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節(jié)
可連日來,左泉卻每日都只是去翰林院露一面,便借口家中有事離開了。 然后去到與許家隔街的一間酒樓里,坐在他們二樓的雅閣,一坐便是一整日。 今日亦是如此,左泉早早離了翰林院,便去了老地方。 然與往日不同的是,以往他一眼看去冷冷清清,半日都看不到一個人影的地方,今日卻是人來人往,熱鬧得緊。 左泉當然知道是為什么,許家大爺、他的前大舅子高中了,這么大的喜事,誰家會不好生熱鬧一番呢?何況許家今日還不只這一喜,根本就是雙喜臨門,那就更是喜慶與熱鬧了。 左泉由衷的為許誠光高興,也由衷的佩服他,頂著那樣巨大的壓力,依然能考中,名次還很不錯,換了自己,可未必能做到。 只是許家的另一喜,左泉卻怎么也沒辦法替他們高興,更沒法替當事人高興,那是他曾經(jīng)的妻子,是他曾以為自己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如今卻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余生與他再扯不上任何一絲一毫的 關(guān)系了,他當初到底是怎么把她弄丟了的! 左泉越想心里便越是難受。 縱然早已知道她不會回頭,他也早已沒有希望了,可只要她一日還是單身,他便理論上還有希望。 然而如今,那僅剩的希望也破滅了,他終于徹徹底底失去她,徹徹底底要從她的生命里退場了……這場只有他一個人執(zhí)意不愿意醒來的夢,也該醒了! “大爺,您早起到現(xiàn)在,還沒吃過什么東西,要不,我讓他們給您下一碗面來,您趁熱吃吧?這才幾日呢,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樣兒了,本來就瘦,如今更快要不能看了……”貼身小廝青松的聲音忽然響起 ,打斷了左泉的思緒。 他醒過來神來,卻是一點不覺著餓,“不必了,我不餓,只重新給我沏一杯茶來即可?!?/br> “可是……”青松還待再勸,見左泉已經(jīng)垂下了眼瞼,只得打住,輕手輕腳的給他沏茶去了。 等他沏好茶端回來后,就見左泉還是維持著方才的樣子,一動也沒動,臉上雖看不出什么悲喜,整個人卻無形中透著滿滿的悲愴與蕭索,青松不由心下一酸,大爺也真是太苦了! 問題是他這般自苦,前大奶奶根本就不知道,縱然知道了,也絲毫都不心疼,又是何必? 前大奶奶也真是心狠,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大爺與她怎么著也做了一百多個日夜的夫妻,就算當初曾經(jīng)對不住她,那也是無心的,之后更是知道錯了,一心想要補償她,無數(shù)次的去找她,懇求她 不說,連她去了保定,都千里迢迢的追去,什么臉面尊嚴都不要了……她怎么就一點也不心疼,一點也不感動呢? 那一百多個日夜的夫妻都白做了嗎? 還說再嫁就再嫁,連最后一絲體面與念想都不給他們家大爺留,事先也連知會他們家大爺一聲都吝于,那姓袁的鰥夫有什么好,比大爺還年長些,卻至今連個秀才都不是,長得也遠不如他們家大爺好 ,袁家亦遠及不上他們左家,還帶著一個拖油瓶,當真是方方面面給他們家大爺提鞋都不配,前大奶奶到底怎么想的! 青松真是越想便越替自家大爺不平,因忍不住說道:“大爺,那姓袁的給您提鞋都不配,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有的是法子把這門親事給攪黃了,讓他娶不成大奶奶,還要讓他立刻灰溜溜的滾回他們保 定去!” 左泉正喝青松才奉上的茶,茶很苦,卻遠不及他心里的苦。 他把茶杯放下后,方定定的看向輕松,沉聲道:“你胡說八道什么?你也不許給我無事生非!她……她能嫁給袁大爺那樣端方謙和的君子,我真心為她高興,也可以放心了……” 那袁大爺他不但親自見過,還多方打聽過,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君子,以前他便曾擔心過,他們會不會走到一起?結(jié)果他的擔心便真得到了印證,還印證得這么快。 早知道他就該無論如何都阻止袁大爺帶了女兒進京找她的! 可他怎么阻止得住,他又憑什么阻止? 她早已不是他的誰,她做什么他都已無權(quán)干涉了……這樣也挺好,袁大爺謙和體貼,袁夫人也因曾與她有類似的遭遇,本就喜歡她,如今又于喜歡之外,添了欣賞與敬佩,何況如今她的娘家也今非昔比 ,那她以后的日子無論如何都差不了,至少怎么都不會跟當初在他們家時那樣舉步維艱了。 他由衷的替她高興,能找到這么好的歸宿,他也由衷的……祝福她! 本來左泉還想單獨去見袁大爺一面,讓他務必好生對待許瑤光,否則他絕不會與他客氣的,猶豫再四,到底還是作了罷。 還是那句話,他憑什么這么做?他又有什么資格這么做? 明明對她最不好,給她帶來最大傷害的人,恰恰是他,他哪有資格去要求別人?又還有誰能比他當初做得更糟糕! 左泉一直在酒樓待到天擦黑,才回了左府去。 左夫人早已等候他多時了?! ∫驗榘兹毡蛔罄咸质呛靡活D奚落,妯娌們也都狠狠笑話兒了她一回,左夫人是火上加火,這會兒都快瀕臨崩潰的邊緣了,一見了左泉,便立時語氣不善的尖聲說道:“你到哪里去了,翰林院的人說 你早早就離開了,卻一直沒回家,也不說打發(fā)個人回來說一聲,不知道家里的人會擔心嗎?” 左泉行了個禮,淡淡道:“下次不會了,母親找我什么事嗎?若是無事,我就先告退了?!?/br> 清冷疏離的態(tài)度,讓左夫人一下子醒過了神來,攸關(guān)男人的臉面與尊嚴,兒子心里必定比自己還不好受,自己如何還能雪上加霜? 因忙把心里的火都壓了下去,笑道:“泉兒,你用過晚膳了嗎?我還沒用,要不你陪我用一些?” 不待左泉答話,已迭聲吩咐起貼身mama來:“快讓她們擺飯,有大爺愛吃的蔥燒海參嗎?沒有?那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讓她們現(xiàn)做……” 第982章 滿月 左泉及時出言打斷了左夫人:“我已經(jīng)用過了,母親不必再麻煩,有什么話,只管吩咐兒子便是,我明日還要早起去衙門,想早些回房休息。” 左夫人就笑不出來了。 兒子這種疏離的,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每每都讓她很是挫敗,也很是火大,偏這火還斷斷不敢對著他發(fā)出來,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好半晌,她方又強擠出一抹笑來,道:“那我就直說了啊。泉兒,你今年也不小了,你二弟都快當父親了,你卻還……我的意思,你也是時候娶親了,畢竟圣人都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又是咱們家的嫡長子,就更該肩負起為家族開枝散葉的任務了。娘也知道,你如今心思都在公事上,可這兩者并不沖突對不對?只要你點頭,娘一定為你挑一個才貌雙全,十全十美的妻子,管保你喜歡,娘以后也不 會再干涉你們小夫妻太多了,我如今呀,也沒別的要求,只要你們能和和美美,能讓我早日抱上孫子,我就心滿心意了?!薄 ☆D了頓,惟恐左泉又跟以往似的一口回絕她,忙又道:“泉兒,自打上次的事后,我知道你恨我。你爹怨我,你祖母奚落我,你嬸嬸們借此笑話兒我我都可以不在乎,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恨我了,你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可我當初哪里會知道,又哪里會想到,不然我說什么也會愛屋及烏,而不會好心辦壞事的……你就別再與娘慪氣了,好不好?你也別再自苦了,那個賤……那個女人她不值得,過 去的事也已過去了,娘看著你這樣自苦,比剜心還要難受,甚至恨不能死了算了,若是……” “我答應母親,娶親便是,母親做主吧?!?/br> 左泉再次打斷了左夫人,然后便抱拳一禮:“若母親沒有別的吩咐,兒子先告退了?!鞭D(zhuǎn)身大步出去了。 剩下左夫人剛醞釀好情緒,眼淚也剛剛流出來,不想兒子就已答應了她,讓她準備好的還有一籮筐的話,都無從說起了,一時間不由有些反應不過來。 還是貼身mama說了一句:“恭送大爺?!?/br> 待左泉離開后,又接連叫了她幾聲:“夫人,夫人,大爺答應了,大爺答應娶親了!” 左夫人方回過了神來,立時滿心的歡喜:“他總算答應了,這下我心里一直懸著的那塊大石頭總算可以落地了,謝天謝地,菩薩保佑,我得立刻給菩薩上一炷香去才是……不是,你先給我傳話給那幾個官媒,就說我明兒一早要見他們,哦對了,石閣老家的二夫人前陣子不是約我去大相國寺上香吃齋菜嗎,明兒替我回個帖子,就說我身體已經(jīng)大好了,看她什么時候時間方便,他們家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 孝賢才貌兼?zhèn)洹?/br> 只覺所有的煩惱都霎時一掃而空了。 哼,那個賤人,真以為能搶了他們的先,要了他們的強去不成,之前只是泉兒不愿意而已,如今泉兒愿意了,她要不了三五日,便能為泉兒迎一個真正的高門貴女進門,她白給拾鞋都不要! 倒是貼身mama滿心的擔憂,大爺?shù)臉幼幽南袷钦嫦氤捎H了,分明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只怕新大奶奶進門后,他也不會與新大奶奶好生過日子,屆時夫人又該怎么樣呢? 若新大奶奶真是哪家的高門貴女,可不會白白受委屈,還得是大爺自己中意、自己想娶的才成啊……不過見左夫人歡喜成這樣,貼身mama識趣的什么都沒有說。 許家為許誠光高中與許瑤光定親的雙喜臨門一派熱鬧與喜慶時,靖南侯府也正為燿哥兒燃哥兒的雙滿月禮大擺筵席,大宴賓客。 其熱鬧程度,就遠不是許家那點小打小鬧所能比的了。 依照許夷光的本意,自然是不欲這般張揚的,架不住靖南侯太夫人堅持,還笑她:“老四媳婦就別心痛銀子了,這銀子由我做祖母的來出,務必要給我的兩個寶貝小孫孫好生熱鬧一番才是。” 又說靖南侯夫人妯娌三個:“你們可別吃醋啊,我這兩個小孫孫可是我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了的,我偏心一點,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你們當伯母的,就原諒則個吧?!?/br> 弄得許夷光委實不好再推辭,只得答應了下來。 卻堅持沒要靖南侯太夫人出銀子:“母親再疼愛小孫子呢,也沒有讓您老人家破費的理兒,這點銀子,我們也還出得起,您老就把銀子好生收著,回頭誰討了您的喜歡,您就賞誰吧?!?/br> 而是隨即便讓大寒送了五千兩銀子到公中賬房去,哪怕席開一百桌,一桌五十兩的規(guī)格,也夠用了。 雖然事后她再想起來,很是心痛銀子,但想到雙滿月后,自己便終于能出門,也終于能好生洗澡洗頭了,又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了,反正銀子花完了又再賺么,何況還是兩個孩子大喜的日子,一輩子 可就這么一次,也就釋然了。 如此到了三月十日,許夷光晨起用過早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從頭至腳好生痛洗了一回澡和頭,足足換過了三次水,她才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然后坐到妝臺前,由大寒清明服侍著梳妝打扮,因見鏡子里的自己臉圓了不少,不由笑道:“還當洗了那么多污垢下來,人肯定要輕上幾斤,臉也肯定要小上一圈兒了,結(jié)果臉還是這么大,看來真不是 臟鬧的,而是真胖了一大圈兒??!” 說得大寒清明都止不住的笑?! ⌒^之后,大寒方道:“夫人哪里胖了,不過比之前略豐腴了一點而已,要我說,一直這樣才好呢,可夫人生來是個閑不住,cao心的命,如今又能自由活動了,怕是要不了一個月,便又跟以前一樣的瘦 了?!?/br> 一面說,一面利索的給許夷光挽好了頭發(fā),又拿了妝臺上的赤金銜紅寶的風頭釵給她戴上。 許夷光細細端詳著,笑道:“那我可就承大寒你的吉言了啊,要是一個月后,我瘦不了,就只能讓你也吃胖陪我了?!?/br> 大寒立時慘叫起來:“???哪有夫人這樣的啊……” “不是你說我不胖的嗎?怎么讓你跟我一樣,你又不愿意呢?”許夷光佯怒,“可見都是騙我的,所以才一句話就漏了餡兒。” 滿屋子的人便都笑了起來,屋里屋外一片歡快。 第983章 筵宴 歡聲笑語中,傅御走了進來,“敏敏,收拾好了嗎?母親與大家伙兒都等著你們母子三個了,客人也都來得差不多了,師叔與岳母也早到了?!?/br> 說著見許夷光明顯已沐浴過了,一張俏臉白里透紅,說不出的嬌艷動人,眼神一下子就炙熱了起來。 今晚上他終于可以開葷了…… 許夷光讓他看得臉微微發(fā)起熱來,竟有些不敢對他對視了,心里又覺著自己這也忒矯情了,日日都朝夕相對,同床共枕的,有什么可害羞的,倒弄得“小別勝新婚”似的。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雖和傅御日日都同床共枕,某方面的確是久別了,那今晚上……心里一時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但夫妻兩個的旖思很快便被打斷了,因為乳母們抱著燿哥兒和燃哥兒過來了。 今兒是兩個小家伙的好日子,自然都是穿戴一新,除了身上大紅福字底的小襖和頭上的元寶帽以外,連襁褓都是一模一樣的,再加上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任是誰見了,心都要化作一灘水。 傅御與許夷光忍不住滿臉是笑的一人抱了一個孩子在懷,怕許夷光累著了,傅御少不得又叮囑了她一回:“待會兒抱不動了,就讓乳母丫頭們抱,知道嗎?” 還叮囑了大寒幾個一回:“務必不能讓夫人累著了?!?/br> 一行人方浩浩蕩蕩的去了清心堂。 果然清心堂早已是高朋滿座,遠遠的就能聽見歡笑聲與說話聲了。 瞧得今日的主角終于到了,屋里霎時越發(fā)的熱鬧了,都紛紛笑道:“可把咱們的小寶貝兒給盼來了,快讓我們好生瞧瞧。” 待都瞧過了孩子們一回后,又紛紛贊起來:“兩個孩子長得可真好,這么小便已是青出于藍了,長大了還得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可不是,長得真漂亮,我還沒見過長這么漂亮的孩子呢!” “漂亮還罷了,關(guān)鍵是哥兒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太難得了!” 燿哥兒燃哥兒因為來之前吃飽喝足了的,這會兒也是頗有處變不驚的大將之風,這么多人圍著他們看,嘴里還說個不住,他們也沒有哭鬧,而是雙雙睜著黑玉般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到處看個不住。 把鎮(zhèn)國公老夫人與承恩侯夫人都稀罕得不行,笑著與靖南侯太夫人道:“這么可愛的一對小孫孫,真是快要羨慕死我們,只恨不能立時搶回自家去了?!?/br> 又道:“哥兒倆個都一點不認生不怯生,將來必定有大造化,您就等著享福吧。” 靖南侯太夫人忙笑道:“那就承您二位的吉言了,不過今兒能得您二位撥冗前來捧場為他們捧場,光這已是滿京城的獨一份兒了的大造化了,可不敢再貪心了,沒的反折了他們的福?!?/br> 承恩侯太夫人呵呵笑道:“我們可是來沾喜氣的,像他們哥兒倆這樣的雙生子,我反正好多年沒聽說過了,這不也是想著沒準兒沾了喜氣回去,多早晚我們家也能迎來這份福氣呢?” 鎮(zhèn)國公老夫人則笑道:“哥兒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素日都是怎么分清楚他們的呢?我家那兩個曾外孫女兒小時候也是一模一樣,我根本分不清她們,還是大了些后,漸漸有了差別,方能分清了。” “這個簡單,他們哥兒一個耳朵后有痣,一個沒有,喏,就是這里了……” 三位老封君說話間,許夷光也正與李氏低聲說話兒:“……我真恢復得很好,不然也不能胖一圈兒了,胡mama得了娘和傅御的話,就好比得了尚方寶劍,管我管得可緊了,什么時候吃東西,吃多少,什 么時候睡覺,一絲都不許亂,娘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倒是崧哥兒,您怎么就不把他一起帶來呢,兩個孩子還沒見過舅舅呢!” 李氏見女兒的確氣色極佳,看來月子是真坐好了的,方松了一口氣,道:“我想著今兒人多,帶了他來沒的白麻煩,所以一早就送回去讓你外祖母幫著看一日了,反正你師叔也說了,過兩日便接了你們 母子回去小住,屆時還愁他們甥舅見不著不成?” 許夷光想了想,點頭道:“那也罷了,橫豎來日方長,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先前娘不是說,還從沒去過我的院子么,待會兒散了席,我就帶了您去好生瞧瞧,也省得您總是不放心,怕我報喜不報憂?!?/br> 李氏笑嗔道:“誰讓你報喜不報憂都成慣例了?不過今兒瞧著,你婆婆倒是真?zhèn)€高興,看來這有了孩子,到底與以前沒有時不一樣了?!?/br> 那可未必……許夷光腹誹著,不欲李氏擔心,笑道:“我也覺得不一樣了,想是接二連三都是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娘方才沒有受怠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