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

    那快速的充滿咖喱味的英語噼里啪啦，就像在辦公室里放炮仗，瘋狂地罵華爾街總部一個叫andy的人，英、印兩大語系結(jié)合后的俚語與臟話在ceo辦公室里飛快地彈來彈去，關越一時竟是插不進話去，手指稍稍痙攣，天和覺得他快被氣瘋了。

    普羅：“注意他豐富的肢體語言?！?/br>
    天和：“……”

    關越手指隔著千萬里，點了點位于孟買的那名戴著包頭巾與純金鼻環(huán)、手上戴了十枚寶石戒指，正舞動手指金光閃閃，圓瞪雙目，朝他控訴總部的罪惡的合伙人，雙眼緊緊盯著那人，眉頭深鎖。

    普羅：“注意他欣喜的眼神?！?/br>
    那邊開始了一連串的“fuck、fuck、fuck——”印度合伙人從紐約開始，把美國的五十個州挨個fuck了個遍。

    “fuck yourself.”

    關越冷冷道，在對方fuck到賓夕法尼亞州時終于不想再聽下去了，坐下，一按遙控器，“唰”一聲視頻頁面、光屏上顯示的所有資料，全部關了。

    世界恢復安靜，關越陷在了軟椅上，吁了口氣。

    “關總，同事們讓我來問您，團建選擇新西蘭南島可以嗎？”天和說，“或是你有更想去的地方？”

    關越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就像昨天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天和半點也不想來，但昨夜他想起了關越的那句“你是最優(yōu)秀的”——他仍然承認自己的才華，于是天和決定寬宏大量，不和他再計較下去，就像普羅說的，總有一個人需要先開口，畢竟關越為自己做了這么多……當然，最重要的是，天和給關越還下了一個套，不過他不準備提前朝任何人甚至普羅說，免得遭遇普羅“概率性”的推測，將會動搖他的決心。

    我看你還能嘴硬多久——天和心想。

    關越開始燒水，準備泡茶喝，焦慮感消失了。

    “不去。”關越冷淡地說。

    天和輕松地說：“那正好，我也不想去，最近確實相當忙?！碧旌痛_實不想去，先前他是為了陪關越，才決定跟大家一起，現(xiàn)在正好了，招人都忙不過來。

    “另外，我想問問，能不能替子蹇求個事兒，為他的‘小凱’在青松里謀份混吃等死的差事。”天和又說。

    “沒空陪他們演戲?！标P越直截了當?shù)鼐芙^了這個提議。

    “好。”天和沒想到連這個都被拒絕了，于是禮貌地說，“我另外再想辦法，約了人打牌，先走了?！?/br>
    天和轉(zhuǎn)身離開，關越則始終沉默地坐在辦公桌后。

    元旦后，天和以最快的速度推進epeus的復活，不停地把各項工作從日程表上勾掉。普羅作為智能程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他編程，但它無法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只能節(jié)省部分的人力成本，現(xiàn)在難度最大的，就是他必須找到合適的人。

    不過他忽然發(fā)現(xiàn)，在聞家的光環(huán)下，事情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這么難。

    金融計算機工程師有自己的圈子，天和回國后便收到了俱樂部的邀請，這個俱樂部的主要活動只有一個——打德州撲克。一如倫敦、紐約的小圈子一般，這些混跡于交叉行業(yè)中的工程師們，習慣在牌局上進行交流。

    天和資助了這個俱樂部一筆錢，卻從未去過，直到破產(chǎn)后，需要重寫系統(tǒng)框架與設計新算法時，才參加了幾次。天和無法解決的難題，其他quant自然也無法解決，但同行在一起打打牌，可以激發(fā)些許他的靈感。

    普羅說：“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讓你贏遍整個俱樂部?！?/br>
    “不，”天和推開俱樂部的門，說，“我不想作弊，我想靠自己的技術獲勝?！?/br>
    “我考慮一下?！迸凭稚希幻鹮uant朝天和說，“我相信你能做出好東西，你爸當年寫的書，我們到現(xiàn)在還在用呢?！?/br>
    天和說：“我只想養(yǎng)家糊口而已?！辈⒎_底牌，認真地看了一眼，他的習慣是發(fā)到第四張時才開始看底牌。

    他知道這些程序員要的是什么：首先工作穩(wěn)定。其次，錢和股份給夠。再三，別有什么職場斗爭，搞些有的沒的。比起一個八面玲瓏的ceo，這些高智商人才明顯更愿意追隨技術出身的領導，因為事兒少。

    其后才是談專業(yè)、談理想，所以天和一上來就給出了140%的薪水漲幅，干股，以及穩(wěn)定的、關于未來的承諾。

    “產(chǎn)品經(jīng)理找好了嗎？”另一名quant問，“你當技術總監(jiān)？”

    天和答道：“都沒找好……我在想我寧愿當個cto……梭哈。產(chǎn)品經(jīng)理目前還沒有合適的人選?！?/br>
    “你得找個好產(chǎn)品經(jīng)理?！眖uant們各自拿電子煙吸，一名在摩根上班的年輕人雖然拒絕了天和的提議，卻給他提了個建議，說，“你二哥是個不錯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br>
    “是的?！碧旌驼f，“不過他的最大長處是玩資本游戲，簡直玩得風生水起，可惜他太自大導致玩脫了，只好跑路把爛攤子扔給我?！?/br>
    眾人都笑了起來，各自開牌，大家發(fā)出抓狂的聲音，天和又贏了。

    “不打了，”年輕人說，“休息會兒吧?！?/br>
    “你們兩兄弟商量好了合謀嗎？”一名quant忍不住問，“否則怎么說服青松出手的？”

    “??？不，”天和一怔，笑道，“二哥是真的人間蒸發(fā)了，我現(xiàn)在懷疑他已經(jīng)去皈依了什么宗教。青松投epeus是認為我能把軟件做出來，事實上也是這樣?！?/br>
    “不容易，你還真的做出來了?！北娙擞诌駠u道。天和在入職之后，便偶爾來找他們打牌，交易分析系統(tǒng)對于整個俱樂部的大部分程序員來說，都是一個堪比上帝造物般繁重的工作，最后天和居然憑借一己之力，成功地通過了評估，這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

    “ceo呢？”又有人問。

    天和沉吟片刻，而后答道：“ceo……我有理想人選了，就是說服他有點費勁?！?/br>
    眾人點點頭，天和知道他們確實還需要考慮，但這已經(jīng)暫時足夠。

    年輕人說：“為什么不考慮下廖珊呢？”

    天和說：“天才廖珊，她是一組項目負責人的最佳人選，可惜我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就算有，傳說她也不接陌生號碼來電，唯一的辦法就是攻破她的防火墻，直接往她的機子上發(fā)個offer……”

    一名quant說：“如果你能全面碾壓她，她一定會帶著鍵盤鼠標，抱著顯示器來投奔你?！?/br>
    天和說：“關鍵我做不到，我們旗鼓相當，國防部采用的，就是她十六歲時參與設計了一部分的防火墻，那鬼東西想破解，最快也要兩百多年，我猜她現(xiàn)在還在不停地往上面打補丁，我更寧愿持之以恒地找她本人談?！?/br>
    年輕人說，“她不太喜歡投行環(huán)境，我覺得你只要找到她，就有很大希望，不過你的軟件最好不要給她看，因為她會說……”

    天和：“我知道，她會驚嘆一聲‘天底下居然有人用bug來寫成一個軟件，真是太神奇了！’我們教授就被她這么嘲諷過，老頭子當場就不好了?！?/br>
    眾人一致點頭。

    “今天的目標是馮嵩……”天和看了眼日程，“普羅，你確定他一定會去那家鰻魚飯嗎？”

    普羅：“是的，他每天中午都吃一樣的鰻魚飯，已經(jīng)連續(xù)吃了三年?！?/br>
    天和走進鰻魚飯店，普羅說：“我從沒聽你說過關于總經(jīng)理的人選目標?！?/br>
    天和答道：“嗯……這個目前來說并不那么重要。嗨，花輪同學，你好。”

    一名染了黃毛、穿著越野軍服、臉上帶著少許雀斑的年輕男生正在角落里吃鰻魚飯，抬眼一瞥天和，就像他不存在一般，繼續(xù)低頭看手機。

    “滾?！瘪T嵩說，“聞天和，我不會去你家的公司?！?/br>
    “幫我做個測試?！碧旌妥?，手指一點手機，說，“普羅，開始，做完我們就走?！?/br>
    馮嵩：“？？？”

    馮嵩停下吃飯的動作，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你的人工智能？做出來了？”馮嵩懷疑地打量天和。

    普羅在耳機里說：“天和，回青松一趟?！?/br>
    天和：“？？？”

    普羅：“聽我的?！?/br>
    天和莫名其妙，起身，收起手機，轉(zhuǎn)身離開餐廳。

    “哈哈哈哈——”

    “啊哈哈——”

    佟凱與江子蹇在公園里坐著，整理lv的購物袋，面前一群老頭老太太正在打太極拳，這里是他第一次與江子蹇從足浴城里手拉手跑出來的地方，這張長椅也是他們最愛的長椅，只要天氣好，又不想花錢，就喜歡來這兒懶洋洋地曬太陽，靜靜地看人打太極拳。

    江子蹇總感覺看多了，自己都會打了，偶爾還和佟凱學著他們打上幾招。

    佟凱電話響了。

    “我有事得回去一趟，”佟凱忽然道，“通知我去面試。”

    江子蹇：“我送你？”

    佟凱馬上擺手，紙袋都忘了拿，

    江子蹇：“哎！怎么了？”

    佟凱回身，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示意電話聯(lián)系。

    青松資本，天和剛進公司，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

    普羅：“華爾街來人了?！?/br>
    天和：“關越上周末才回去述過職，你想讓我做什么？他還沒有為上次的話道歉，我實在不……算了。”

    普羅：“我想他們待會兒也許會叫你進去?！?/br>
    天和回到工位上坐著，沉吟片刻，卻知道現(xiàn)在不是和關越冷戰(zhàn)的時候，私人的賬可以慢慢算，但公司的事，必須顧全大局。

    普羅又說：“往你的左邊看?！?/br>
    天和側(cè)頭，從飲水機左側(cè)望出去，關越辦公室里的落地玻璃墻變了顏色，反光智能玻璃被普羅調(diào)整為透明。

    天和：“這面墻居然是可以改透明度的！”

    普羅：“一天前我剛攻破了光控系統(tǒng)?！?/br>
    關越的辦公室里，情況一覽無余，關越坐在辦公桌后，財務長馬里奧站在關越身邊。五名中年白人、一名年輕華人呈扇形圍坐在關越辦公桌前，場面猶如一場聽證。

    佟凱幾乎是跑著進了公司，四處看，天和抬起手，示意他在，佟凱便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進了關越辦公室。

    天和看見佟凱進去坐在關越身旁時，明顯地，總公司代表都稍稍往后靠了點。

    “他們居然會怕佟凱？”天和低聲道。

    普羅說：“青松中國重組的那段時間里，佟凱與關越聯(lián)手把他們耍得團團轉(zhuǎn)。那名華裔叫andy，他的父親是國會議員，今年四月也許將獲得連任。”

    天和想起來了，就是那名印度人瘋狂fuck的其中一個。

    天和：“情況這么嚴重嗎？”

    普羅：“我偷聽到員工的對話，華爾街要求關越回調(diào)一段時間，等待北韓局面穩(wěn)定后宣布改革開放，進駐北韓市場?！?/br>
    天和：“朝鮮……呃，我想他不會去的，不過這個戰(zhàn)略決策確實有它的道理，青松如果能在一開始就順利搶占朝鮮市場，也許能收割到相當豐厚的利潤?！?/br>
    “他們現(xiàn)在有好幾個借口，其一是認為關越與epeus有關聯(lián)交易嫌疑，交給總部的報告有失實之處?！?/br>
    “其二則是他的跨國融資案?！?/br>
    “其三則是來自太原關家，華爾街認為關越在某個程度上違背了競業(yè)協(xié)議，利用公司資源，協(xié)助他的父親進行部分資產(chǎn)改組。”

    “第一個指控雖然嚴重，但我想佟凱完全能化解并游刃有余，只是稍后也許需要你的配合，接受他們的突然質(zhì)詢?！?/br>
    “第二個指控，則有點麻煩。第三個指控完全是無中生有。他只是通過馬里奧，對關家的資本結(jié)構(gòu)，做了一點不太明顯的調(diào)整，來幫助家族企業(yè)在未來順利借殼上市，如果馬里奧沒有私下做手腳的話。”

    天和大致明白了，總部希望把關越在中國大陸地區(qū)建立的成果，通過人事調(diào)動來牢牢控制在手里。這自然激怒了關越，并遭到了拒絕。

    “把合同調(diào)出來，我重新看一次?！碧旌痛蜷_電腦，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