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朱雀街上押解的一般都是犯了罪的官奴,押解到腳力街的官鋪去賣之前,還得游街一趟,算是規(guī)矩。 這回押解的官奴有男的有女的,清一色穿著臟污的囚服,男性官奴大多披頭散發(fā),滿身的傷,有的鼻青臉腫,臟兮兮的根本看不出臉長什么樣子,女的要稍微好一點,沒什么傷,卻無一不哭,因為要是沒有正經(jīng)人家買她們?yōu)榕珵殒荆罱K就是進青樓教坊的命。官奴中有一個很是兇惡,肩上戴了兩副枷鎖,腳上的鐵鏈子也比別人要粗一號,走起來地動山搖的,官差想把他拉上前,都拉不動,他就站在隊伍中間,守著一個腳有點瘸的女囚,跟別的囚犯看起來有些不同。 通常只有武功高強的重犯才會這樣的待遇,李莞往這一隊人看去,發(fā)現(xiàn)他們手上都有鐵環(huán),這種官奴一般都是從兵部、刑部發(fā)下來的,是犯了事的官兵,說是去賣奴,其實就是要等買主去付錢,我朝有按金抵罪的律法,只要不是那種通敵叛國,削爵流放,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都能用金抵,權看朝廷肯不肯放過,不過這些罪奴一來價高,二來難馴,沒有點家底和膽色的人家很少愿意惹禍上門,況且,這些人以金抵罪之后,就算主家放行,也終身不得再入行伍或入仕,游走社會底層。 官差們沿街打鞭,嚇得圍觀百姓們紛紛往后躲,生怕鞭子揮到自己身上,李欣這個提出要來看的人也嚇了一跳,反而躲到李繡和李莞身后。 李繡不禁調(diào)侃她:“就你這鼠膽,還要來看官奴。” 李欣噘嘴表示不滿,李青從旁笑了:“好了,看都看了,待會兒路就通暢,咱們回車里吧,去我繡樓看看繡品,我請大家喝茶?!?/br> 姑娘們都轉(zhuǎn)身往車走,李莞還站在原地,李青照顧的好,過來問李莞:“菀meimei,該走了?!?/br> 李莞這才收回目光,跟李青展顏一笑,端的是明艷動人:“好?!?/br> 李青瞧著李莞的笑容,心中驚嘆,都說靈姐兒生的貌美,將家中姐妹全都比下去,比一般公卿府邸的姑娘也不遑多讓,但其實若真細細比較起來,未必比得這八堂叔家的菀meimei,可惜早年喪母,八堂叔又那副糊不上墻的樣子。 眾姑娘隨李青去了她的繡樓,在朱雀街街尾,一座兩層的小樓,在這豪鋪環(huán)繞的朱雀街上并不是很打眼,里面賣的確實都是繡樓里的繡娘們自己繡的藝品,有帕子,羅衣,枕巾等,款式不多,也沒有規(guī)律,但繡工都還算謹慎,二樓便是繡娘們趕制繡品的地方,李青帶她們上去轉(zhuǎn)了一圈,女孩兒們在家里本就是圍繞著女工針線,并沒有多新鮮,只是好玩兒罷了,坐了一會兒,喝了杯茶,就對熱鬧的朱雀街表現(xiàn)出向往了。 李欣湊到李青身邊,勾住她的手臂說道:“大jiejie,我們剛才經(jīng)過朱雀街,我看到一家好大的首飾鋪,咱們?nèi)ツ莾汗涔浒?,我想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看的耳墜子?!?/br> 李悠也贊成:“對對對,我也瞧見了,首飾鋪子旁邊還有成衣鋪,熱鬧的很呢?!?/br> “好吧好吧。原想著明日再帶你們來的,既然今兒到了,就先逛逛吧。既然是逛鋪子,咱就不坐車了,走著去可行?”李青說話做事總是很有分寸,確實有一家嫡長女的風范。 姑娘們的心思早就飛起來了,不坐車自然不在話下,一下子就分好了隊,李欣要去逛首飾鋪子,李悠要逛衣裳鋪子,李繡則表示都可以,最終選擇還是跟李欣去逛首飾,問到李莞,李莞想了想后,說道: “我聽說上京的蜜餞果子特別好吃,有沒有特別大的果子店?我想去那里買點零嘴糖飴什么的?!?/br> 京城最大的蜜餞果子店甜心樓在秀水街上,離朱雀街有點路程。 果然李青猶豫了:“特別大的果子店有倒是有,不過不在這條街?!?/br> 李繡從旁勸道:“果子有什么特別的沒吃過,就別麻煩大jiejie了?!?/br> “不麻煩,大jiejie告訴我地方,然后讓婆子帶我去,我買了東西回來就跟你們匯合嘛。首飾衣服我不想買,現(xiàn)在就想口吃的。”李莞堅持。 “那好吧。我讓兩個妥帖的婆子帶你去,大概兩條街吧,你是坐車還是走著去?”李青體貼的問。 李莞擺手:“不用坐車,兩條街而已,我走得動?!?/br> 說著到了店外,李青立刻喊來兩個伺候的婆子,囑咐她們務必把姑娘帶好了,若有差池,問她們罪云云。 就這樣,李青帶著李繡她們?nèi)ブ烊附稚瞎涫罪椧律唁佔?,李莞一個人帶兩個婆子往秀水街去。 一路上李莞在街上東看看西看看,對什么都很感興趣的樣子,不時問兩個婆子往哪里走,看準時機,兔子般鉆進了人群,兩個婆子追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莞已經(jīng)不在前面了,頓時兩人嚇得面容失色,趕忙四處尋找去。 李莞從一個小巷口鉆出,她雖然不是京城長大的,但好歹生活過十多年的地方,大街小巷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 她想從顏夕巷轉(zhuǎn)道帽兒胡同,從南邊一條小路往衍力街上去看看,她想在大興把生意做大,就得跑南北生意,一路上的貨雖然可以托鏢,但這樣一來每趟得增加不少成本,如果能自己組成鏢隊的話就可以省一些,而且這樣調(diào)配起來也更容易。 李莞是剛才看見大街上押解官奴時,腦中突發(fā)奇想的念頭,之前一直沒往這上面想去。 就算今天不買,先找機會去看一眼,探探行情也是好的,于是才故意跟李青說自己想買糖果蜜餞,為的就是跟她們分開,兩個婆子當她不認路,不敢亂走,疏忽之下就給李莞溜了。 不過李莞也知道她這一失蹤絕不能超過兩刻鐘,超過兩刻鐘的話,婆子們肯定要回去稟報的,也就是說,她只有兩刻鐘的時間來回一趟,得加快步伐,走小路才行。 李莞記得帽兒胡同的東邊有一條通往春熙巷的小路,從春熙巷中段的巷子一穿就能到衍力街,最多半刻鐘,然后她再花一刻鐘的時間隨便探探,最后半刻鐘趕回那條街上和婆子們匯合。 計劃總是完美的,但李莞卻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現(xiàn)在的京城,離她生活的京城至少還有好幾年的時間,她印象中的有些路,興許還沒有通。 李莞看著春熙巷中段,本該有路的小巷,現(xiàn)在卻被一堵矮墻擋住了去路,她記得分明,只要從這條路過去,就能到衍力街,但是被堵了,難道她還得折回去?或者是放棄? 折回去或者放棄,這兩條路李莞都不想選,左右看看,這矮墻也不過就比她高出一頭,而墻根底下還放著一些雜物,她只要踩著那些雜物翻過這堵墻不就可以了。 這么想著,李莞就打算這么做,沒有多余時間耽擱,撩起裙擺,踩著一張三腳破凳子就爬到墻頭,兩手抓著墻頭,身子一翻,就跳了下去。 沒想到自己身手還不錯,李莞拍了拍手,把沾上的石頭屑拍掉,自我贊賞一番后,便轉(zhuǎn)過身去。 一把冰冷的刀迎面而來——架在了她纖細的脖子上。 第26章 緩緩將視線從脖子前的刀傷挪開, 待她看清墻后的情況,李莞想死的心都有了。 四五個帶刀侍衛(wèi)眉頭緊鎖,守在一輛藏青色的馬車旁, 神情肅穆威武,他們的冷峻氣勢似乎可以屏蔽掉周圍集市的哄鬧,將此處變成一個安靜的, 殺一兩個人也不會被人知曉的, 殺人藏尸的好地方。 “你什么人?來這兒做什么?”拿刀抵著她脖子的帶到侍衛(wèi)陰狠著表情問李莞。 李莞咽了下喉嚨,竭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顫抖:“我, 我說路過,你相信嗎?” 那侍衛(wèi)將刀架的離李莞脖子再進一點,用實際行動表示他的態(tài)度。 “我真是路過,以為翻過墻有路來著?!狈^墻確實有路, 只是不對路。李莞試圖往后躲幾分,離刀刃遠一點, 臉上笑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一個青色勁裝的男子從馬車那頭走來, 審視般將李莞上下打量一遍, 李莞半個身子靠著墻壁, 一副如果可以,很想鉆進墻壁的可憐模樣,勁裝男子唇角勾起一抹讓李莞摸不著頭腦的冷笑。 那勁裝男子轉(zhuǎn)身走到那輛藏青色馬車旁, 傾身對馬車里小聲說了幾句話,似乎得了什么命令,再次轉(zhuǎn)身往李莞這里走來, 李莞很想重新爬上墻頭,不是要殺人滅口吧。 “大人請這位姑娘上馬車。” 勁裝男子話音落下,李莞就覺得肩膀一松,架在脖子上的刀果斷放下,李莞不知道馬車上有什么洪水猛獸等著她,還想為自己申辯兩句,走到那勁裝男子身旁時,特別誠懇的帶著哭腔說道: “我真是路過的?!?/br> 然而對方拒絕聽她申辯:“請?!?/br> 李莞苦著臉,從馬車旁經(jīng)過,鼻尖似乎嗅到一股蘭花清香,很淡很薄,但很快這股香味就被李莞眼睛看到的畫面驅(qū)逐一空,剛才她在馬車后面,沒有看見馬車前面的景象,只見馬車前面還有四五個帶刀侍衛(wèi),地上躺著一個人,躺在血泊里,不知道死沒死,李莞往身后勁裝男子看去,只見對方居然對她勾唇笑了笑,再次比了個‘請’的手勢。 上車,可能會死;不上車,可能現(xiàn)在就會死。 李莞在心里猶豫著。終于把心一橫,踩上馬車,掀開車簾子走進去。 馬車里光線有點暗,李莞只知道窗邊坐著一個人,眼睛漸漸適應,窗邊那人的臉龐越發(fā)清晰,李莞雙眸一瞪,似乎認出了他。 怎么會是陸睿? 李莞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同時把自己今天的活命機會又自動減少一成。 “坐。” 低柔的聲音在馬車里響起,讓李莞汗毛豎了一身。 陸睿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李莞期期艾艾坐過去,猶豫著如果自己現(xiàn)在哭一哭,能否激起眼前人的絲絲同情。最終一番糾結之后,李莞還是決定笑吧,也許這時候笑有點傻,但如果對方因為她傻就放過她呢? 陸睿修長的手指在面前的杯沿上打圈,并不去看李莞是哭還是笑了。 生死攸關的時候,沉默就像是凌遲,既不會立刻殺死人,卻可以慢慢的把人嚇死。 李莞為了自己不被這樣慢慢的嚇死,干脆主動出擊:“大人,我今年十三歲,是良家女子,無意闖入這里?!?/br> “你認出我了?”陸睿問。 李莞一愣,乖巧的點了點頭:“嗯,那天在衙門口,我撞了您一下?!?/br> 心道好在那天遇見過一回,要不然今天被察覺就沒有借口了。 “咳咳。”陸睿捏拳在唇邊,輕咳兩下,似乎抱恙在身,車窗有光射入車廂,正好在他手上,陽光下,陸睿的手十分修長,也十分的蒼白。 李莞想起世人對這位定國公世子的評價,說他自小有頑疾,從而長大后陰狠暴虐,有不少被刑部拘查的官員,都因為受不了他的刑罰從而選擇輕生解脫,久而久之,陸睿這兩個字就成了酷吏的代名詞,等閑沒人敢招惹他。 “你上車前看到什么了?” 陸睿咳完,對李莞再次發(fā)問。 這個問題讓李莞心中警鈴大作。 很明顯,他們這幫人藏在這么一處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胡同里,不會是說悄悄話這么簡單,馬車前面躺著個人,肯定受了傷,不知道死沒死,但不管死沒死,對她來說都一樣。 “我看到有個人躺在地上?!?/br> 李莞經(jīng)過一番心里掙扎后,決定實話實說,比起耿直,睜著眼睛說瞎話,可能更容易引起殺身之禍。 “知道他是什么人嗎?”陸睿又問。 李莞咽了下喉嚨:“是番邦刺客吧。” “哦?”陸睿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意外的意思:“怎么說?” 李莞硬著頭皮:“他頭發(fā)跟中原人不一樣,有點泛黃,身上穿的衣服和褲子不是一套,上身衣服小,下身褲子大,而且新舊程度不同,還有那雙鞋,看著像是腳力鞋的款式,但那個人手腕上的皮膚看起來不像是做腳力的,很可能是他匆忙間偷得衣服,他身上肯定有傷,流了那么多血,必定是在哪里和人發(fā)生爭斗,受傷逃跑,倒在了這里?!?/br> 至于那人是受了多重的傷,逃跑到這里的時候還有沒有命,這些細節(jié)上的問題,李莞盡可能的給避重就輕掉了。 她敘述完自己的觀點以后,馬車里再次陷入沉寂,良久之后,陸睿才發(fā)出一聲兩聲低笑,夾帶一聲咳嗽: “你很聰明。” 李莞頭皮發(fā)麻,鼓起勇氣問:“那……聰明能救命嗎?” 陸睿用他那略微蒼白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喉之后,放下杯子,抬眼正視在他對面坐立不安的李莞,目光中的冷意讓李莞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般情況下,是不能的?!?/br> 李莞閉上期盼的目光,突然有種被耍了的感覺,既然你覺得無論她說什么都不能救命的話,那怎么不干脆一開始就把她殺了呢,還要讓她忍受這么長時間的心驚膽戰(zhàn)。 “不過……”陸睿將聲音稍稍拖長,給了李莞一點希望: “今兒我心情好。” 李莞心思急速轉(zhuǎn)動,心情好?心情好是幾個意思? 不等李莞發(fā)問,陸睿便抬手在車廂上拍了兩下,先前送李莞上車的勁裝男子便過來掀開車簾,對車廂里的李莞說道: “姑娘請下車?!?/br> 李莞看向分辨不出善惡喜怒的陸睿,腦中頓時靈光一閃,起身像兔子似的爬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往巷子口沖去,陸睿的那些馬車外的帶刀侍衛(wèi)確實沒有再追李莞。 李莞就跟撿了一條命似的,狂跑了十幾步出去,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頭,勁裝男子嚴朝不解這姑娘折回來干什么,只見她蹬蹬蹬蹬跑回她翻過來的那堵墻前面,對站在墻下,拿刀抵住她脖子的侍衛(wèi)說了句讓人絕倒的話: “我還是哪兒來的走哪兒吧。這位大哥,勞駕您借我踩一腳。” 那大哥滿頭黑線看著李莞,往嚴朝看去,嚴朝眨巴兩下眼睛,沒給指示,但這姑娘既然能上馬車,肯定是跟世子認識。思及此,那侍衛(wèi)無奈把刀收鞘,扎了個馬蹲,兩手交叉握住,掌心朝上,給李莞做了個人rou墊盤,李莞說了句‘多謝’,然后也不客氣的踩了上去,就這樣,所有的侍衛(wèi)盯著一個小姑娘,費勁巴拉的從這邊的墻頭,翻到那回那邊的墻頭。 腦中和心中紛紛在說:這姑娘……別是個傻的吧? **** 經(jīng)由陸睿這么一鬧,把李莞嚇得三魂丟了七魄,衍力街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只能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塵,從巷子里穿行一番,順便跑去秀水街買了兩包蜜餞果子,然后再火速折回到朱雀街上。 兩個帶她出來的婆子簡直快要急瘋了,已經(jīng)快兩刻鐘了,打算最后再找一圈,要是還不見人的話,就回去稟報了,哪怕自己挨兩頓板子,也比真把姑娘丟了要強。 李莞的出現(xiàn)讓兩個婆子眼前一亮,紛紛迎上來,李莞把手里的果子往兩個婆子身上一丟,一邊拍自己身上臟了的衣裙,一邊惡人先告狀的發(f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