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據(jù)與母、姊一齊出來，高母先發(fā)現(xiàn)不對了——對面這小娘子的衣著，看著簡單，看料子、看那簪上的珠子，就知道不一般了！張富貴也證實了她的猜測：“這便是我家娘子了。”

    母女二人都驚喜，又有些無措，高據(jù)還勉強(qiáng)繃得住，眼睛瞅著自己的鞋尖兒，認(rèn)認(rèn)真真一揖，也不敢抬頭再看。

    程素素也不好盯著他死命瞧，好在如果合適，他以后做了江先生的學(xué)生，倒可多仔細(xì)打量了。只是不知道做了江先生的學(xué)生，他要怎么逆襲哩？口里卻說：“知道府上現(xiàn)在多事，我便想悄悄的來，帖兒也不遞，免得驚動了，豈不是添亂？”

    高母忙請她進(jìn)屋里坐，且說：“多虧娘子關(guān)懷，不然這屋子還住不了人呢?！?/br>
    程素素坐道：“誰還沒有個為難的時候么？”

    到上首坐下了，高母陪坐，高氏與高據(jù)都在下面站著。程素素道：“昨天聽江先生說起府上的事，也是感慨。面子上的話，就不多說了，說什么感同身受都是騙人的，自己沒經(jīng)過的事兒，說再多也是隔靴sao癢。我就一句話，只管在這里安心住著，你們不犯事兒，誰犯你們，還有我呢?！?/br>
    說這話的時候，程素素并不知道，她很快就得兌現(xiàn)。只是很熱心地給高母、高氏發(fā)料子：“過年的時候，官人故友打京里送來的，我看正好?！?/br>
    高母忙說：“這如何使得？這般好東西，該府上留著?！?/br>
    “還有些，我們又穿不完，還等舊了、樣式不時新了再給人不成？那不是埋汰人么？”雖說百姓不好穿綢緞，實則到了這個時候，有錢的人家悄悄地穿，只要不是太寸的場合，都沒人太計較。只不過很多人家穿不起罷了。程素素挑的這些料子，雖是綢緞，卻沒有太過份的花紋，樣式倒素雅。

    高母顫顫地接了。

    程素素估摸著差不多了，看高據(jù)頗拘謹(jǐn)，便知道自己也不好久留，正說要走，外面響起了拍門聲。

    高家老仆小跑著才將門打開一條縫，便被推跌進(jìn)了小院里。張富貴緊張得要命，張開手臂護(hù)在程素素面前。高氏面色雪白：“官人？”

    來的頭一個就是她那個敗家子的丈夫田知禮，手里還的執(zhí)著一根木杖。跟在田知禮后面的，還有幾個著錦衣的，都一臉酒色衰敗之相。卻是田知禮的酒rou朋友們。田知禮的身條與他手里拿的木杖好似孿生兄弟，原本端正的五官也像蒙了一層灰氣。

    他原是在行院里吃酒，也尋不到這里，不合胡鬧了一夜，與狐朋狗友起來又喝早酒。喝到興起，聽隔壁修屋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吵鬧，便要去打人。他又如何打得過賣力氣的匠人？匠人真?zhèn)€沒想打他，只一推，就推得他屁股著地，大失顏面。

    龜公來勸架，兩下里拉開，又說匠人：“你已誤了一天工了，別生事兒?！?/br>
    匠人十分生氣：“給別人家做活，可不曾遇著這樣的敗家子兒?！?/br>
    田知禮更覺丟臉：“你說誰？誰家好了？”

    一問就提到了高宅，田知禮酒上了頭，打罵老婆慣了的，聽到“高”字，也不管是不是他老婆就罵了起來。狐朋狗友們攛掇起哄，越勸他火氣越大。連“府衙后街”都不顧了，拖著木杖就來了。還招呼行院的龜公與他助陣，龜公又不傻，苦勸不住，自將門一關(guān)，真?zhèn)€縮了。

    田知禮與一干狐朋狗友拖著棍子來了。進(jìn)門先推了老仆一個四腳朝開，往內(nèi)走，看到出來望風(fēng)的小青，還調(diào)戲了一句：“喲，姐兒夠水靈?！币皇帜弥膶\生兄弟，一手還伸來想摸小青的臉。

    張富貴氣極，沉下臉來：“光天化日，私闖民宅，眼中可有王法？！”

    “我找我娘子～”

    張富貴：……

    高據(jù)氣極，怒道：“這是我高家！”

    田知禮對這個小舅子還是有點怕的，別過臉不看他，對高氏一伸手：“你！跟我回家！良家婦女，哪個往外跑？！”

    張富貴道：“府衙就在前面，你們還敢……”

    一群浪蕩子起哄：“男人帶自己的女人回家，與你這老棺材何干？”

    張富貴自覺正在壯年，被罵“老棺材”氣得要死，卷起袖子想打人。

    田知禮酒勁兒上來，連自己最初是與匠人吵架都忘了，什么府衙，聽著耳熟而已，不管了！斜過眼睛來瞥張富貴：“你是她相好？我說呢？怎么就跑出來了。”

    高氏幾乎要噴出血來，高母臉色臘黃，不住對程素素解釋道：“娘子金尊玉貴，不合受這般驚嚇，請避一避，他……帶走那丫頭，就先消停了?！?/br>
    程素素看不下這鬧劇了，在內(nèi)發(fā)話：“富貴，與他磨什么牙？去前頭叫人?！?/br>
    張富貴猛然一醒，要往前走。他也看出來了，這群不著調(diào)的東西醉了，聽不進(jìn)人話。還是找人來打一頓，捉起來吃幾天牢飯比較合適！

    豈料這群酒色之徒，個個力氣不算大，人卻有五、六個，高宅又小，將門一堵，出不去了。不特出不去，還掄棒亂打。院子里挨打的是張富貴，里面慌亂想將程素素藏起來的是高家母女等人。

    程素素看得煩了，將人一撥，抄起門后一個放花的高架子，往地上一摜，摜散了。雙手一拆，拎著一條拆下來的腿兒，戳開門簾出去了。

    高據(jù)暗叫慚愧，伸出手來，說：“我來打?！?/br>
    程素素鄙視地看了看他的細(xì)胳膊細(xì)腿兒，還沒謝先生長得壯呢。掄著手里的長棍，將狂笑大叫的田知禮打撲在地，上前一腳踩在田知禮背上，右腳踩著他的腦袋，說：“再叫兩聲我聽聽！”

    田知禮腔兒都變了：“賤——人——”

    “蓬蓬！”程素素在他背上跳了兩跳，將他踩昏了過去。

    府衙知道程素素今天要往后面來，聽到聲響就有人起疑，先是守門的，出頭來看，什么也沒看到——高宅門被堵了，看不到里面。越聽聲音越不對，趕緊報進(jìn)去，盧氏聽了，使人告知謝麟，自己先帶了府里女護(hù)院來搶救。

    盧氏心慌得不行，一路小跑，進(jìn)了高宅便叫：“姐兒……呃……呃……”

    程素素扔掉打折了的棍子，踢踢地上的傷員：“急什么？我能有什么事兒？這群廢物，真該枷了關(guān)牢里教育教育！官人呢？”

    盧氏虛弱地指指后面：“就來了……”突然醒了過來，揀了條棍子，塞給女兒，“就說你干的！”

    小青：……

    盧氏低聲道：“官家娘子，不好這么……的。姐兒，斯文，斯文！別嚇著官人！傳出去也不好聽吶！”張羅著威逼大家伙兒改口串供。

    這是無用功！程素素翻了個白眼，揉揉手：“您高興就好?！彼憧撮_了，看怎么說怎么說吧。

    不多時，衙役來了，江先生來了，謝麟也來了，默默地看著一切殘景，謝麟道：“打擾人家了，富貴，賬上支錢，給人家修修院子吧?！?/br>
    第106章 滅門縣令

    程素素打人時自覺正義凜然, 此時也有些惴惴, 問道：“打得重了？”

    謝麟頓了一下, 輕快地道：“挺好?！眲e人挨揍與自己老婆挨打, 當(dāng)然是選擇讓別人去死啦\(≧▽≦)/

    江先生更是一聲也不敢吭——他覺得自己好像闖了禍。如果沒有他的請求，程素素就不會到高宅來，也就不會遇到危險。程素素但凡沒有這么兇狠，吃虧的是誰還不一定。因為他想收個弟子，就讓主母遇到危險, 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

    江先生也默默地縮了，悄悄溜到一邊，低聲吩咐班頭：“先問是什么人！為什么來的！”語氣惡狠狠地。

    班頭道：“小人認(rèn)得，都是些敗家子?！?/br>
    高據(jù)趨上前來, 向謝麟解釋原委。謝麟往地上一瞥, 衙役們正將人往外拖：“就這樣？”高據(jù)硬著頭皮：“是?！?/br>
    “知道了，”謝麟看他好像嚇得不輕, 又安撫了一句, “安撫好家眷，安心住下吧?！?/br>
    江先生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繼續(xù)縮。在這個時候他表示要收學(xué)生，高據(jù)無論如何也得點頭。眼前的情況,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這個話的，還得回去道個歉先。

    程素素捏捏衣角，裝作沒事人一樣, 咳嗽一聲：“那就回去吧，別在這里礙事了?！闭f完，先抬腳走了。謝麟跟在她后面，江先生跟在謝麟后面。盧氏趕緊追上去，想看著情勢為程素素解釋兩句——不過得回到府里再說，在外面可不敢嚷的。

    回到府衙里，江先生主動說：“在下去看他們問案，幾個紈绔，是不會熬刑的?！?/br>
    謝麟微微點頭，心里知道此事不能怪到江先生頭上，到底是開心不起來。程素素眼珠子亂瞟了一陣，才說：“謝先生？”

    謝麟想了想，又想了想，發(fā)現(xiàn)除了安慰，竟想不出別的話來，哼哧了半天，問道：“累不累？叫小青姐給你揉揉肩？”

    程素素看他不像是諷刺的樣子，便說：“不算累，他們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哎，江先生這學(xué)生，是能收下了吧？”

    謝麟無奈地道：“你就甭管這個啦，收不收的，叫他們自己磨去?！笔种柑搅颂?，在程素素奇怪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將她滑出來的一綹頭發(fā)給撥到耳后。

    程素素吐吐舌頭：“我去收拾收拾?！碧崞鹑棺油馀埽U些撞上江先生。

    程素素一個急剎車：“這么快就回來了？”

    江先生扶著門框：“哎哎，這些敗子家，哪有膽子不招？”

    謝麟也走了過來：“怎么回事？”

    江先生松開門框拱拱手：“東翁，問出來啦。一問就招了，那個田知禮——就是被打得最狠的那個——是高據(jù)的姐夫。在行院里吃酒，聽到隔壁匠人說了個‘高’字，酒上了頭，就想找事兒。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岳母家，到了一看，是他娘子，就更發(fā)起了瘋。”

    來龍去脈也搞清楚了，程素素也就沒了興趣。江先生表情有些尷尬，想說什么，程素素很善解人意地說：“先生，你那學(xué)生，想收就快著點兒。”

    江先生道：“這點事都弄不好，我看不行?！?/br>
    程素素道：“得啦，一個書生，還指望他能打架？要只說這個，我看沒什么。您還是看看旁的品格好不好吧。我得去后頭收拾一下啦，三娘準(zhǔn)得念叨我?！?/br>
    對二人一點頭，走了，留下兩個書生面面相覷。

    讓東家女眷因為他的事情遇到危險，是不應(yīng)該的。

    江先生內(nèi)心十分不舍這大好局面，還是忍痛把自己給解雇了：“本該為東家排憂解難，我卻為了自己的事情給府上添麻煩，這就不該是我做的事。要是為了東翁的事兒，讓東翁、娘子冒個險卻有大收獲，我必會去做這樣的籌劃，也絕不會心虛。實在無顏再留下來?！?/br>
    謝麟道：“這種話以后就不要再提啦。我與娘子都不介意，先生何必介意？真要介意，多幫幫我們，如何？”

    江先生道：“我還認(rèn)得一個人，本領(lǐng)不在我之下……”

    “啰嗦?！?/br>
    江先生道：“這是做事的規(guī)矩，不以規(guī)矩，不成方圓。東翁也要記住，往后用人，再恃才傲物，哪怕叫東翁冒險，只要是為了東翁那都能忍。為了他自己的私心，就不能留了！”

    謝麟道：“我夫婦好不容易與先生交心，現(xiàn)在先生要走，我們虧得太大，不許走的。”

    兩人誰也沒能說服誰，江先生心道，我先去寫個信給我那朋友，再包袱一卷，跑路！回去收拾他小包袱去了，程素素后來給他添置的東西他一件沒帶，就包了幾件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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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分兩頭。

    卻說程素素回到正房，盧氏正焦急著，一面翻找衣服首飾，一面念叨小青：“你呀，不用我說，就得自己個兒先扛上去，怎么能叫姐兒出手？”

    小青道：“娘，您看我像能干大事的人嗎？”

    母女倆互相埋怨著，程素素插言道：“三娘，別說小青姐了，誰也不想的嘛！誰想得到府衙后街會出這種事來？這是不將朝廷放在眼里！”

    盧氏卻不吃這一套的：“姐兒，如今不比小時候了，你是官家娘子了，有事兒別再自己動手了啊～不雅相的。還有啊，你還年輕，等有了兒子再使性子也來及。這樣會嚇著男人的?！?/br>
    程素素心說，會么？總覺得謝先生就不想要不能打的呢。不過對上盧氏這樣的中年婦人，即使不是自己親娘，也頂好不要與她辯論，反正最后贏的不會是你。尤其是在不能動手打她的情況下……

    程素素，忍了！

    在小青同情又抱歉的目光下，洗臉、換衣服、梳頭，重新插戴好了，盧氏才由嘮叨轉(zhuǎn)為感嘆：“看看，多斯文的小娘子呀?！毙∏嗝忝銖?qiáng)強(qiáng)地問盧氏：“娘，得去廚下看看了吧？”將盧氏給調(diào)了出去。

    小青自己又接了盧氏的班：“娘子，以后多帶兩個人出去吧，不能總讓娘子出手?！背趟厮?zé)o可不可地點點頭，小青放下心來，她今天也嚇了一跳的，開始琢磨哪個合適。

    程素素開始發(fā)呆，她并不喜歡靠收受禮物來致富，照謝麟的路子做官，仕途要順暢，卻是要花不少錢的，還得有進(jìn)項。再有一個，她還記得，她的嫁妝有不少是玄都觀給添置的，害得道一都沒錢娶媳婦兒了，這一筆是必得加倍給他的。

    她近來在琢磨錢的事兒，官員不得經(jīng)商，不少人家就采用了折衷的辦法。要么自己買田置地買鋪子收租，要么就找人代為經(jīng)營。后者來錢更快，利潤更高些。高據(jù)的父親會經(jīng)商，高據(jù)看近來的表現(xiàn)，應(yīng)該也不差。原以為可以用的，現(xiàn)在江先生想收這個學(xué)生，就不好要他給自家做買賣了，不曉得高據(jù)的jiejie怎么樣？

    現(xiàn)在的婦人，恐怕愿意出面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的不太多，尤其是經(jīng)商。

    除此而外，程素素還真沒有合適的人選。再有就是政務(wù)上的事情，也不知道謝麟處置得怎么樣了……

    想了一陣兒，程素素對采蓮道：“這兩天多盯著些前面，看高家的案子，什么時候下定論。”

    采蓮道：“是。應(yīng)該快了吧……那天我出門看脂粉，路過縣衙那邊兒，聽說抓了不少人呢?！?/br>
    “那就等等吧，反正也急不得。”

    采蓮將這話認(rèn)了真，往前面打聽消息。高家的消息沒打聽到，卻打聽到謝麟要讓江先生滾蛋，都在收拾包袱了。采蓮不知書房里的事，只看到江先生收拾包裹，就告訴了程素素。

    程素素一聽便急了：“怎么會這樣？這又不怪他！走，去書房?！?/br>
    到了書房，謝麟才拿起書又放下了，難得露出了一點疲態(tài)：“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