理由會是什么呢？

    李莞回到自己院子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讓銀杏去把阿成喚來，叫阿成去找馮掌柜，讓他們加緊調(diào)查蘇姨娘家的事情，王嬤嬤也聽說了崔氏要替李崇納妾的事情，跟李莞訴道：

    “真搞不懂夫人想干什么，自己這情況了，居然還想著再替老爺納一房美妾回來，新妾進(jìn)門，老爺不是更加不去她那邊了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