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本來就不是一個木訥的人，她敢男裝讀書，敢與未婚夫會面，哪一點(diǎn)不靈醒了？

    哪怕之前年紀(jì)小，現(xiàn)在也不該是這種反應(yīng)。必有緣故！

    謝麟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妻子有些另類，連寫詩都不能打動她，那么送首飾、送珍玩一類就更沒用。不如開誠布公，問問她要的是什么。果然，問出來是最有效的，居然又看到她臉紅了。

    “……你……”

    “你我都不是愚人，”謝麟笑容愈發(fā)輕松了，帶點(diǎn)誘哄地，“明白總比糊涂好，對不對？”

    程素素退后三步，拍拍臉，冷靜了一點(diǎn)：“謝先生，我是六郎，先生說六郎要什么呢？六郎已經(jīng)出過一回殯了，再出門就是圍獵，是拈香，是吃酒，是探親。沒了。再沒旁的了。”

    “那謝先生知道自己要的又是什么嗎？要是得到的與期望的不一樣呢？”

    兩句說完，程素素自己也愣了：我怎么給說出來了呢？

    捧著臉，程素素跑掉了。

    盧氏正在院子里打轉(zhuǎn)，看到她出來，忙迎上去：“娘子啊，怎么樣？說什么啦？”她一直擔(dān)心謝麟會讓程素素別再去看和尚什么的。

    院里涼風(fēng)一吹，程素素徹底醒了——謝先生太狡猾！這個樣子，怎么能不說嘛！不講就代表不合作！太可惡了！

    “沒事！”程素素手壓著心口也按不下心中的煩亂，“我居然問了？該死的！”

    盧氏全聽不懂這是什么意思，更焦急了：“那……大官人還在屋里吶，你這跑子出來……”

    門再次被打開，謝麟面無表情地說：“你們早些安置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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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麟當(dāng)時沒有明確的表示，程素素卻不能不顧?；氐椒坷?，腦子還有些發(fā)懵的，盧氏等都不敢打攪她。直到她突然坐起來：“三娘，咱們還有多少東西？”

    “什、什么？”

    “金銀細(xì)軟啊……之類的……”

    親娘哎，這不是要跑路了吧？盧氏也慌了起來：“姐兒，好姐兒，這是怎么了呀？你和大官人，這……”

    “沒事沒事，我就問問，問問哈……”

    兵慌馬亂了一晚上，誰都沒睡好。接下來的兩天，程素素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府衙里，哪里都沒去，心情很是忐忑。已經(jīng)腦補(bǔ)出許多“被遣送回家，惹大哥擔(dān)心”的場景來了。情不自禁的，將指甲啃禿了兩個。

    兩天里，兩人都沒再見面，挨到第三天，休沐。程素素一顆心提了起來，果然，謝麟來了。

    程素素悶咳兩聲給自己打氣，挺了挺腰桿：“茶呢？”眼睛卻瞟到了謝麟手上提著個青綢包袱。

    謝麟神態(tài)輕松地坐下，順手將包袱放到了二人中間的小桌上，擺手讓盧氏等人出去，盧氏擔(dān)心地望著程素素。程素素點(diǎn)點(diǎn)頭，盧氏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程素素的心提了起來，搶先問：“謝先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嗎？”

    謝麟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六郎，打開來看看?！?/br>
    程素素給他一個疑問的眼神，并沒有得到回答，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她扯過包袱解開扣兒，呆住了。一套青色的儒衫，鞋帽便全，鞋子的尺寸是她的。

    “我想要的，反正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想要更多，卻不肯多給，是不成的。想做六郎，就做嘛。不做六郎也沒什么，做我娘子本就不該只會禮佛聽曲?！敝x麟緩緩地說。

    程素素站起來，將包袱往椅子上一擱，左手提著謝麟的領(lǐng)口將他揪了起來。一陣騰云駕霧之后，謝麟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被推靠貼著墻壁，耳邊一寸，一只臂撐在了墻上。程素素的臉在他面前放大，近得能感覺到她臉上的熱度，像冬天里靠近了一只小火爐。

    程素素一句一句地往外迸，說一句，更加咬牙切齒一分——

    “賢妻會疼人，我會鬧人?！?/br>
    “我鬧起來，是要掀房頂?shù)??！?/br>
    “認(rèn)真生起氣來，天靈蓋都給你掀開了。”

    “謝先生，這樣也要嗎？”

    “掀！”領(lǐng)口被揪得很不舒服，仿佛將妻子的壓力傳到了他的身上，謝麟的心安定了下來。原來，丈夫不止要讓妻子內(nèi)心安定，自己也需要安定的。

    程素素湊得更近了一點(diǎn)：“物議不會放過你?！?/br>
    “世人多愚蠢，我還沒遇到過不能解決的人?！?/br>
    程素素定格在了一個流氓的姿勢上：“我男人是謝芳臣??！有什么是不能解決的呢？恭喜謝先生，賢妻換了個悍婦，此生雞飛狗跳可期?！?/br>
    左手慢慢松垂了下來。

    謝麟被一股清香的氣息籠罩著。

    程素素舔著唇：“沒喝酒，說的就不是醉話了。我可認(rèn)真的?！?/br>
    謝麟被定在了墻上，慢慢站直了腿：“再兇些，也是可以的?！?/br>
    他站直了，就比程素素高出些個頭來。程素素收回了手，腮上的顏色像喝醉了酒。一個靠著墻，一個面著壁，直站到盧氏顫巍巍地以請示午飯為借口來敲門，才發(fā)現(xiàn)站了這么久竟都不覺得膩。

    謝麟低頭笑問：“娘子午飯想吃什么？”

    程素素捏著帕子擋在唇前咳嗽兩聲：“哎，銅佛寺的素齋不錯，去嘗嘗？”

    “好！時辰也來得及，三娘可以叫廚下省事了?！?/br>
    盧氏：等等，這是什么情況？

    謝麟揀起了儒衫，捧著率先進(jìn)了里間：“換上這身，行動方便?！?/br>
    “嗯?！?/br>
    “備馬吧，路不難行?！?/br>
    “好?！?/br>
    盧氏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哆哆嗦嗦地吩咐了廚房，又派人去備馬，再通知張富貴安排跟著出門的仆人。竟然還能覷著空兒將程素素拉到一邊問一句：“姐兒，別再折騰三娘啦，究竟怎么回事兒?。俊?/br>
    “花容月貌值不值錢，也要看長在誰的身上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報復(fù)素素讓我寫得這么辛苦，我決定再寫個東電體

    謝麟

    美人男

    努力想和妻子談戀愛

    被壁咚

    第128章 不會眨眼

    謝麟從未到過銅佛寺。

    它以前太小, 縱使謝麟動念往道觀佛寺走一圈, 也輪不到銅佛寺來出頭。頭回約會就被程素素給拉到銅佛寺里來，謝麟也是有些驚訝的。他近來事務(wù)頗忙，今年雨水少, 麻煩就多，也常往下頭縣里去, 關(guān)于銅佛寺他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這個小廟多了個會念經(jīng)的外來和尚, 吸引了不少善信。

    既然程素素帶他過去，想必是有什么值得看的，哪怕還是那個小破廟, 同游一番，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行前, 二人沒有通知銅佛寺，隨從也沒帶幾個，兩人皆著儒衫, 程素素給謝麟指路, 不多會兒就到了山門前。程素素勒住了馬，奇道：“今天好像快了許多?！敝x麟躍下馬來, 將韁繩交給侍從：“也不算遠(yuǎn)?！?/br>
    程素素也跳到地上, 抬手一指：“就在里面了?！?/br>
    銅佛寺的知客僧是見過程素素，她這一改裝, 知客僧第一眼覺得眼熟，一時不敢認(rèn)了。聽著這兩個人一個“謝先生”一個“六郎”的叫著，走到了面前。直到程素素開口, 知客僧才記起來這聲音是聽過的，雙掌合什：“是娘子?！?/br>
    程素素問道：“圓信忙嗎？”

    知客僧忙說：“娘子來了，自然是不忙的，小僧這就去稟告方丈出來迎接娘子?！闭f著，往謝麟臉上看了一眼，旋即垂下頭來，猜測著這個“謝先生”的身份，如果沒有意思，應(yīng)該就是知府了？

    知客僧心頭一喜，知府都來了，可見銅佛寺名頭越來越響，將來……知客僧低垂的面孔露出控制不住的笑意來。

    謝麟不動聲色地牽起程素素的手：“咱們走？”

    程素素抽了一下手，沒抽開，反被握得更緊了。

    房頂還在，天靈蓋也還在么。謝麟唇角微微上翹：“走吧?！背趟厮仄^頭來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過頭去，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說：“好呀?！?/br>
    拾級而上，還未到大殿，方丈便已與圓信走了出來。方丈臉上笑出了一朵花兒來，他就知道，壓下非議之聲將圓信留下來是有好處的。圓信或許別有目的，但是借他之手，卻可弘揚(yáng)佛法、光大本寺，何樂而不為？

    到了面前，方丈笑容可掬地雙掌合什：“二位檀越。”聽知客僧說了之后，他就知道要怎么稱呼這兩位了。

    程素素笑道：“打擾了。我家先生聽說圓信師傅佛法精通，特來一會。”

    圓信垂著眼，紋絲不動，下垂的目光恰看到二人牽在一起的手，面上依舊七情不動。謝麟和氣地道：“攪擾了?！?/br>
    方丈慈祥地笑著：“哪里哪里，這邊請?！睂⑺麄円教匾庹蕹鰜淼亩U室里。

    銅佛寺什么都是新的，禪室四墻雪白，蒲團(tuán)嶄新，門窗還帶著一股淡淡新切割的木料的味道。謝麟不客氣地在上首蒲團(tuán)上坐定，單掌往對方一切：“請了?！?/br>
    圓信不動聲色地坐了上去，他此時倒抬起頭來了，兩人打了個照面，心中同時贊嘆：長了張好做面首的臉！

    方丈摸了個蒲團(tuán)，貼著墻根不吭氣。程素素卻不肯坐，捏著下巴，倚著柱著，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倆。

    謝麟與圓信都不開口，仿佛是高手過招前評估對方兼讀條。程素素數(shù)到九，謝麟先說話：“和尚擅講什么？”

    方丈提心吊膽了起來！圓信講得最多的是故事，故事啊，雖然也講佛法，也能講一些士紳講得頻頻點(diǎn)頭，可對面那個，如果文曲星真的下凡了，就一定是化成對面那個人。圓信能令他滿意嗎？

    方丈后悔了起來，他的老師叔曾與他講過圓信的問題。方丈當(dāng)時說的是：“高深佛法，哪能引得來信眾？銅佛寺不能在我手里衰落，我知道師叔覺得我這是不務(wù)正業(yè)，可師父就是看中我這點(diǎn)不務(wù)正業(yè)，才將銅佛寺交到我手上的。寺都沒了，法要到哪里落腳呢？我也不貪心，只要能翻修寺院，別再朽敗下去就好啦?！?/br>
    現(xiàn)在，方丈后悔了。一個靠講故事養(yǎng)出來名氣的僧人，因?yàn)檫@名氣引來了當(dāng)朝狀元，會有什么后果呢？

    最令方丈擔(dān)心的事發(fā)生了，謝麟與圓信竟說到了六祖與神秀孰優(yōu)孰劣上面來。詭異的是，謝麟持論是惠能優(yōu)于神秀，而圓信以為神秀優(yōu)于惠能。圓信更講出了他的研究心得，以為繼承五祖衣缽的本是神秀，后因惠能的弟子有能耐，修改了譜系。謝麟點(diǎn)頭道：“不錯，正是如此，才說惠能更優(yōu)。”

    方丈心提到嗓子眼兒里了！當(dāng)然是六祖更優(yōu)??！

    接下來的內(nèi)容，方丈就全然聽不懂了。程素素卻暗暗點(diǎn)頭，這兩個人已經(jīng)不再是論佛法，而是從佛家講到了為政。

    方丈徹底懵圈了。圓信皺起眉來，謝麟微笑道：“和尚絕妙，得空再來與和尚講法?！闭Z畢，慢慢起身，程素素看他走過來，緊兩步走近他：“如何？”

    謝麟道：“很好?！?/br>
    程素素挽了他的手，微微用力，攙他往外走，可憐謝先生坐這么久，腳一定麻了。

    他二人與方丈道別，方丈忙合什，見二人也不惱，放下心來。待二人去后，才問圓信：“圓信，何必與那位大官人爭執(zhí)呢？且六祖當(dāng)然比神秀更優(yōu)啦……”

    圓信等他念叨完了，才說：“當(dāng)然是神秀好，神秀若不好，他下回就不來了?！?/br>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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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山門，謝麟對牽馬上來的侍從擺一擺手，另一手一直沒松開：“六郎看到的這個人，果然有意思。”

    程素素道：“央央讓我看一看的，我覺得有意思，就請謝先生也來看一看啦?！?/br>
    “王經(jīng)的妹子？”謝麟詫異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