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長也看了那長虹一眼，對好奇的少年們道：“那些是新入門的弟子共乘法器?！?/br>
    沒錯，新入門的弟子。

    崔棲潮知道自己在這里的身份，一個修真門派羽陵宗的新雜役。

    羽陵宗每六十年選錄新人，測天資，試靈氣，合格者錄入山門，從此踏上修仙之道。而雜役，最初只是選些凡人使喚聽用，后來則漸漸是一些也有靈氣，卻不夠充盈，當不了正式弟子的人充當。

    因為羽陵宗的雜役也有資格自愿修習一點粗淺功法，這些遺珠抱著一線希望，興許雜役當著當著，能夠開竅，被錄入宗門，或是有仙長賞識，另作安排，此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林仙長這么一說，其他人原本因為搭乘霧鯨而興奮，一時都黯然下來了。大家都是差不多年紀，命運卻如此不同。

    他們搭霧鯨，可人家乘法器，因為去接引他們的師長也更厲害，這位林仙長是管理雜務(wù)的，修行上不怎么樣，使不動那樣的法器。

    唯獨崔棲潮沒有什么想法，他本來就不是沖著修仙來這兒的，所以成不成為羽陵宗正式弟子都無所謂。

    比起那些，他倒是更關(guān)心，羽陵宗平時都吃什么，采購嗎？需要種地嗎？

    ……

    到了近前，方能看清楚，羽陵宗的山峰之間連著索道，只是這時霧氣，藏于霧間看不清。依山建著許多樓閣，檐牙飛翠，掩映在翠枝藤蘿之間。最高那座主峰頂上，是一座金殿，威儀煌煌，左右闕高逾百尺，上有銀牓，上書“羽陵”兩個大字，遠遠望去清晰可見，熠熠生輝。

    霧鯨繞過一條條索道，將他們帶到了一座靠邊緣的山峰，少年們戀戀不舍地下了鯨背，霧鯨對林仙長點點頭，尾巴一擺，游出去半里遠，鉆入霧中不見。

    “來吧。”林仙長領(lǐng)著他們到了一處院落，這里住的都是雜役，事務(wù)極為繁瑣，也因此，他們這些人還要經(jīng)過分類。

    幾乎一刻也不得停歇，林仙長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試卷與筆墨，給他們做。

    還有一個摸底測驗啊。其他人拿到紙筆都立刻閱卷甚至提筆寫了起來，唯有崔棲潮拿著卷紙端詳了良久。

    ……唉，崔棲潮還真沒料想到這一點，語言系統(tǒng)是不用擔憂的，他看資料時光注意仙俠背景、常識了，看到試卷才發(fā)現(xiàn)，上頭那些書面用語，他多半無法理解。他也學過古詩文，但這些實在有些超綱了。

    雜役們也分三六九等，最高一等，打雜也是給宗門中的尊長打雜，看個水火之類的，如是打掃書林，識字還要夠多，制造維修日常器物要手巧，知客要口舌靈巧……故此才出了個試卷，稍加分類，讓管事知道他們的長短，派去哪里。

    最好的，當然是能經(jīng)常來往尊長們院中，這種素質(zhì)要求最高，連長相都要端正一些，知進退，懂禮儀，通文墨。如是伺候好了，不奢求指點一二，總有些好處的。

    一時，大家都鉚足了勁做題。

    除了崔棲潮，其他人不說飽讀詩書，但學識絕對不差。窮鄉(xiāng)僻壤的人，連羽陵宗招人可能都無從知曉，如果太過不知禮儀，也選不上雜役。雖說是雜役，這里有些人在凡人中說不定家境還相當不錯，少說也是殷實。

    其他人運筆如飛，崔棲潮看著試卷發(fā)怔，他從小到大，還沒有過交白卷的經(jīng)歷，甚至是滿分多少考多少。心里苦笑，難怪林琳說起點低，他平生頭一次嘗到了文盲的滋味。

    好歹字認識，文法雖然不通，許多名詞也不認識，崔棲潮半蒙半猜題意，又用白話作答，可想而知是牛頭不對馬嘴。

    崔棲潮是最后交卷的，林淼也就是那位林仙長頭一個就看他的卷，險些氣笑，上頭空白頗多，答出來的又沒頭沒腦，一概是大白話，“我問如何揆影，你大談如何通過一竿一影長測樓長。我說分預校讎，你給我說記憶法……真是胡言亂語，這個崔棲潮是誰？站起來。”

    所有人都張望身周，想知道誰是崔棲潮，明明都是一路來，可似乎誰也不認識這一號人物。

    崔棲潮慢慢站了起來，鎮(zhèn)定地道歉：“才疏學淺，仙長見諒?！?/br>
    居然是他。少年們暗暗驚訝，來路時大家都注意到這人了，他樣貌出眾，舉止又從容，仿佛是被人邀請去羽陵宗做客，像是出身極好，已被一些人當做競爭對象了。所以大家要么不敢、要么不樂意去和他搭話，誰也沒想到“崔棲潮”就是這人。

    誰知道，他居然連試題都看不懂。

    林淼本來覺得好笑，看到崔棲潮大方認錯的樣子，反而覺得可惜。這個孩子從容不迫，以他的年紀極為難得，可惜了靈氣不夠?qū)W識也不夠，也不知怎么耽誤了。

    “……唉，”林淼淡淡道，“既然所學不多，那便去珉糜珠饀樓（min mi zhu tao）吧。”

    看崔棲潮目中有點茫然，林淼無語地道：“就是膳房！”

    崔棲潮這才了然，哦，食堂。

    其他少年都暗暗松了口氣，只有剛?cè)腴T的新人或是低等弟子會用到食堂，辟谷后的修真者就不用飲食了。去那里，是最沒前途的，沒機會和高等一些弟子、尊長接觸，還成天被煙火氣纏繞，怎么可能有仙緣?，F(xiàn)在崔棲潮占了一個名額，他們就安全許多了。

    當崔棲潮沒了威脅，其他人再看他，反而沒之前那么疏離，在林淼一一分配完后，甚至有人來和崔棲潮打招呼，讓他節(jié)哀。

    就連林淼，也不由自主遙遙多看了崔棲潮幾眼，卻沒在他臉上找到任何失落的神情。

    “謝謝?！贝迼钡褂X得還行，他還開過食堂，這也算老本行之一了。

    ……

    ……

    崔棲潮帶著自己的包袱到了珉糜珠饀樓，雖然名字有些拗口，但這里其實挺有人間煙火氣，畢竟這里的二十幾個雜役都是凡人。

    雜役招收時間間隔得比新弟子短得多，這次最后只有崔棲潮一個人被派到珉糜珠饀樓而已，這里的管事代表大家對他表示了歡迎。

    珉糜珠饀樓的管事姓柳，今年已經(jīng)七十八歲，可是面上看去只是四十來歲，他在這里修行了一些粗淺功法，小有成效。

    人都到珉糜珠饀樓了，也沒什么好爭斗的，反正你干得再好，做得再壞，討好或得罪的也只是一些低級弟子和新人，要等到這些人爬上去，他們這些凡人早就陽壽盡了。

    因此，柳管事對崔棲潮是平淡中帶著一絲友好，叫他現(xiàn)在廚房里看幾天事，熟悉熟悉情況。

    他把崔棲潮安排和一名三十來歲的廚子孟青住在一起，有什么不懂的都問孟青，孟青這人懶洋洋的，基本不會主動介紹，羽陵宗的其他地方、其余情況，崔棲潮不問他就不說。

    可崔棲潮要么不問，一問，全都是和廚房有關(guān)的。

    比如他問孟青：“孟大哥，食材都從哪里來？咱們可有自種地？”

    孟青說：“就在此山，有數(shù)十畝梯田，由我們珉糜珠饀樓的人看管。米糧果蔬香料，皆從此處得，糖鹽每年下山采買一次，rou食山間自有，用得少。這些主要是給未辟谷的弟子食用，偶有辟谷后的弟子會滿足口腹之欲。不過，叩金龍后的弟子，已經(jīng)能按時領(lǐng)些靈果，是不屑于珉糜珠饀樓的膳食的?！?/br>
    崔棲潮算了算，說道：“柳管事告訴我，珉糜珠饀樓日常要滿足數(shù)百余人的飲食，這樣一來，數(shù)十畝田照顧得過來？”

    孟青一掀眼皮，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然后才慢慢答道：“那些田地有門內(nèi)仙長施過仙法，我們只管播種、收獲即可，無論什么作物，一月內(nèi)即長成，因此這一部分田喚作得意田?！?/br>
    崔棲潮一時怔住了。

    這是什么世界，一個月內(nèi)長成，也不需要管理。好，仙俠世界的耕作體系和他了解的不太一樣，看來有些知識要重新了解了。

    還有，一共就數(shù)十畝梯田，有什么辦法能擴展？自從在無人星肆無忌憚種了幾顆星球后，崔棲潮的胃口就變大了，這點地恐怕無法滿足他。

    崔棲潮想著，也就問了出來：“孟大哥，要是日后宗門人數(shù)迅速增長，一山之田已經(jīng)無法滿足，還有其他山峰可以開辟吧？”

    “哪還有，各峰自有用處。”孟青繼續(xù)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人哪會多到得意田都養(yǎng)不起，就算真的有，也大可以辟一處芥子洞天耕種。咱們羽陵宗的云夢真人，聽聞便有一方難得的芥子洞天，大逾一國之境?！?/br>
    崔棲潮之前看過資料，里面也稍微解釋過芥子洞天技術(shù)，所謂須彌納于芥子，在小小的法器中藏納一個大空間，但是普通的芥子洞天可能也就一屋一樓，他那時也沒想過有人的芥子洞天能那么大，這么說來，要是用作種地確實特別方便……

    孟青看到崔棲潮陷入沉思，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對宗門，就不好奇嗎？”

    崔棲潮驚醒，看著他道：“好奇?！?/br>
    “好奇你還單問些樓中的事？你對修仙之法，難道就不好奇嗎？”孟青也是十來歲時，沒選上正式弟子來做雜役的，起初也處處好奇，和所有剛來的雜役一樣，探問修仙的事情，希冀自己也能時來運轉(zhuǎn)，有所際遇?？上?，到如今早已心灰意冷。遇到新人，不潑冷水就算好的了。

    沒想到他不描繪，崔棲潮也不向往，一點要追問的意思也沒有，倒叫他有點奇怪又不滿了。

    崔棲潮笑了笑，沒說話。

    孟青也不知道為什么，往椅背一靠，望著天花板說道：“凡入修仙之途，一步一個坎，每一坎都要絆倒不知多少人。攏共九個境界，說來十只手指都能點清，卻是漫漫長路。我同你說一說，也好叫你以后遇到仙長，知道人家什么樣身份?！?/br>
    修仙者的九個境界，從入門到飛升，分別要經(jīng)歷：攖寧、滌初、認金龍、聽雷、飛仙、殺不得、巡天、絕響和不死生。

    所謂“攖寧”之境，能杜絕外界攖擾，保持心境平和，這是最基礎(chǔ)的煉道心，基礎(chǔ)打的不夠好，怎么能承受日后修仙途中種種順逆。很多人天資不夠，在這一步就掙扎上多年。

    然后便是“滌初”，靈氣漸漸充盈，從內(nèi)滌蕩自身，洗髓，辟谷，完成這個境界，便不需飲食了，壽數(shù)也能增加兩個甲子。

    第三個境界“認金龍”，乃是一個小突破。到此處，需要試著溝通天地，初步開始修煉心境。之所以叫認金龍，據(jù)說是有位飛升成功的上古大神在這一境修到了大圓滿，突破時聽到龍嘯之聲。故此，后人將這個境界稱為認金龍，又叫叩金龍，希冀與那位前輩一樣，叩問金龍何處。如能成功，壽數(shù)也會增加十甲子。

    “聽雷”境時，便通過精練各類法術(shù)，學會將靈氣控制自如，也要隨時準備聽得雷聲——渡雷劫。渡過雷劫，脫胎換骨，壽數(shù)再增，從滌初之后，每個境界再突破壽數(shù)都會猛增了。

    “飛仙”境的修真者，并非真的成仙，意思只是，他們已經(jīng)是凡人眼中的仙人了。

    與飛仙相同，“殺不得”也不是真的殺不得。殺不得境又叫歸真神，至此凝練元神，返本歸元，不必逐物，皮囊已經(jīng)不再重要，能夠分元神而出。若是在一步隕落，元神也有一線生機，能再寄人身，重修一次。

    可見殺不得也是又一次突破，待到了“巡天”境，已經(jīng)很難總結(jié)什么樣的本事，什么樣的心境。反正不必吹牛皮了，什么飛仙真神的。

    傳說巡天境時，會有異象，稱為“攀星入魁斗”，神魂隨著北斗星巡天一周，看周天星辰，觀地絡(luò)萬千，領(lǐng)悟自然大道。

    “絕響”境的修仙者，傳說已經(jīng)無情無欲，這個境界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會開始漫長的精修，所以這個境界期間，他們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絕響。

    絕響境都不怎么出門了，“不死生”當然更是如此，不死生已是半步仙人，距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幾乎已超脫生死。當然，真正的超脫生死，還要飛升之后。

    孟青將每個境界的故事娓娓道來，眼中閃爍著他自己也未發(fā)現(xiàn)的光芒。

    崔棲潮聽完有些感慨，他這回可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修仙世界的浪漫了，要換做是他，大概只會起名：全國修仙者等級考核一級、二級、三級……到九級。

    孟青說完后沉默了許久，才道：“羽陵宗，便有五位絕響境及以上的老祖宗，不知多少年才會露一面。像咱們這樣的雜役，終其一生，也無緣得見。”

    崔棲潮覺得，他還是對那位有個超級大芥子洞天的云夢真人比較感興趣，要是他有一個就好了，他就瘋狂擴大空間，然后隨時種田，多方便啊，他能種個滿滿……

    孟青見崔棲潮又陷入了沉思，終于有點欣慰，拍拍他的肩膀，“雖然咱們這個樣兒，但是，也許能像柳管事那樣修些功法，或可延壽幾年，也不錯。”

    ……

    對崔棲潮這個新來的年輕人，珉糜珠饀樓的人是越看越喜歡的。

    首先他長得好看，沉默卻不陰郁，話少做事多。柳管事說讓他先看幾天事，他眼里卻有活，主動做事。一開始幫忙配菜，還會認真把每種蔬果、香料都嘗一點，分辨好味道再配。

    過幾天，崔棲潮又主動申請，去照顧得意田，這個被柳管事拒絕了，他說得意田哪用得著照顧，你是不是沒了解清楚。于是崔棲潮又說，那給他單開一個灶吧，他也會做菜。

    珉糜珠饀樓每天做幾百人的飯食，這里的大廚不是外頭酒樓的大廚，還會計較案頭上的事，反正要做的飯菜多，柳管事聽說他會做菜，許他上灶之前，只問了一句：“能入口嗎？”

    崔棲潮：“……能?！?/br>
    怎么，食堂菜，在哪里都有點相似之處嗎？

    ·

    碬磨院

    正式弟子新入門，都住在碬磨院。羽陵宗偌大一個宗派，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培訓體系。

    新招來的弟子要在碬磨院統(tǒng)一修行，達到攖寧境了，才會正式拜師，由各自的師父給個藝名……不，按輩取字。

    世人看仙人收徒，領(lǐng)去仙山，就好像是從此大道寬闊。可實際上到了宗門，他們?nèi)允鞘^，要磨出形才能有個真正的師父。要磨上多久，就看各自的天賦了。

    他們好歹還有個院落與專門的師傅指點，那些雜役要想入門，只能靠前輩雜役的經(jīng)驗，自己摸索，這也導致了大家更不愿意去珉糜珠饀樓。

    新一批的弟子才來了七日，都是少年人，從路上到這幾日，彼此都混了個相熟。

    快到用餐的時間，一名少女趴在石桌上，抱怨道：“真是不想吃東西了，這里的飯食簡直太粗陋了，我從家里帶的點心都吃完了。珉糜珠饀樓，名字倒是起得好聽，可哪里來的珉糜珠饀……”

    坐在旁邊的另一名少女笑了笑，說道：“云竹meimei，你這樣重視口腹之欲，可如何進入攖寧境，攖寧境要拂去外界一切干擾，連飯食好壞也能干擾你的心情，這可不妙。那再往后，滌初境還要辟谷呢?！?/br>
    云竹立刻反應過來，“哎呀”了一聲，“多謝錦文jiejie提醒了，唉，不亂不亂，不惦記吃飯，”

    正是這時，不止兩人，所有新弟子都聞到一陣濃烈的香味。大約能分辨有rou食的濃香，必然是加酒蒸了才如此香，嗅覺敏銳還能辨認出筍干、松仁等山珍野味的味道，鮮香之極。

    和前幾日的飯食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任他們在人間的大酒樓也沒聞到過這樣的香味，本就到了用餐的時候，這下肚子都要作響了。

    只見珉糜珠饀樓的雜役推著小車進了院子，揚聲道：“諸位公子、姑娘，今日的飯食來了?！?/br>
    小車上放滿了一包一包葉片裹纏起來的食物，羽陵宗供給這類弟子的飯食不用尋常碗碟，用山里的香草葉片，有寧心靜氣的效果。當然，對于珉糜珠饀樓的人來說，只是省了他們洗碗的時間而已。

    云竹只覺得眼前一花，錦文已經(jīng)閃身撲了出來，只聽到她在尖叫：“是不是八寶rou圓我已經(jīng)聞出來了是我最喜歡吃的八寶rou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