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睡涼鋪，他們就該死了。別聽阿娘念叨就跟著念叨我，走了?！?/br>
    皇帝噎著眼看著弟弟瀟灑的背影，心道，阿娘說的果然沒錯，這都憋出毛病來了！等我收拾完了老梅這個爛攤子，專一給他續(xù)個弦，好好的過日子，大家就會將他先前的荒唐事都給忘掉了。

    ————————————————————————————————

    皇帝有了主意，自己決不能給人當(dāng)槍使。思來想去，越想越奇怪——老古近來總被提出來說道，恐怕是有鬼的！還是弟弟說的對，不能叫下面的人猜著了自己的想法。也罷，且忍一忍，古某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不應(yīng)該再有讓朕罷相的本事！

    皇帝不動聲色，眼睛看著朝中百官，看他們的表現(xiàn)，想看出來究竟是哪個敢利用天子！李丞相位最高，又與梅丞相有摩擦，也在考查之列。

    李丞相敏銳地察覺出了事情不太對來，古老太師是皇帝的死xue，已經(jīng)到了提到個“古”字就皺眉的地步，連加官，都只有太傅太保，沒個太師的。

    沒道理會為了老梅破例。

    李丞相召集了心腹，開了一場小會，結(jié)論便是，皇帝非常的不對勁。李丞相問道：“鼠七之事，真的沒有人指使嗎？”

    沈尚書依舊在刑部，低聲道：“三法司什么手段都使出來了，沒有。”這位老先生自從受了程素素的啟發(fā)，又鉆研出了許多不見血的套路，對審訊一道頗有自信。

    李丞相挑眉，沒有才怪了！當(dāng)然，這件事情他是不會泄漏出去的。只是要給大家一個印象——確實(shí)是老梅當(dāng)年辦下錯事，不小心撞到槍口上了，并沒有任何人在設(shè)計(jì)。背后肯定是有程素素的手筆，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這局做得不可謂不巧，但是該入局的人居然垂死掙扎出來了。

    沈尚書道：“陛下不可能不厭惡古某人的?！?/br>
    “然而沒有暗示。”李丞相扔出了一句話。

    一旦皇帝要搞某個人，必然會透出風(fēng)聲來，讓大家一擁而上的。搞不動、搞不了、不想真搞的時候，哪怕兩個人當(dāng)面頂牛，互噴完了依舊該干嘛干嘛。這是真的不想搞，至少不想現(xiàn)在搞。

    穆先生道：“相公，冷靜，照舊?！?/br>
    李丞相想了一想，道：“不錯，以不變應(yīng)萬變。我與老梅不對付，此時不該袖手。也不能太狠就是了……究竟為什么呢？近來有誰見了陛下？”

    幾人湊在一起，才發(fā)現(xiàn)齊王與皇帝見過了面。齊王會同皇帝講什么呢？他沒有幫扶梅丞相的必要，平常也不會趟這種渾水。那么便是與皇帝有關(guān)了？李丞相恍然：“他們是親兄弟?。”貢嵝驯菹虏灰鈿庥檬碌?，只是不知道他勸到哪一點(diǎn)，也不知道陛下疑到什么事情上了。”

    齊王如果有什么優(yōu)點(diǎn)的話，一是能打仗，二是對他哥還不錯，其他的就全是缺點(diǎn)了。而皇帝的一大特點(diǎn)，就是多疑，保不齊是不是已經(jīng)連李丞相也懷疑到了。

    李丞相苦笑道：“這一局，反而不好破了。千算萬算，沒想到他會出來攪局?！?/br>
    沈尚書問道：“現(xiàn)在只好讓局面更混亂一些了。要不要讓那個鼠七？”比了一個手勢。

    “不，且留著，且留著，”李丞相道，“大家該怎么樣還怎么樣，我與老梅，何時不鬧了？安靜了，反而有毛病了。先下一般的力氣罵著他，下手不要太毒太絕。陛下若有懷疑，也會探我的口風(fēng)?！钡綍r候誰探到了誰的底，可就不一定了。

    “下官便等相公的消息?！?/br>
    ————————————————————————————————

    幾人才商定完，第二天議事的議事，上本的上本，將梅丞相提出來掛墻頭上晃悠。梅丞相也知道皇帝對古老太師的那份心結(jié)，急急惶惶，老臉煞白，出列跪倒，痛哭流涕地請辭相位。光這一件事，不足以讓梅丞相就死，但是如果被皇帝記恨上了……

    梅丞相打了個寒顫。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答應(yīng)梅丞相請辭的話，也沒有表示窮治的意思，只讓他“回去好好想想”——中途并沒有讓梅丞相起身。

    便在此時，御史大夫陸見琛出列了。陸見琛向皇帝提了個整頓蘭臺的建議之后，皇帝耳根清凈了很多，便覺得陸見琛真是個能干的人！可見之前雪片一樣的彈章里，有多少是廢話！

    皇帝對陸見琛口氣就好了不少：“卿有何言？”

    陸見琛受了程素素所托，要他參一下李丞相，但是不能簡單粗暴地參，要是直接參李丞相就太顯眼了。所以要從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引申過來，讓李丞相也吃點(diǎn)瓜落。

    陸見琛是參人的老手，他參的是當(dāng)年辦案的人員，辦案的時候怎么就沒查出來梅丞相是這樣的人呢？失職了??！

    此事與什么構(gòu)陷丞相、諂阿權(quán)臣沒關(guān)系，古某人死了這么多年了，當(dāng)年該辦的都辦了。且只是一封信，毀不了梅丞相這么多年的兢兢業(yè)業(yè)。陸見琛要問的是，既然信函是存在的，則為何當(dāng)年辦案的人員會疏忽掉？

    這份信函，它是作為廢舊文書處理的，可見它一直都存在于官府文檔之內(nèi)！這是管理上的疏忽！由此及彼，各級官府的文檔內(nèi)，還有多少這樣的事情？這只是一封書信，若是干系到人命官司的關(guān)鍵證物呢？

    所以，現(xiàn)在大家更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難道不是這樣的大問題嗎？至于什么鼠七，什么諂阿古老太師，該怎么判怎么判就是了，值得這么大討論嗎？古某人骨頭都爛沒了，縱查出來又有什么要緊的？撂開了吧。當(dāng)年辦案的有誰？不得問一問他們怎么搞的嗎？一件兩件冤案不算大事，體制有漏洞才是大事。

    陸見琛不點(diǎn)名地批評了某些大臣不要因?yàn)樗皆梗玫綑C(jī)會就啃，而是要想一想大局，想一想，當(dāng)年辦這案子的時候，自己也參與其中的！大家聽得出來，這里面有李丞相，不少人為他捏了把冷汗，卻不知李丞相心里很謝了他一謝。

    皇帝也夸贊道：“卿真大臣也！”

    陸大夫終于把水給攪渾了。

    公開場合被夸了，陸見琛只有謝恩，可不能像私下召見似的謙虛，而后渾身帶著一種升了級的氣度，回到了他的班列中去。

    皇帝借著機(jī)會給眾臣上了一堂課：“要學(xué)學(xué)陸見琛，以國事公器為重，不要總想著自己的小心思！揣摩著朕躬！朕不用你們揣摩，朕的心思就是，望這天下太平！你們做到了，朕就是歡喜的！”

    哦，不用試探了，李丞相瞬間就明白了皇帝為什么不立刻追究了?；实鄣男乃迹€是要揣摩的。

    皇帝旋即給他下了命令：“從政事堂起，自察自省，究竟是哪里了了紕漏！有過就要改！玩忽職守者，朕絕不姑息。丞相要辦好這件事?！闭绿眠€剩幾個人呀？謝丞相走了就沒補(bǔ)，現(xiàn)在梅丞相這樣子也不是能正常擔(dān)事的，任務(wù)就落在了李丞相的頭上。

    李丞相臉色不太好看的站著，皇帝厲聲道：“怎么？有什么難處么？”

    李丞相當(dāng)場一跪：“陛、陛下，當(dāng)年，斷案臣也有份的?！?/br>
    對呢，當(dāng)年是皇帝動意，李丞相等人還不是丞相，但是瞅準(zhǔn)了皇帝的心思，一擁而上，啃倒了古老太師一黨。李丞相、謝丞相、梅丞相，以及許許多多因?yàn)檫@一次政治清洗而獲益的人，都參與其中了。

    皇帝一噎：“這個以后再說！你先將交與你的事情辦好！”

    皇帝還是落到了套里。

    李丞相也有了理由去清查，將梅丞相的人往下踹。罪名都是現(xiàn)成的：你的檔案保管有問題！收受賄賂因而循私枉法。

    查！一查到底！

    李丞相手里的干貨更足。先前沒有一個好的爆發(fā)點(diǎn)，現(xiàn)在有了，如果一股腦兒拿出來，足以砸死梅丞相了。李丞相既知皇帝的心意，便不全拿出來，只拿其中一部分，將梅丞相砸個半死，卻將很大一部分火力放在梅丞相的黨羽身上。拔了牙的老虎，活著也是憋屈。

    外界看來，李丞相與梅丞相雖有夙宿，到底沒有下狠手，倒也不算是個壞人了。

    梅丞相很快病倒了，因病辭相，這理由就很充分了?；实蹚?qiáng)壓著不滿，屢將領(lǐng)不許他辭相，又派出了御醫(yī)去為梅丞相診治。御醫(yī)得出的結(jié)論令皇帝難說滿意不滿意——梅丞相年老受驚，身體垮了，確實(shí)不宜再cao心了。

    【媽的！還要留著他給太子立威呢！】皇帝回過味兒來，十分懊悔，早知道早點(diǎn)讓太子去辦他了！現(xiàn)在只好準(zhǔn)了梅丞相的辭呈。

    ————————————————————————————————

    另一面，史垣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好天氣里，又到了天一書院。這一天該著他講一回課，對付這些學(xué)問還不算深的學(xué)生，史垣隨手拈來便將他們給應(yīng)付了。講完課，被謝麟請去喝茶，程素素自然是陪客。

    賓主坐下，史垣不客氣地道：“你們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們的?！?/br>
    程素素道：“該我上門請先生指教的?！?/br>
    “哼！”史垣不給面子地鄙視她，“陸見琛是你們的人吧？”

    “啥？”程素素裝傻。

    史垣看不下去地指尖遙點(diǎn)：“當(dāng)人是傻子呢？那群雛兒看不出來，誰和誰好，老油子心里沒個數(shù)嗎？厲害了你們?！?/br>
    謝麟勇敢地站了出來：“不干她的事，陸世叔……”

    史垣一掃對程素素的刻薄之態(tài)，殷切地握著謝麟的手說：“辛苦你啦。我知道事兒是誰起的頭，給她善后可真不容易，大家把她慣壞了?！?/br>
    程素素：不能罵老師，不能罵老師，不能罵老師！

    謝麟再三解釋了，史垣依舊道：“好啦好啦，我們都懂的，李相公也是很明白的。”又問謝麟，謝氏族人有何人要出仕沒有。

    謝麟道：“晚輩守孝讀書，這些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老梅滾了，空出不少位子來，要的話，可要趕緊的。帖子往哪里送，不用我說了吧？”

    第185章 葉寧拜相

    既說到了實(shí)質(zhì)的利益問題, 就不可能是史垣憑想當(dāng)然信口開河, 謝麟拔了拔坐姿：“先生的意思是？”或者說，這是誰的意思？

    史垣對謝麟說話就很正經(jīng)了：“是我恩師的意思?！?/br>
    謝麟與程素素對望了一眼，程素素靦腆地：“這……不太好吧？我們又沒做什么……”

    史垣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裝, 接著裝。”程素素縮縮脖子：“到底哪個是你親學(xué)生??？”史垣的眼神更鄙視了。謝麟笑著說：“有勞先生走這一遭?！?/br>
    史垣故作不悅：“我也喜歡與年輕學(xué)生相處, 有什么勞不勞的？”

    謝麟微笑而已。

    史垣將話帶到，自己也呼吸了郊外的新鮮空氣，將雙手往背后一背, 施施然踱出了書院。出了書院也不乘車，讓車跟在身后慢慢地走, 自己將這附近逛了一逛, 覺得腿脹腳酸才爬上車：“去李府?！?/br>
    且不說史垣到了李丞相家, 說起書院等事, 單說謝麟又召了幕僚們來開個會, 議題便是——推薦什么人給李丞相比較好？

    程素素列席。

    趙騫此時成了個沒嘴的葫蘆, 一聲不吭, 等著看江、石二位的表演。他不是謝麟的嫡系, 對謝麟一脈的底細(xì)還不是很清楚, 不適合貿(mào)然開口。

    江先生在心里列了很長的名單, 謝麟需要人手幫助，但是謝麟本人的根基太淺，想要成氣候, 需要大量的培植親信, 把梅丞相的勢力空出來的位置都拿過來, 這盤口才像個樣子。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江先生在心里又將這名單刪了又刪。

    石先生另有一點(diǎn)心思：雖然皇帝未必真的放下了仇恨，梅丞相不曾被問罪，對與古老太師有關(guān)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消息?；蛟S，再過個幾年，龍馭上賓之后，古氏的后人也就沒人會再追著打，慢慢就能過正常人的生活，能回到原籍也說不定……

    一時之間，竟無人說話了。

    孟章輩份資歷放在那里，第一個提議：“芳臣，三房、四房還有可以出仕的人吧？再有，米樞密那里，也有子侄的。唔，葉府幾個郎君也都不錯。對了，當(dāng)年你父親的舊友……”

    謝麟急忙叫停：“世叔，人太多啦，咱們做了什么了嗎？就要安排這許多人。且本次還是以提拔官員，不是推舉白身?！比缃窨婆e取士的風(fēng)氣是越來越濃了，這樣靠后臺做官的，雖不至于被瞧不起，但是數(shù)量卻是越來越少了的。

    孟章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也對，也對?！?/br>
    江先生繃著勁兒：“然而東翁是需要人手的?！惫畔壬材攸c(diǎn)頭。

    謝麟便問趙騫的意思，趙騫看了程素素一眼，道：“芳臣有什么親近合用的人，我知道的并不清楚，這事還要你自己拿主意。也不用怕別人知道了誰與你親近，就藏著掖著的，暗樁是要藏的，誰也不能將所有的勢力都藏了不是？該顯的還是要顯，以威懾群小?！?/br>
    程素素卻有話要講了：“有一個人。”

    江先生搶著問：“什么人？”

    “先生還記得鄔州的夏偏將嗎？他的兒子，該出孝了吧？”程素素想了想，說，“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他們家呀?！?/br>
    江先生以手加額，大笑道：“將這樣一個人推到李相公面前，哈哈哈哈！妙！大妙！”

    程素素嘆道：“本來與他們沒什么交情的，拉夏大娘子參伙，也不過是為了行事方便。不想他們是那樣的人，能拉一把就順手拉一把?！?/br>
    將夏偏將的長子夏忠良給推到李丞相面前，自己的人品就砸瓷實(shí)了。她知道，自己在李丞相那里的評價(jià)，呃，絕對不是大哥那樣的正人君子就是了。該刷的好感度，還是要刷的。

    她還有個心思，便是只推薦夏忠良一個人，還不叫夏家人知道，只對李丞相提。做好事不留名什么的，很有幾分周公的意思，很容易博好感。好感度有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求到李丞相，李丞相辦起來就會更痛快一些。且扳倒梅丞相，主力還是李丞相，因?yàn)樽约撼隽艘稽c(diǎn)力就飄飄然，要東要西的，容易惹人厭惡。

    幫夏家也是真心，她對夏家的印象還是非常不錯的，雙贏的局面。

    趙騫此時才慢吞吞地說：“長遠(yuǎn)來看，這樣更好?！?/br>
    謝麟拍板：“就這樣！”不推薦人呢，反而沒辦法與李丞相繼續(xù)結(jié)交下去了，有來有往情誼才會深厚。就夏忠良了吧。至于謝家的年輕人想出仕，這一波李丞相踹下去那么多人，又提拔上來一大批，低級的職位空出來不知道多少，何必非得托李丞相呢？往吏部去掛個號，排隊(duì)也比以前快呢。

    “還是有勞趙先生走一趟李府?！敝x麟對趙騫如是說。趙騫比任何人都熟悉這些門道，當(dāng)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趙騫也不推辭：“故所愿也，不敢請爾。”

    ————————————————————————————————

    “哼！又弄鬼了，這個時候謙虛的什么勁兒！”李丞相看了看拜帖，又聽趙騫講明了來意，“還送了‘夫人帖’來了！”

    趙騫就帶了一張?zhí)?，依舊是謝麟與程素素聯(lián)署。被挑剔了，趙騫也不惱，看李丞相說話雖略有些刻薄，臉上卻一點(diǎn)生氣的意思也沒有，那他也就不必跟著誠惶誠恐了。連假作惶恐也沒有，趙騫只是意思意思地解釋了一句：“晚輩拜見您，當(dāng)然是署名以示鄭重啦。學(xué)士也沒有拋開娘子與您接交的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