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完衣裳, 翻出上次穿的青色的斗篷來罩上, 采蓮端著一碟干桂圓進(jìn)來：“姐兒，你要的……咦？”

    程素素笑瞇瞇地：“你們看著屋子, 我去去就回?！?/br>
    她常去玄都觀, 家里人很少阻攔, 說要去賞雪景，家里派個車，有車夫、有丫環(huán), 盧氏押車，在京城里面還是比較放心的。出了門，就有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不遠(yuǎn)不近地綴在后面。

    小青撩開簾子看了一眼，輕聲說：“后面駕車的，就是長貴?！?/br>
    程素素點(diǎn)點(diǎn)頭：“行了，不要多看。”

    一氣到了玄都觀，車進(jìn)了觀里，在常停的院門前停下，車夫取了墊腳的凳子，小青先撩簾子下車，伸手來扶程素素：“姐兒，留神腳下……呃……”

    程素素扶著她的手，邁出一只腳，差點(diǎn)沒滑下去：“濕濕濕濕……濕兄！”

    道一虎著臉，抱著手：“你又要作什么妖？！”

    程素素連滾帶爬地滾到他面前站好，乖巧地：“師兄?！敝x麟到底行不行啊？！玄都觀，大師兄的地盤哎！嗷！

    道一冷冷地說：“跟我來！說清楚，帶你去，說不清楚，哼！”

    正在打的鬼主意，怎么可能告訴你？告訴了你，不就等于告訴了大哥？程素素迅速劃拉出了一個等式，決定避重就輕：“那個，大哥今天去見史先生了?！?/br>
    道一不吭聲。

    程素素續(xù)道：“我怕大哥和史先生吵起來，就想跟謝、芳臣說一說嘛。家里的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場面上的事兒，現(xiàn)在就大哥一個人頂著，也沒個幫忙的。”

    道一停住了腳步，嚴(yán)肅地問道：“你為這個嫁謝麟？”

    對呀！程素素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什、什么玩藝兒？”打死也不能承認(rèn)呀！開什么玩笑？

    道一冷冷地看著她。

    程素素擦擦口水：“我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嗎？”

    道一依然不為所動。

    程素素眨眨眼，見道一鐵了心要等一個答應(yīng)，才說：“師兄，咱們到京城好幾年了，桃符都這么大了，你見過的人也不少了吧？比謝麟更好的，有嗎？我也沒發(fā)現(xiàn)。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我怎么就不能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了，有事兒就不能找他了？何況是我的事兒……就用用他……又怎么了？”

    道一別過頭去，長出了一口氣：“走吧。”

    程素素?zé)o聲地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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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是紫陽真人的靜室，謝麟還是那件貂裘，門前負(fù)手而立，遠(yuǎn)遠(yuǎn)看著，畫兒一樣。仿佛能嗅到一股新雪的氣息。

    道一對謝麟臉色還好：“人我給你帶來了。嗯咳！”

    程素素乖巧地從后面走上來：“謝先生好?！?/br>
    “六郎?！?/br>
    道一對小青道：“你跟著，不許離開！”他自己卻避開了。謝麟在背后說：“程兄慢走?！钡酪桓鴰煾感粘?。程素素背對著他們，縮肩偷笑一聲，又裝起正經(jīng)模樣兒來。

    謝麟道：“外面風(fēng)大，里面請吧。火盆也該燒熱了?！?/br>
    程素素隨他進(jìn)了靜室，小青忠實(shí)地執(zhí)行了道一的命令，往門邊一縮，就縮在那里不肯走了。謝麟也不在意——他知道盧氏母女的來歷。

    謝麟先開的口：“近來總是找不到縫隙，府上規(guī)矩倒是極好。不知六郎相召，有何要事？”

    程素素看他往下褪貂裘，正要說什么，忽然改口：“原本有事，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一件更要緊的。先生是不是正在忙，卻被我給調(diào)了過來？不如告訴我何時方便？以后也不會措手不及了？”

    謝麟心中微愕，面不改色地道：“想忙，總有得忙，事情卻有輕重急緩的。我平日與道靈一樣要去衙里、去東宮，休沐日是何時你也是知道的。平常宿在相府，煩了的時候會到亡母留下的別院散心……”竟是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時間表告訴了程素素。

    程素素道：“今日休沐，可我看先生的樣子，不像很閑。”

    “還好。六郎有何事？”

    程素素也不矯情：“這些日子，我被關(guān)在家里關(guān)得慘，人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有幾件事兒，要向先生確認(rèn)，也好應(yīng)付?！?/br>
    謝麟比了個手勢：“六郎只管說?！?/br>
    “上次大哥面前，嗯，不好意思問得太直白，只想請問，府上二房究竟難纏到什么樣？請讓我心里明白。蓬門寒舍出身，能應(yīng)付得來嗎？”

    謝麟垂下眼瞼，慢慢地說：“難纏得要命。”

    程素素微愕：“什么？”

    “六郎沒有聽錯。”

    咬著指甲，程素素含糊地說：“唔，原來是這樣。是否初心不改？一以貫之？”

    謝麟唇邊掛上一抹嘲諷的笑：“他們也就只有這一條可取了?！?/br>
    “這仇是解不開了？”

    “解不開了。六郎不必?fù)?dān)心，謝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br>
    “那酈尚書呢？”

    “女兒是他養(yǎng)的?！?/br>
    “所以，他必是會遷怒于人的？比如我大哥？”

    謝麟清清嗓子：“或許會，又或許會看在李相公的面子上，有所收斂。酈樹芳比他女兒倒要聰明一些?！?/br>
    程素素點(diǎn)點(diǎn)頭，打袖子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盒子，遞了過去。

    謝麟接過來打開，里面是一份收據(jù)：“這？”

    “吏部托人情的收據(jù)，先生不會沒見過吧？”不是明碼標(biāo)價的賣官，是吏部里的一個私下的傳統(tǒng)……疏通，錢的數(shù)目是寫目的，除此之外，地點(diǎn)、經(jīng)手人的官職，都是代號。程珪派人辦完事，這東西就被程素素給要了過來。

    謝麟當(dāng)面是見過的：“我見過收據(jù)，可從沒見過往滇南去還用得著走門路的。滇南還要托請嗎？六郎從何處得來？這是被人暗算了吧？”手段還特別陰毒啊。

    程素素嘴角一抽：“不愧是先生，這是我拿了二十貫錢去……”

    謝麟的笑容一僵，下巴往下沉了沉，繼而露出一個更大的笑容來：“六郎，六郎?！毙χ鴮⑹論?jù)放回了匣子里，遞了回去。

    程素素道：“先生留著就好。放在我這里，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派上用場了?！?/br>
    謝麟輕輕“哦”了一聲，將匣子塞進(jìn)了自己的袖子里。

    “這個事兒，能先別讓我大哥知道……嗎？”程素素小心翼翼地說，“他只知道我拿到了收據(jù)。”

    謝麟一點(diǎn)頭，就看到面對的姑娘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比之前見到的所有笑容都要甜美而真切。若拿他的情況來作比的話，就好像上一刻應(yīng)付祖父，下一刻見到親爹復(fù)生。

    程素素還不知道自己笑得特別甜、特別美，還在裝作輕描淡寫的自言自語：“就是不知道，若是一個無能的人走了門路，遇到了教匪，誤國誤民，與吏部有沒有干系？”

    這才是她要說的重點(diǎn)！凡事有利就有弊，就像娶了李綰，程犀升遷、規(guī)劃等等有李丞相cao心，也會被李丞相政敵的臺風(fēng)尾掃到一樣，嫁了謝麟，也是好壞并存的。謝麟也不可能一個仇人都沒有，這么親近的關(guān)系，程家也一定會被掃到。

    別人還罷了，哪怕是御史，頂多一天照三頓罵著，又不會少一塊rou！吏部尚書就不行了！誰知道他怎么陰你？考評不合格都是擺到明面上的，陰險一點(diǎn)的，像程素素的這張收據(jù)一樣，那可真是要了親命。

    這個位置上，放不上自己人不打緊，千萬不能是仇人。酈樹芳的身份很微妙，對于謝丞相來說，這是一個盟友，輕易不可能犧牲，反而會保他。對于謝麟相關(guān)的人而言，這就是個死敵了。他不會親自動手，然而只要他在，酈氏就會安安全全、長長久久，繼續(xù)為惡。

    “難纏得要命”，要命??！

    讓酈樹芳為了謝麟大義滅親？事實(shí)證明，酈樹芳不會這么做。

    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撬掉酈樹芳算了。這世上有許多事情，看起來很難，所以很多人心里就先怯了、不去做，不做就永遠(yuǎn)也做不成。要扳倒一個吏部尚書，也很難，但不做，他就永遠(yuǎn)是一個威脅。

    程素素想利用酈樹芳做過的事、利用吏部的潛規(guī)則做一個局，將一些嚴(yán)重的事情的肇因引到酈樹芳身上，比如他收錢讓一個酷吏去地方上做官激起民變。類似的事情翻出來幾件，讓他做不成吏部尚書。這個局要做，就必須做得細(xì)一些，動用的人要很可靠，環(huán)環(huán)相扣。

    現(xiàn)在程素素手里沒資源，沒法做成。將這個靈感交給謝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也算是一份“投名狀”。這份收據(jù)很小，在程素素看來也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卻是一個提示。

    程素素等著謝麟的回應(yīng)。

    謝麟道：“要花些功夫?！?/br>
    “嗯?！?/br>
    “六郎如此勞心，實(shí)在令我慚愧。家中事，六郎不必?fù)?dān)心，我已處置得差不多了。這個，”他指指袖子，“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啦?！?/br>
    程素素很老實(shí)地道：“不用這么客氣，有危險在，我也不安心呀?！?/br>
    “六郎能干，道靈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br>
    程素素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牽，又努力抿回來，嘀咕道：“他才不會放心呢，會覺得我這辦法……坑……”

    “道靈不是拘泥的人，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不會迂腐刻板，以致誤事的。長兄，總想將事情自己一肩扛了，讓別人手上都干干凈凈的，過得無憂無慮。其實(shí)呢，知道你能自保，會很欣慰的?！?/br>
    程素素這嘴角就再也抿不回來了，兩只手對著搓了一搓：“是厚。我也想，多擔(dān)些事情，大哥也能放心。你說，大哥以后會不會，放心多給我交代些事情啦？”

    如花笑靨仰望，雙眼亮晶晶的發(fā)光，在程素素發(fā)自內(nèi)心的期盼里，謝麟笑得很標(biāo)準(zhǔn)：“敢讓meimei變弟弟的人，必是一個靈活的人?！?/br>
    “嗯！”程素素兩眼都笑彎了。

    謝麟忽然問道：“六郎是怎么來的？”

    “坐車。先生呢？”

    謝麟返身將貂裘取來披好：“怎么向家里說的？怎么對那位小程道長說的？咱們別說岔了?！?/br>
    “咱們”兩個字，他說得那么自然，程素素怔了一下，吞吞吐吐地：“我說，大哥去見史先生了，我不太放心，就想請教先生來著。沒事兒，這事兒我應(yīng)付得了。先生知道，就行啦。不再打擾先生啦……”

    “且慢，”謝麟伸手來拉了她一下，動作很自然，給她理了理斗篷，“許久未見史垣了，同去吧。我正有事要與道靈說?！?/br>
    “呃？”

    “我們一同被御史參了啊，不要一起罵罵御史嗎？”謝麟筦爾，“他還要付我束脩，與我講定個時辰，否則六郎這個學(xué)生，是收的記名弟子嗎？我的學(xué)生，學(xué)業(yè)太差我是不認(rèn)的。”

    “哎?！背趟厮剌p輕抽了抽鼻子。

    “冬日晝短，這便走？”

    “好。”

    兩人出了門，走不多遠(yuǎn)就遇到了道一，程素素乖乖叫“師兄”。道一點(diǎn)點(diǎn)頭：“早點(diǎn)回家，小青，看好她。”謝麟道：“我會先帶六郎去見見道靈的，道靈在見史垣。有些事兒，說開了好，不好叫道靈一個人擔(dān)著的。”

    這話程素素與道一都愛聽，道一板著臉對程素素說：“你老老實(shí)實(shí)的?！?/br>
    程素素低眉順眼的：“嗯。對了，師兄……”

    “嗯？”

    “師祖的屋子，灑掃過了嗎？味道有點(diǎn)怪怪的?！?/br>
    道一重視的問：“怎么怪了？什么東西燒著了？”

    “好像有點(diǎn)酸酸的，大概是我聞錯了吧?！?/br>
    第67章 晴天霹靂

    史先生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在京城里有一所不錯的房子, 比尋常來京做官的窮官兒們過得滋潤許多。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周濟(jì)一二手頭緊的同僚們, 又或者看哪個赴京的窮書生順眼, 給些方便權(quán)作前期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