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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郎腰瘦不勝衣在線閱讀 - 第20節(jié)

第20節(jié)

    東朝掌權者也不是個糊涂的,雖與北楚斷絕往來幾近十年,但這十年里與南蜀走的也不算太親近,大有閉關鎖國之意。

    南蜀與北楚互相制衡的結果便是兩國都不敢輕易起兵強行吞并東朝,一來東朝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強攻之下必有一定傷亡。二來,說到底也不過是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顧輕身為南蜀郡主,又是南蜀晉王風吟晅未過門的妻子。風吟晅其人,商青鯉不清楚,玉輕舟卻是了解些的。此人是南蜀太子風吟曄一母同胞的弟弟,軍權在握又深受風吟曄的信任,他此次奉旨去南蜀祝壽是假,參加風吟曄的登基大典是真。

    這關頭顧輕被追殺,想也不是什么簡單的事。顧輕若是在北楚境內出事,大抵沒有人比玉輕舟更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今日之北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若真與南蜀撕破臉皮……

    “我知道了?!鄙糖圊帓吡艘谎勖嫔林氐挠褫p舟,道:“上次說與你一道去南蜀的事,只怕做不得數了。”

    “怎么?”玉輕舟驚訝道。

    商青鯉垂下眼,道:“有點事要辦?!?/br>
    玉輕舟一癟嘴,想要開口再說上兩句,謹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王爺?!?/br>
    他轉頭看去,謹言帶著御醫(yī)步履匆匆而來,只得道:“進去吧。”

    御醫(yī)給原欺雪把過脈以后寫了兩張方子便離開了,謹言拿了藥方去抓藥煎藥,玉輕舟瞄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原欺雪,忍不住好奇道:“阿鯉和這位十公主……”

    “無關?!鄙糖圊幍?。

    衣服上滿是抱了原欺雪之后留下的大片水漬,商青鯉有些不適地攏了攏眉,起身道:“我換身衣衫。”

    她掌風一送,將房門掩上。

    “嘶。”玉輕舟瞪了眼差點撞上他鼻尖的房門,冷吸一口氣,伸手揉了揉鼻頭,不滿道:“阿鯉總是學不會憐惜我?!?/br>
    商青鯉眸間笑意一閃而過。

    換好衣服后商青鯉站在榻邊看了眼原欺雪,她臉頰上、嘴唇上都毫無血色,只眉間那點朱砂成了唯一的艷色。她極不安穩(wěn)地蹙著眉,豆子似的冷汗一顆顆從額頭淌落,口中一直反反復復呢喃著“哥哥…哥哥……”

    她平日里的倨傲蕩然無存,像個脆弱的陶瓷娃娃,一碰即碎。

    商青鯉眸中冷淡盡褪,伸手探了下她的額頭,掌心下的肌膚并不燙手,商青鯉心下稍安,便欲收手。

    原欺雪卻突然一把握住商青鯉的手腕,柔柔喚道:“江師兄。”

    眸色微冷,褪去的冷淡頃刻間覆上眼底。那一瞬像是百爪撓心,心頭五味陳雜。商青鯉掙脫原欺雪握住她的手,從枕畔取出鴻雁刀。

    “江師兄…”榻上原欺雪又喚了一聲。

    商青鯉握著鴻雁刀,眉頭微皺。

    ……為什么聽原欺雪喚“哥哥”時她會心生憐惜,而聽她喚“江師兄”時,她心頭竟有火起?

    這一把火燒的莫名其妙。

    商青鯉斂了斂心神,轉身從柜子里拿起包袱出了門。

    “阿鯉?”站在院中的玉輕舟杏眼掃過商青鯉手上的包袱和刀囊,提了聲音道。

    “這些日子多謝你了?!鄙糖圊幍馈?/br>
    她紅衣灼灼,周身清清冷冷,像是萬載寒川上一枝怒放的紅梅。那雙茶色眸子里,掩埋了太多秘密,十年前玉輕舟窺不清她隱藏在眸底的心事,十年后,玉輕舟也窺不透。

    “你啊。”玉輕舟嘆氣,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句:“同我道什么謝,罷了,保重?!?/br>
    眸間霜雪碎化,商青鯉溫聲道:“后會有期?!?/br>
    “后會有期?!庇褫p舟笑了笑,道:“再給我抱一下吧。”

    面前這人早已不是當年青澀的少年,但時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娃娃臉,杏仁眼,秀鼻紅唇,美好一如曾經。商青鯉彎唇笑道:“好?!?/br>
    杏眼里現出一分意外之色,玉輕舟上前輕輕將商青鯉擁住,道:“若有難處,記得找我?!?/br>
    “好。”商青鯉應道。

    牽著驚蟄離開逍遙王府時,正值黃昏。

    商青鯉想到被養(yǎng)在太極殿的醬油,有心想讓玉輕舟捎句話給江溫酒,卻不知怎么想到江溫酒時,腦海里便不自覺浮現出原欺雪那聲“江師兄”來。

    于是心頭那把好不容易被掐滅的只剩下點火星的火,又像是被人在火星上扔了一把干柴,火星舔舐上柴禾,頃刻間便有燎原之勢。

    真是一種古怪的感覺。

    商青鯉想要玉輕舟捎話給江溫酒的想法就此打住,其實若真給江溫酒捎話,她似是又無話可說。不由想到他青衣白冠,語笑晏晏的模樣。

    江溫酒總歸是不會虐待醬油的。

    商青鯉心中如是想著。

    終是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長安城。

    此時距離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還有三個多月,遙山位于原西臨與北楚的交界處,恰在西臨北疆與北楚青云道之間。西臨滅國后,南蜀雖把西臨國土納入了版圖,地方名稱上卻并未有什么變更。

    因此商青鯉若是徑直去煙波樓,只需出了長安向西途經青云道,不過半個多月路程便能到遙山。

    但她心中惦記著顧輕,又打定主意南下去南蜀一趟,就只得先到江南道,從江南道走水路穿過南蜀的祁州、合州,抵達南蜀京都雍州。在雍州停留幾日,而后穿過南蜀境內的合州、靳城、連城、夜城,才能到北疆。

    如此一來,三個多月的時間,對她來說,還略顯緊迫。

    出了長安城,商青鯉只稍稍沉思了片刻,便決定走官道,至于能不能追上顧輕一行人,她是毫無把握的。既然玉空寒是“秘密”送顧輕回國的,自是不能排除他們易容換裝抄小路的可能,但她對北楚境內小道全然不知,走官道是唯一的選擇。

    不管顧輕一行人是抄小路還是走官道,總歸是都要去江南道乘船離開北楚的。

    商青鯉拽了拽韁繩,驚蟄一揚蹄,向南疾行而去。

    ☆、三零。把酒思閑事。

    這是商青鯉第二次到江南。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時隔四年,幼時只在書卷和游記上讀到過的旖旎風景,又一次如畫卷般在她眼前緩緩鋪開,市列珠璣,戶盈羅綺,重湖疊巘清嘉,似是怎么也看不厭。

    她一身式樣簡單的紅裙,袖子仍是用黑色綁帶繞著手腕密密匝匝繞了幾圈。爛銀青玉的馬鞍上,掛著她的包袱與酒囊。她一手握著刀囊,一手牽著韁繩,驚蟄馱著她不緊不慢穿梭在水墨畫似的青瓦白墻間。

    將十里荷塘、滿城煙柳一一看在眼里,商青鯉想到的,卻是平沙茫茫黃入天的漠北。

    在她眼里,江南的碧水藍天小橋流水,像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而漠北的萬里蕭條云陰風惡,更像是走馬提鋒的江湖浪子。

    商青鯉最愛漠北的夜,冷月如鉤,平沙似雪。點一堆篝火,喝一壺烈酒,枕著鴻雁刀聽著孤狼長嚎的聲音入睡。

    她曾以為,這樣的生活便是她的余生。

    將要到穿過鬧市時,商青鯉翻身下馬,牽了驚蟄步行,視線掠過沿街的茶肆酒樓,她隨意選了家看上去干凈寬敞的酒樓打算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去碼頭乘船南下。

    她從馬鞍上取下包袱和刀囊,由著上前的小二把驚蟄牽去馬廄,徑自入了酒樓大堂。

    商青鯉一步踏入大堂,就覺大堂里數道目光“唰”地一聲落到了她身上。她冷眼掃過大堂內坐著的一眾男女老少,目光只在他們擱在桌上的刀劍等隨身兵器上停留了一剎,便尋了張空桌子坐下。

    有小二湊過來問道:“客觀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商青鯉把包袱酒囊等往桌上一擱,道:“一壇燒刀子,半斤牛rou?!?/br>
    “客官您既是住店,不妨先在掌柜那里登個記,完了上樓歇著,這吃食一會兒直接給您送到房里去?!痹S是大堂里過于安靜,小二說話時不由自主的壓著嗓子道。

    商青鯉道:“不必?!?/br>
    小二皺了皺鼻子,沒有再說什么,只消片刻便將酒和牛rou擺上了桌子。

    商青鯉拍開酒壇的封泥,取了只碗將燒刀子倒?jié)M,探手從筷筒里抽出雙筷子,就著牛rou一口一口喝著酒。

    一時間,大堂里滿是燒刀子醇厚濃烈的酒香,酒量稍淺的人聞著這味似是都能醉了。

    “他娘的!”一個身材魁梧穿著褐色粗布短打的漢子吞了口口水,一拍桌子,道:“給老子也整上一壇!”

    他聲如洪鐘,手掌拍在桌上,整張桌子都晃了晃。

    小二不敢怠慢,快手快腳的上了一壇燒刀子給他。

    他拍開封泥,抱著酒壇豪飲了一口。燒刀子味道濃烈,入口辛辣,如火燒刀割,從喉嚨直直燙到胃里。

    咽下一口酒,他仰頭大笑了三聲,道:“過癮過癮!”

    坐在臨窗一桌的一個女子冷哼一聲,道:“風鏢頭,勞煩收一收你這把嗓音,硌耳?!?/br>
    “呵?!睗h子冷笑一聲,道:“說起硌耳,怎么比得上你們銀箏閣的一群娘們兒,整日里不是吹就是彈,當真是聒噪得緊?!?/br>
    “風不渡!”女子伸手握住放在桌上的一管碧簫,惱怒道:“你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br>
    風不渡舉著酒壇,又飲了口酒,聽言笑道:“你吐一顆象牙出來給老子開個眼如何。”

    女子將碧簫豎在唇邊,手指按在簫孔上,低沉柔和的曲調流瀉而出,內力凝成的音刃如無形飛刀向風不渡襲去。

    風不渡又長笑了三聲,側身抓了把桌上的筷子,輕描淡寫向女子拋去,一根根筷子筷尖正對女子,擊破飛來的音刃,直直向女子逼去。

    笛聲陡然一個拔高,出現了一個破音。又是數道音刃,將筷子盡數擊落。

    商青鯉飲下一碗酒,已從二人爭鋒相對的幾句話里知道了這二人的身份。

    風不渡,天下鏢局總鏢頭。

    天下鏢局位于東朝都城,東都。鏢局主人沈愁,在江湖風云錄上與拈花樓長孫冥衣、攬劍山莊謝離人、空識寺了業(yè)、聽水塢柳關山、雁鳴山莊趙逐、銀箏閣蘇迎月、千鐘樓厲無咎七人,并稱為武林八絕。

    沈愁雖為武林八絕之一,實則此人經商頭腦強于武學,經營鏢局和些其它生意,在江湖上倒是頗有名望。

    江湖上都傳沈愁是花了大錢才請來風不渡做總鏢頭的。

    因為風不渡的授業(yè)恩師,是聽水塢主人柳關山。

    九霄以南,出了南蜀和東朝國境,便是浩瀚無垠的大海。而聽水塢,便在這海上。沒有固定的據點,一艘大船,隨波逐流。聽水塢主人柳關山雙腿殘疾,終身鉆研暗器。因此風不渡一手暗器功夫,在江湖上難逢敵手。

    至于與風不渡交手的這位女子,風不渡話中早已點破了她銀箏閣門人的身份。

    江湖上盛傳“一橋春·色在江南,銀箏初挑意猶寒”,指的便是江南銀箏閣。銀箏閣這個名字,乍聽之下不僅沒有半分江湖門派的味道,還莫名染了幾分風花雪月來,但它是江湖上唯一一個以音為刃的門派。

    銀箏閣門人皆為女子,琴、箏、簫、笛等皆是她們隨身的武器。

    閣主蘇迎月,武林八絕中唯一一位女子。其大弟zigong弦,更是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稱。

    銀箏閣以音為刃,勝在無形,又有曲調干擾,不易使人聽聲辨位。但風不渡本身就是暗器高手,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能讓人防不勝防。二者的功夫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有異曲同工之妙。

    何況看風不渡漫不經心的模樣,便知他是有意逗弄這女子的,是以一時間場面只能膠著。

    漸漸女子吹奏出的簫聲,曲音零落,難自成調,入耳便覺嘔啞嘲哳難為聽。

    商青鯉一口飲盡最后一碗酒,將酒碗往桌上一扔,提了包袱酒囊就欲去向掌柜要間房上樓休息。從長安一路馬不停蹄跑了七八日,路上始終不曾遇見顧輕一行人,她不太能斷定是她腳程快了還是慢了,因而哪怕今日天色尚早,她也打定主意休息一晚,明日再去碼頭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僥幸遇上。

    她起身時風不渡與女子兩人的交手還在繼續(xù),大堂眾人神色或明或暗,眉眼間都蘊著幾分看好戲的意思。三三兩兩,埋頭在一起,邊低聲說著些什么,邊哄笑著看著風不渡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