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險的信號。

    第66章

    沈檀和晏既明在樓上找了一間餐廳, 露臺位置，視野開闊, 盡享夜晚的美景, 只不過這兩人卻是無心欣賞風(fēng)景, 沉默地坐著。

    沈檀遞給他一張名片，晏既明禮貌地雙手接過，并且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公職人員沒有名片?！?/br>
    “沒關(guān)系?！?/br>
    沈檀打量著這位年輕的檢察官，他看上去二十六、七歲, 氣質(zhì)沉穩(wěn), 很有修養(yǎng)。

    服務(wù)生給二人端上檸檬汽水，杯中的氣泡不斷冒起，沈檀在等, 等晏既明開口, 他來找她的目的還不明確，她需要沉住氣，然而腦中則閃現(xiàn)無數(shù)個念頭，他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和什么案子牽扯在一起了, 金融方面還是版權(quán)方面, 亦或者是專利技術(shù)？

    要知道，在她是美妝博主的時候，就有人盯著她的視頻找出漏洞，esther的美妝公司更是收到職業(yè)舉報人的舉報，依托《廣告法》, 找出他們淘寶網(wǎng)頁上廣告的失誤，從這方面得到賠償。

    各種各樣的投訴，那么他來找她到底是因為哪件事？她朝晏既明客套且敷衍地笑了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在氣泡不斷涌上來的時候，對面的青年終于說話了，晏既明的聲音同樣聽不出情緒，他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沈檀的偽裝，從另外的話題入手。

    “你美的不像真人?！?/br>
    “這是玩笑，還是夸獎？”沈檀的神情似有訝異，她放下杯子。

    晏既明開口道：“網(wǎng)上有謠言說你是基因工程的產(chǎn)物，出生前修改了基因，你看，你聰明，漂亮，身材好，事業(yè)成功，連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也恰到好處，你已經(jīng)達到人類的完美狀態(tài)。你贏得財富、成功，并控制命運，因此有這樣的謠言也不足為奇?！?/br>
    沈檀聽完之后，搖搖頭無語道，“你也說是謠言了，純屬無稽之談，他們只是在為我的經(jīng)歷增加奇幻色彩，我本人并不是這樣的人，科技沒有蠶食我的人性，我只是個普通人?！?/br>
    “就像是今晚，你公開消息說選擇凌恒拍廣告是人工智能的選擇，你在為艾斯特直播添加科幻色彩，讓人們對它的印象變得神秘和高大上?！标碳让麂J利的目光鎖定在沈檀的臉上，觀察著她細微的表情，她微笑了下，笑容很淡，幾乎沒什么情緒。

    沈檀坦然承認，笑道：“這確實是營銷中的一點，但我只是說出了事實，在開會時，我將幾位明星的數(shù)據(jù)輸入進去，系統(tǒng)給出了一個答案。”

    “人工智能沒有那么神奇，但你利用了這一點，利用了凌恒的性格特點，順勢為艾斯特直播造勢?！标碳让髅翡J地指出這一點。

    “確實沒那么神奇，人工智能要達到科幻片或者科幻小說的程度，至少還要發(fā)展下去，也許20年，也許50年，誰也說不準。但我認為它的進程會不斷加快，現(xiàn)代人類每天都創(chuàng)造數(shù)以億計的數(shù)據(jù)，一年產(chǎn)生的數(shù)據(jù)就相當(dāng)于從原始人進入現(xiàn)代化的歷史總和?！鄙蛱匆娝镁脹]有進入正題，也不著急，和他隨意聊了起來。

    “人工智能能預(yù)測那么多事情，那沈總能不能預(yù)測到下一件大事什么呢？”

    “你說的是哪個領(lǐng)域？每個領(lǐng)域都在瞬息萬變?！?/br>
    晏既明緩緩說道：“不如我來預(yù)測下艾斯特下一件大事？”

    沈檀的臉色沉了些，警惕地看著他，她隱隱有預(yù)感，他沖著他們公司而來。

    晏既明見好就收，不再激怒她，他換了個話題，“沈總平時應(yīng)該很忙吧，我去你的公司嘗試過預(yù)約時間，由于不是緊急公務(wù)，要排到兩個月之后，我等不了這么久?！?/br>
    沈檀靜觀其變。

    他抬起眼眸，兩人對視一會，晏既明冷靜地說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藏了很多秘密。”

    “……”沈檀對他的發(fā)散性話題有點煩躁，她看了下時間，“檢察官先生，如果你是來浪費我時間的話，我真的沒空，我接下去還要和硅谷那邊的人開會。如果你有事，請找法務(wù)部，我會讓相應(yīng)的人來對接。”

    晏既明絲毫沒有被她打斷思路，他沉思著說道：“你的眼神我在另一個人上也看到過。好，言歸正傳，我來找你是因為一個人——危開霽。”

    沈檀的眉細微地蹙起。

    “我準備起訴他。”

    她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沈檀甚至露出了不屑一顧的神情，“你知道他是艾斯特的投資人吧，如果你起訴他，是以什么罪名？我們的公司是合法的?！?/br>
    “我要以敲詐勒索罪起訴他?！标碳让鲝奈餮b口袋中掏出兩張照片，放到桌上，推到沈檀的面前，沈檀的眼眸一縮，兩張照片上的人一男一女，女的是花季少女，男的是位眉目精明的中年男人。

    這兩個人是……

    “一位是你曾經(jīng)的大學(xué)同學(xué)季霏霏，另一位是娛樂記者趙宇，你認識他們吧？”見沈檀沒回答，晏既明也不著急，他繼續(xù)說道：“這兩人都曾被危開霽敲詐勒索過，哪怕他現(xiàn)在是億萬富豪，也洗不白這些違法事實。在詢問他們的時候，我得到了其他情報，我知道你也曾是他的受害人之一?！?/br>
    晏既明見沈檀神情不變，他知道他很難說動她，但他依然要試一試，因為她是最具影響人的證人，有她指證的話，再加上民間輿論，極有可能將危開霽判刑。

    他收回照片，看著沈檀的眼睛說道：“不要替他掩蓋罪行，我們一起合作揭發(fā)他，我今天看到了你擁有的影響力，只要你發(fā)聲，一定可以扳倒他?！?/br>
    沈檀定定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后，她嗤笑了聲，“檢察官先生，我只是個商人，不是正義的伙伴。我為什么要將投資人送進監(jiān)獄，出了丑聞，這不是讓艾斯特走向衰敗嗎？我瘋了嗎？還是你覺得我很好忽悠？”

    “不，我是來告訴你，他對你做的事情，借給你錢開公司，鼓勵你反抗命運，這一切都不是善意的幫助，別被他欺騙了?！?/br>
    沈檀沒出聲，兩人之間的氣氛僵持，她慢慢問道：“能請問下你追查他的原因嗎？這么多的人，我就不相信其他人的經(jīng)歷都是干凈的，你為什么不查別人，非要針對他？”

    晏既明糾結(jié)了下，拿出手機，打開照片庫，放大一張照片，推給沈檀看，沈檀望了一眼，手機屏幕上是兩個年輕男生，他們笑的很燦爛，一個明顯是更年輕的晏既明，另一個是……沈檀狐疑地看了一眼他。

    “不要誤會，這是我在就讀法學(xué)院時的室友，我們關(guān)系不錯?！标碳让黝D了下，“但是后來，他沒念完大學(xué)，大二的時候迷上賭球，欠下債后，從教學(xué)樓一躍而下。事后，我追查到，他向一家叫開霽金融的借貸公司借了錢，借貸公司不斷威脅他還錢，讓他的爸媽還錢，他受不了逼債和父母失望的眼神，跳樓自殺了。”

    沈檀聽完之后，冷淡地回道：“我承認，這是一個悲慘的故事。然而你想說什么呢，譴責(zé)借貸公司逼死人，還是指責(zé)你的朋友不該沉迷賭球，放任自己墮落呢？亦或者是——”

    “承認你自己的無能，你沒有及時注意到他的異常，沒有幫助到他，在回憶中不斷痛恨你自己沒有拯救朋友。”

    沈檀的話毫無人情味，但卻一針見血，晏既明承認她說的都對。

    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眼神冰冷，“看來我們只能談到這了，我明確回答你，我不同意作證。我還有會議要開，再見。”

    說著，她準備站起來，晏既明比她更快一步攔住她，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還掌握了其他證據(jù)。”

    沈檀停下動作，疑惑地看向他，見他手抖地從西裝口袋中拿出洗好的照片，那張照片讓她睜大了眼眸，聽到他的話后，心理明顯受到了沖擊。

    “這是我的前女友，她向危開霽借錢買化妝品，說起來她也是受了曾經(jīng)以你為代表的美妝博主的影響，不斷地買口紅，買奢侈品，她說為了匹配上她這個最好的年紀，她不應(yīng)該虧待自己?！?/br>
    晏既明難看地笑了下，“我和她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不讓她再買下去。她說，網(wǎng)上說連300塊口紅都不給你買的男人留著干什么，留著過年嗎？還是趁早分手！我知道不該譴責(zé)你一個人，她是成年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思考，但她確實是受到社會上消費主義的影響?！?/br>
    “她之前是白領(lǐng)，現(xiàn)在在夜總會全職工作。因為白天的工作不能夠負擔(dān)她的奢侈生活，她索性辭職，選擇了一條其他的路墮落下去。”

    他的話將沈檀的思緒回到了很久遠的記憶，久到她都快忘記了，卻在這個時刻回想起來。

    晏既明沙啞著聲音，帶著極大的悲憤質(zhì)問她，“你真的要袒護這樣的惡魔？”

    “惡魔不會因為你漂亮就放過你，他只是在緩慢地玩弄你，壓榨你的剩余價值，還讓你心存感激?！?/br>
    第67章

    長久的沉默之后, 沈檀推開他的手，冷漠地看著晏既明, “我為他們的遭遇感到悲傷, 但很抱歉, 我無能無力。”

    晏既明沒有做出任何過激的舉動，他妥善地將照片收好，在她離開的時候，低聲說道：“過去的你為了抗爭，挑戰(zhàn)權(quán)威, 但在不知不覺中, 你也被同化了，你也成了那些冰冷涼薄的人中的一份子?！?/br>
    沈檀腳步不停，餐廳門口的工作人員見到她后, 簇擁著她去停車場, 她回頭看了一眼晏既明，從他的背影中，她能看出一點屬于他的悲痛。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緊接著她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助理還以為她怎么了, 連連叫了好幾聲。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行走著, 助理邊走邊替她連線會議，沈檀到達車內(nèi)后，對著電腦屏幕，剛好趕上會議的結(jié)尾。

    其他人見到她后也沒說什么，她按了按鼻梁, 聽著會議報告，屏幕那邊的杜若看見她疲憊的神態(tài)，還以為她累了。

    沈檀只趕上聽最后總結(jié)報告，回去之后還要補完整個會議，她正想關(guān)掉攝像頭，杜若走上前，沿著會議桌靠著，其他人全都出去了。

    他對著大屏問道：“沈檀，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累。”

    很久沒有收到朋友的關(guān)心，沈檀的鼻子一下子發(fā)酸，眼眶微紅，為了成功和財富，她沒日沒夜地工作著，她的精力全都放在公司上，哪怕空閑時間也用來提升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然而現(xiàn)在晏既明的話道出了真相。

    “杜若，你有沒有覺得我正在越來越接近陸懷瑾那樣的人？”沈檀抱著電腦，和朋友聊天，“有個人說，我也變成了其中一員。你聽過這個故事嗎，勇士打敗了巨龍，他看著巨龍守護的財寶，慢慢長出了尖角、鱗片和尾巴，也變成了惡龍，盤踞在財寶上。我曾經(jīng)有多討厭他，現(xiàn)在卻變得和他一樣了?！?/br>
    “你們當(dāng)然不一樣。”杜若清冷的聲音帶著奇特的安撫，在不知不覺中，他也變成了男人，從一個只顧自己情緒的少年迅速成長著，成為了照顧所有人情緒的人。

    “我認為你最好休息下，接下去的事情交給其他人來做，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沒有必要把自己逼的太緊。”

    情況像是調(diào)轉(zhuǎn)過來一樣，杜若從前要讓沈檀來安撫，極其不成熟，而現(xiàn)在，角色位置換了。

    沈檀也覺得自己該休息下，她向他請了假，合上筆記本電腦后，腦海中不斷出現(xiàn)晏既明的話，那些照片也刺痛著她，她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燈火通明。

    杜若說她和陸懷瑾不像，但她覺得自己正在往那方面發(fā)展，同樣的冰冷，毫無人情味，他只是在用一張笑臉當(dāng)假面，骨子里高高在上，而她也帶上了面具，那個正能量的面具，給予很多人虛假的希望，活成了別人羨慕憧憬的人。

    她正在變成她所討厭的人。

    沈檀魂不守舍地下車，給危開霽打了電話，得知他在家后，她按了他家的樓層號。

    她的腦子里一團亂麻，心情很差，晏既明說的事情都堵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電梯門打開后，危開霽從走廊走過來，他淡淡地問道：“找我什么事情？”

    “沒事就不能找你？”沈檀反駁了一句。

    危開霽見她神色可怕，直覺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看著她的臉，冷聲道：“你剛才的會議沒參加，去見了什么人，還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我去見了一個人。”

    “誰?！彼麊柕暮啙?。

    沈檀抬起眼眸看他，“一個檢察官，他要起訴你，來找我當(dāng)證人，我猜他除了我，已經(jīng)掌握了季霏霏、趙宇等證人?！?/br>
    危開霽黑眸微瞇，他思索了一會，馬上想起這兩人是誰，也知道檢察官要調(diào)查什么。他沒什么反應(yīng)，轉(zhuǎn)身走向客廳，沈檀跟在他身后，不由出聲問道：“你怎么沒反應(yīng)？”

    “我該有什么反應(yīng)?！蔽ｉ_霽停住腳步，淡定地轉(zhuǎn)過身回道。他的語調(diào)毫無波瀾，“驚嚇，害怕，不安，還是趕緊找人去行賄？不，我什么都不會做的?！?/br>
    沈檀愣愣地望著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你在開玩笑？”。

    危開霽的口吻極其淡漠，“我還從沒有聽說過放高利貸會被判刑的。第一，借貸利率超過銀行4倍，法律不予保護，不予保護的范疇該如何判刑？第二在刑法中沒有相關(guān)刑法條例，它只能靠民法通則來進行具體分析，第三——”他的目光停在沈檀臉上，“檢察官來找你當(dāng)證人，說明他根本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來定我的罪。憑這三點，就不涉及刑事責(zé)任?！?/br>
    “那如果被行政處罰呢？”沈檀輕聲問道。

    危開霽面無表情道：“我會解決的?！?/br>
    “你怎么解決？”沈檀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她的語氣咄咄逼人，“你準備威脅他們，該如何讓季霏霏這些女人閉嘴，因為你拍了她們的裸|照！你會找出那些照片讓她們閉嘴！這就是你的解決方法！”

    沈檀抓著頭頂，手指伸入黑發(fā)之中，喉間發(fā)出抓狂痛苦的聲音。

    晏既明拿給她看的照片正是年輕女人穿著內(nèi)衣的照片，正面，側(cè)面和背面都有，這些女人會去夜總會坐臺，就像他曾經(jīng)說的那樣，給一些老男人作陪，接受他們的揩油和肆意侮辱。因為她們是用錢就能買到的女人，誰會善待她們？

    就像她上輩子一樣，她只是一件物品，不是人，毫無人格和尊嚴可言。這個事實讓她好不容易忘記的記憶又復(fù)蘇了，那種可怕的心情，她不想回想起來。

    危開霽沒有被激怒，他冷淡地說道：“看來你清楚知道這一點，我再告訴你，我過去是怎么讓她們的父母還錢的，用她們女兒賣|yin的事實威脅他們?！?/br>
    沈檀氣得發(fā)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揚起手甩了他一巴掌。

    危開霽動也沒動，沈檀捶打著他的胸膛，尖叫道：“你真的太過分了！你厭惡陸懷瑾那樣的有錢人，因為他不把人當(dāng)人，但是你的做法和他們到底有什么區(qū)別！你和他沒有區(qū)別！我討厭你們！”

    被打了數(shù)十分鐘，危開霽連還手的意思都沒有，只不過她的指甲一直刮到他的眼皮，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兩只手腕都握住，低頭看著她的模樣，她的眼眶通紅，杏眸里濕潤一片，她打的也累了，不斷地喘著氣。他不明白她有什么氣好生，為那些女人，呵，完全不值得，她們?nèi)慷际亲栽溉プ_的。

    “我沒有逼迫任何人，就算是對你，我也給過你選擇?！?/br>
    “我現(xiàn)在要感謝你大發(fā)慈悲，放過我一馬？”沈檀挑釁地看著他，眼中滿是倔強，“我討厭你！你根本就是個惡魔！我不該對你這種人心存期待的！”

    “夠了?！蔽ｉ_霽嗓音低沉，他說道：“我給過你機會，也警告過你，你不能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主動靠過來后，又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