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蘇明若意外的是，她原本擔心江岸青和衛(wèi)然可能會撐不住，哪知道這兩人雖然看著很辛苦的樣子，但實際上也沒有到不能再走的程度。

    衛(wèi)然倒是能笑的燦爛：“這已經很好啦，還有馬可以騎，以前和老師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窮到只有一頭驢子走天下呢，不過驢子還要背行李，也不能一直騎著驢，所以多數(shù)時候還是要靠自己走啊，現(xiàn)在有馬可以騎真是太幸福了！”

    雖然明顯能夠看出十分辛苦，但衛(wèi)然大約是因為這樣的幸福感所以精神頭相當?shù)暮谩?/br>
    不過，說到這個，衛(wèi)然不由得看向江岸青：“先生看著就是一般的讀書人吧，跟我不一樣的，但是沒想到先生居然也能撐得住啊。”

    江岸青這個人嘛，本身的底子是不差的，之前雖然吃了不少苦頭，剛被蘇明若拎回去的時候十分瘦削，但謝容就曾說，前世那位燕國丞相沈樅讓人見之如仰高山。

    如今的江岸青或許還不是那個燕國丞相，但他至少被蘇明若養(yǎng)的很好，如今衛(wèi)然見他第一眼便覺得這人若有松柏之姿，氣息沉靜卻不顯孤僻陰郁，既有松柏之傲然，又帶有幾分溫潤書卷氣，不會讓人覺得太過顯眼，但偏偏一見難忘。

    但不管怎么說，江岸青就是個讀書人的形象……還是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每日只讀書彈琴，品茶下棋的類型，卻沒想到江岸青居然和他這種一雙腳走天下的人有差不多的好體力哎？

    江岸青頓時笑道：“這算什么，若是這點苦頭都吃不得，我恐怕在很多年前就死了，如今連骨頭都得爛在燕國了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在笑，語氣也仿佛帶著幾分調笑的自我調侃，可以衛(wèi)然那術家弟子的詭異敏銳感覺，卻覺得江岸青說這話的時候……

    “哇！先生好兇！”

    衛(wèi)然驚叫一聲，兔子似的撒丫子跑了。

    江岸青：“……”

    好、好兇？

    蘇明若在一邊抽了抽嘴角：“他好像……快被嚇哭了啊。”

    江岸青：“……”

    他們在中午的時候趕到了趙家莊。

    趙家莊人口不多，男女老少加起來不過百來口人罷了，因此蘇明若在到達趙家莊之后迅速封鎖了這里。

    雖然因為人口不多，可以提供的房舍也少，但如果連帶著趙家莊的祠堂也用上的話，大家擠一擠再加上帳篷，倒也能夠把人全部塞進去。

    何況他們之前殺掉的那些燕軍也提供了一部分物資。

    中午的時候天空已經陰沉下來，等蘇明若吃了午飯，就聽見幾聲轟然的雷響，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的雨聲。

    這雨聲一開始還能分辨出來，可沒多久就連成一片。

    “真的是……好大的雨啊?！?/br>
    蘇明若占了趙家莊最好的房子，據(jù)說是村長家的，衛(wèi)然江岸青等人當然是和她一起，馮明因為做事細心，被蘇明若派去和盧宣和一起負責警戒巡邏了。

    雖然雨下的大，但也要小心，畢竟趙家莊的人口再怎么少也有一百多人，萬一跑掉幾個他們就完蛋了。

    蘇明若站在窗邊卻沒敢開窗戶，雨下的太大，哪怕是開窗也會被飄進來的雨水糊一臉的。

    她只是聽著外面的雨聲對衛(wèi)然問道：“還真叫你說準了，不過這雨什么時候能停？”

    衛(wèi)然眨眨眼：“……大概，明天早上吧?！?/br>
    他的語氣有些遲疑，仿佛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雖然衛(wèi)然的年紀說起來要比蘇明若大了不少，如他所說，他今年已經二十歲了。

    但誰叫他天生一張娃娃臉，怎么看都年紀小，因此反而讓蘇明若覺得他是需要擔心的那個，這時候見他精神不好，不由問道：“你這是……怎么了？從來了趙家莊你看起來就不太好，是我趕路太急了嗎？”

    衛(wèi)然搖搖頭：“不是的，只是覺得心神不寧，也可能是下雨的時候天氣太悶了吧?！?/br>
    蘇明若點點頭：“也是呢，我在下雨的時候也總覺得心情不好。”

    然后她就換了話題，去找江岸青研究黃石坡該怎么打了。

    可衛(wèi)然趴在桌上，看著桌上那碟江岸青特意留給他的精致點心，只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

    ……即使平時這種情況足夠他驚呼著撲上去吃的一臉滿足了。

    但這種時候……

    衛(wèi)然抿著嘴唇看了眼正低著頭和江岸青一起看地圖的蘇明若。

    他對蘇明若說是因為氣候的原因當然是假話，那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可不僅僅是生理上的不適，更多的是一種從心底涌出的惶恐感覺。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

    衛(wèi)然知道這一點。

    他的老師說他天生該是術家的弟子，不僅僅是因為他在術算方面的天分，這話更不是在他不滿二十歲便學成出師的時候說的。

    而是……從一見面的時候，在他年紀尚小的時候就對他說了這話。

    術家的術算包含十分廣博，可不僅僅是一句‘算命’又或者‘兇吉’就可以概括的，衛(wèi)然對此十分敏銳，這種敏銳的感覺在通過多年的學習之后更加明顯。

    至少衛(wèi)然知道，現(xiàn)在真的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

    他拿出工具來自己算了一遍，卻發(fā)現(xiàn)不管是蘇明若還是他都沒什么危險，甚至就算他把目標拓展為晉國……好像也沒啥壞事呀？

    這種心頭壓著大石的沉重感覺，和術辭中顯示的一切安寧讓衛(wèi)然覺得更加難受。

    這甚至導致他一整晚都沒能睡好。

    不過衛(wèi)然倒是沒有什么可以作為‘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形容，因為他壓根沒有翻來覆去。

    ……由于房間有限，他和江岸青分到一個房間，衛(wèi)然擔心自己鬧出動靜來不僅會吵到江岸青，如果再被問‘怎么回事’之類的話，他也壓根沒法回答。

    于是第二天江岸青起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直挺挺的躺在他隔壁，眼睛睜的大大的，眼睛下面帶著濃重的陰影，但卻偏偏面無表情的衛(wèi)然。

    江岸青：“——?。。。?！”

    到底是誰比較嚇人！

    一大早還迷糊著的時候看到這種東西太可怕了好嗎！

    江岸青瞬間清醒了。

    他深深地喘了口氣緩和了一下心情才開口：“你怎么回事？”

    衛(wèi)然依舊保持著直挺挺的躺著的動作：“先生你醒了啊?！?/br>
    江岸青點點頭：“起床吧，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今天還要趕路呢。”

    然后他就看到聽到這話的衛(wèi)然瞬間淚眼汪汪：“先生……動、動不了了?！?/br>
    “怎么了？”

    “好像落枕了。”

    江岸青：“……”

    所以說你昨晚都干什么了??！

    于是當蘇明若再次見到江岸青和衛(wèi)然的時候，士卒們早已經吃完早飯收拾好行裝了。

    蘇明若不由得嘆了口氣：“先生昨天是太累了嗎？今天居然難得這么遲呢?！?/br>
    這話說的反倒是衛(wèi)然不太好意思了，他連忙擺手道：“不是的，先生其實起的很早，主要是為了幫我，我不小心落枕了，動起來有點艱難，不過先生懂的真多啊，他幫我按了記下我就覺得好多了呢。”

    衛(wèi)然看著江岸青的眼神亮晶晶的，滿眼都是‘好厲害好厲害’。

    江岸青對此只是微微點頭，他似乎是在想其他事情，因此并沒有回應。

    衛(wèi)然興奮的語氣頓時有些低落，蘇明若甚至覺得他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搖擺的尾巴都蔫耷了。

    ……簡直像是一臉興奮的撲上來求撫摸求擼毛結果主人完全不搭理的狗狗啊！

    蘇明若抽了抽嘴角，她想了下把手伸過去輕輕拍了拍衛(wèi)然的腦袋：“準備出發(fā)吧?！?/br>
    “嗯！”

    衛(wèi)然眼睛彎彎，瞬間又興奮起來了。

    蘇明若：“……”

    所以說，你到底哪里像是二十歲啦！

    只是在蘇明若剛準備離開的時候，江岸青卻開口了：“這個莊子上的所有人……都殺掉吧。”

    “——?。。　?/br>
    蘇明若瞬間瞪大眼睛：“先生？！”

    與她同樣反應的人還有衛(wèi)然。

    他終于知道從到達趙家莊起心中的那種不好的感覺是什么了！

    可江岸青的語氣依舊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殺掉吧，你在這里的時候固然可以控制他們，可一旦你離開，他們是燕國人，通風報信是最正常的做法了，黃石坡的事情不容有失，一旦消息泄露，對于我們來說幾乎是致命的?！?/br>
    蘇明若下意識的反駁道：“可是……可是也不需要全部殺掉吧？”

    那可是一百多口人！

    他們只是普通的百姓，又不是兵士，更重要的是，這其中不僅僅有壯年的男人，更有女人小孩和老人啊！

    江岸青卻反問道：“難道你打斷賭一賭他們到底會不會去報信嗎？用一百多條燕國人的性命來賭你手下的一千五百士卒？”

    “我……”

    蘇明若看著江岸青，她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這樣。

    可江岸青繼續(xù)說道：“這就是我一直反對你來做這件事情的原因，不管是殺俘虜還是殺普通百姓，只要你來了，這種事情就不可避免。”

    可蘇明若最后咬牙道：“情況也沒有那么糟糕吧，至少如果我們行動夠快的話，就算他們去報信時間上也來不及，何況……如果他們不知道我們要去黃石坡呢？他們原本就不知道，只要我們離開的時候不往黃石坡的方向走就可以了?！?/br>
    蘇明若緊張的盯著江岸青，她原本以為還要再費一番口舌，可讓她意外的是，江岸青居然在這種時候點頭了：“那我們走吧?！?/br>
    蘇明若稍微松了口氣。

    衛(wèi)然卻沒有。

    因此當蘇明若離開趙家莊一段之后，就看見衛(wèi)然急匆匆的趕過來：“曲尉！”

    他瞪大眼睛，語氣焦急慌亂：“我、我好像發(fā)現(xiàn)趙屯長不在?！?/br>
    蘇明若一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反應過來：“江岸青！”

    江岸青就在她不遠的地方，此時聽到蘇明若如此憤怒的叫他的名字，終于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了？”

    蘇明若瞪著他，氣的說不出話來，可江岸青面容平靜，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怒火，最后蘇明若咬牙道：“沒有下一次！”

    江岸青仿佛絲毫感受不到蘇明若的怒氣，只是說道：“你我都知道這不可能?！?/br>
    “我是說遇事不與我商量，沒有我的命令擅自行動，這種事情沒有下一次！”蘇明若的語氣憤怒又冰冷：“這是最后一次！無論你覺得我做的是對是錯，我都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哪里，這里該由誰來做決定，如果你不能做到的話，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后立刻離開！”

    她看著江岸青：“我不需要這樣的人留在我的身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