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而眼下他們之間沒有阻隔,她心底竟沒來由地浮上一股羞赧與緊張。 宋修遠看著穆清頰上浮起的紅暈,心頭一熱。 穆清抬眸凝視著他,白日里的公服已除去,宋修遠只在中衣外罩了件松垮的玄色長袍。這個模樣,一看便是收拾過了。穆清壓住心底的羞赧,好奇問道;“阿遠何時回來的?怎先去沐浴了?” 宋修遠瞟向穆清手中的衣裳,似有所意會,笑應:“從宣王府沾了一身酒氣回來,怕你熏醉了,故而先收拾了一番?!?/br> 去歲親迎時他不曾正眼瞧過和親而來的穆清,當夜又被提去了戰(zhàn)場,若非凱旋歸京時玄武街上的驚鴻一瞥,他只恐會將風流媚骨的和親公主與那場兩國昏禮當作一場虛幻的夢。直至今日,再次親身經(jīng)歷了一次親迎,觀禮后回侯府再見到穆清,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作為男子,求娶心上人時,會是何種心境! 彼時他們有兩國備下的儀禮,卻缺了心境。但好在今日又補了回來。 只是,他們之間,還有禮儀未成。不若也在今日,補回來罷。 穆清將眸子從宋修遠身上轉(zhuǎn)開,不去管宋修遠凝在嫁衣上的目光,佯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將手上的嫁衣放回到箱籠里。她起身行至案前,從湯盅內(nèi)盛出,糯糯道:“海棠姑姑剛送了一盅醒酒茶過來,你先喝一——” 話音未落,適才還在門后的男人不知何時走到了身后。伸手圈住了穆清的腰腹,宋修遠將頭埋在穆清肩窩,悶聲道:“我未醉?!?/br> 宋修遠抬首將穆清手上的茶盅放回到案上,從身后抱著穆清,在她耳邊輕輕問道:“阿謠拿了嫁衣出來......可是想到了什么?” 聲音暗啞,溫熱的鼻息撒在穆清耳際,惹得她不自禁地縮了身子。 穆清靜默不答,宋修遠的雙手仍圈著她的腰腹。她的寢衣質(zhì)薄料透,他的唇自她的耳際一路而下,拂過她的修長的脖頸、精巧的鎖骨,雙唇所及之處,留下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宋修遠悄悄伸手去解穆清腰側(cè)的系帶,輕輕道:“阿謠,我們的六禮未成......” 穆清大抵明白了宋修遠的意有所指,但是心底的赧然,脫口道:“從納彩到親迎,我們?nèi)绷四囊豁棧俊?/br> “去歲喝了合巹酒,我便去了雁門關?!彼涡捱h湊在穆清耳邊,緩緩道。 “......” 就在宋修遠以為穆清將這般一直靜下去的時候,穆清卻忽然伸手遏制了他手上的動作。她轉(zhuǎn)過身子,雙臂圈在他肩上,閉起雙眸將自己的雙唇貼上了他的疤。 宋修遠心頭一顫,一手摟過穆清背脊,一手穿過她的膝窩,將人橫著抱起,走入內(nèi)室。 尚在思慮,卻不想直接被他抱到了床榻上。 她與他,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自鹿邑回來后,她落下了夢魘的毛病,宋修遠便夜夜抱著她。 但今次......完全不同。 穆清心底羞怯,抱緊了宋修遠的脖頸,將燒紅了的臉埋在他的胸口,不愿松開。 宋修遠被穆清帶著,脫身不得,便順勢坐倒在床榻上,一手輕輕順著穆清的背脊,一手放下床幃,掩去一室燭火。 周遭暗了下來,穆清從宋修遠胸口抬首,卻撞見了宋修遠低垂下來的眼眸。 穆清仍是赧赧。宋修遠垂首,俯身輕輕吻過她額間的朱砂,喃喃道:“良辰美景,洞房花燭,阿謠可愿與我行燕好之禮?” 聲聲入耳,帶著一股壓抑的期待與雀躍。 分明是別人的良辰美景,別人的洞房花燭。但今日的他們一個是男方儐相,一個是新婦姑嫂,跟在宣王夫妻二人身邊,卻好像又歷了一番親迎之禮。 宋修遠仍在蹭她的唇角,穆清卻突然想哭。 她長得嬌媚,一路而來見過太多男子垂涎的神色與猥瑣的欲.望。宋修遠對她亦有欲,但他卻是個君子,在她面前,他總會將欲掩在情之后。即便是那幾個夜里,他都只是靜靜擁著她,守著她,為她驅(qū)散那些可怖的夢魘。 他是男子,是統(tǒng)領千軍萬馬的將軍,他若想要她,她怎會有抵抗之力?可都到這個時候了,這個男人還在小心翼翼地等著她頷首。 真是個傻子! 穆清不忍他再失望,向前傾過身子,回吻上宋修遠的雙唇,亦伸手褪去了他的外袍。 ...... 外室的燭火未熄,明明滅滅地透過層層紗幔溜進內(nèi)室。 宋修遠長到二十有五歲,方才真正知曉何謂風流媚骨...何謂...魂飛骨酥...... ☆、骨酥 天光乍亮。 晨間清冷的日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灑入東苑正房里,卻被層層帷幔阻隔在了外室。燃了一夜的燭火早已滅盡,徒留燈盞內(nèi)的點點蠟痕。內(nèi)室仍是一片昏暗的景象,偶有細微起伏的呼吸之聲,更顯得靜謐而安逸。 屋外傳來陣陣鶯啼聲,宋修遠睜眼。他向來有早起晨練的習慣,今日醒得晚,伸手撩開床幃,看著外頭漏進來的淡淡天光,他估摸著已過了卯時三刻。穆清仍枕著他的胸口,宋修遠未將手收回,微弱的光亮從床幃下的口子灑到穆清臉上,烏發(fā)紅唇,面若芙蓉。 借著清光,宋修遠還能看到穆清面上淡淡的淚痕。 許是感受到了刺激,穆清蹙起眉頭,伸手擋在自己的眼前。宋修遠即刻放下床幃,將微弱的日光阻隔在床榻外頭。 日頭只會越來越亮,唯恐日光妨礙穆清睡覺,宋修遠索性攬過她的腰肢,將人抱到懷里。今日休沐,不妨陪著夫人再睡一會兒。 只是他晨起慣了,往日這個時候正在院內(nèi)練槍,眼下抱著穆清,卻如何也養(yǎng)不出睡意。臂膀間是穆清的腰肢,胸口是穆清恬淡的鼻息。 美人在懷,初常情滋味的男人,不免起了遐思。 穆清氣韻靈動恬淡,他從未覺得她當?shù)闷痫L流媚骨四字。但他不知曉重重廣袖衣袍之下的穆清,去了素日里的端莊淡然,竟也能在骨子里生出一股子渾然天成的媚態(tài)。 美人在骨不在皮,穆清,亦有一副媚骨。 宋修遠渾身發(fā)熱,不禁收緊了臂膀,將穆清軟軟的身子往胸口攬。穆清覺得壓迫,閉著雙眸嘟囔出聲,扭著身子推他的胸口。 音若蚊蚋,卻連嬌帶嗔,直接將他打醒。 一個激靈,宋修遠即刻輕手輕腳地放開穆清,翻身下了床榻。從地上拾起中衣,匆匆披在身上,不去瞧穆清散落在地的朱紅心衣,開門對在次間守夜的青衿吩咐道:“提桶冷水來?!?/br> ...... 穆清是被書頁的摩挲聲擾醒的。轉(zhuǎn)了轉(zhuǎn)雙眸,她睜開眼,入目是宋修遠罩著松垮中衣,半仰在床頭翻書的景象。 在看什么? “唔......”穆清心頭好奇,啟唇,喉間卻是一片干澀。 “阿謠醒了?”聽到動靜,宋修遠將書冊放到薄被上,垂首觀望著穆清。 穆清還未從昨夜回過神來,心中羞赧,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斂眸不去回望他熾熱的凝視。她伸手拿起書冊,端看封頁......《詩三百》?書頁并未闔起,穆清翻過書冊,發(fā)覺宋修遠方才所看的正是《月出》。 宋修遠笑著從她手中拿過書冊,放在床頭,柔聲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阿謠,大兄臨行前,我忘了在他面前吟誦月出,你說,他可會不認我這個妹婿?” 大兄?杜衡? “阿謠將來若喜歡一個男子,定要帶他來見阿兄。阿兄要告訴他,唯有把你當做江上清風、山間明月的男子,才配得上我們的阿謠?!?/br> 穆清記著杜衡從前的話,但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知曉了人情世故,她早已將那視作玩笑之語。沒想到杜衡卻將一時的無心之語記在心上,還告訴了宋修遠,亦沒想到宋修遠會當著她的面提起此事。 “阿兄才不會這般自討無趣?!?/br> 無論是江上清風,還是山間明月,她都不在意了,只要身邊的人是宋修遠就好啊。 宋修遠的聲音沉沉,暗啞卻利落,落在耳里,穆清心頭癢癢的。 “那日,你的幾首詩作,皆是從何而來?”不去理會宋修遠的調(diào)笑之語,穆清將臉埋在被子內(nèi),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雙眸,望著宋修遠。 宋修遠一時不明穆清所指;“恩?” “催妝詩......還有卻扇......”穆清聲音悶悶。 宋修遠了悟,并未嘲弄穆清舊事重提,反而笑著朗聲道:“親迎大事,這些怎可假借他人之手?” 穆清心底驚喜。可是......那個時候,他還未喜歡她,甚至連她是何模樣都沒有瞧真切。思及此,她又有些猶疑。 未聽到動靜,宋修遠似料到了穆清的小心思,娓娓續(xù)道:“阿謠,那個時候我想著,你是蜀國公主,去國離鄉(xiāng),和親遠嫁,定然辛苦重重。但既然你嫁入了鎮(zhèn)威侯府,不管你從前是何身份,往后你都是我的妻。既然是我的妻,我便要敬你。若連區(qū)區(qū)兩首詩作都不愿為你寫,談何敬重?” 鼻尖酸澀,穆清又想哭了。 宋修遠見她雙眸濡濕,便伸手拉開她遮面的薄被,拂去她面上的淚痕,輕聲嘆道:“怎又哭了?” 宋修遠略用了些力氣,不慎露出了穆清大片薄被之下的背脊。穆清不想被他瞧見自己不著寸縷的模樣,趁著他失神之際,裹著被子蹭到宋修遠身前,將臉埋在他胸口。想到昨日夜里宋修遠的行徑,口不對心,嗔道:“說得冠冕堂皇,實則你也不過一個被皮相迷了眼的登徒子罷了。” 知曉這是穆清的小性子,宋修遠不自覺地勾起唇角。登徒子便登徒子吧,左右他也只會對她一人露出如此情態(tài)。 想到昨日夜里自己也哭了,穆清委實覺得丟臉。但她又有什么辦法呢?一點辦法都沒有。仿若宋修遠小小的一個動作,或是一句話,就能勾起穆清心底的萬般情緒。穆清覺得,這個男人對她太好了。如此作想,原先還憋在眼眶里的淚悉數(shù)涌了出來,沾濕了宋修遠胸前的衣襟。 “阿謠......”宋修遠圈過穆清的身子,拂著她的背,待她哭夠了,才輕吟出聲。沙啞隱忍,帶著熾熱的鼻息噴在穆清的肩頭頸側(cè)。適才一直穆清窩在宋修遠懷里啜泣,肩頭一抖一抖,顫得他心都酥了。 穆清感受到宋修遠的氣息,一個激靈,恐他真的再行登徒子之事,忙從宋修遠懷中爬了出來,用薄被遮掩方才□□在外的胸口。只是哭狠了,一番動靜后,她仍在微微地抽噎。 長發(fā)披散,身形嬌弱,穆清擁著薄被縮在床榻上的模樣,瞧著竟甚是可憐。 宋修遠輕嘆出聲,知她仍怕羞,遂起身撿起散落在地的衣物,放至她面前,轉(zhuǎn)身斂眸道:“我不看你?!?/br> *************** 宣王大婚,親作催妝,奠雁為禮。 接連數(shù)月,坊間所傳之事,都是宣王妃蔓延十里的紅妝與宣王親迎時的清風朗月之態(tài)。這日,穆清乘著馬車經(jīng)過西市的說書鋪子,聽見說書先生正對著聽者說道,將柳微瑕夸得有若神女下凡一般,又密語宣王夫婦相敬如賓、鶼鰈情深,不禁失笑。 區(qū)區(qū)一介說書小老兒,又如何知曉宣王夫婦的閨帷密事了?且以柳微瑕的性子.....穆清不敢作想她與姜懷瑾相敬如賓的模樣。 不過是眼下天家太需要一件盛事,挪去百姓的注意,遮掩東宮闖出的丑聞了。寧胡公主的孕信不夠分量,便用宣王大婚來頂替。 然而隨著秋雨一場一場地落下來,一月之期早過,明安帝卻始終沒有下旨恢復太子的監(jiān)國之職。放眼朝堂,除卻太子的冊封,姜懷信也不過一個掛職兵部的皇子,似與姜懷瑾并無不同。宋修遠偶有出入宣王府,但朝堂中人大抵都心知肚明,宣王妃與鎮(zhèn)威侯夫人交好,看似取中庸之道的鎮(zhèn)威侯府,也被宣王府漸漸卷入了奪嫡的明爭暗斗中。 所幸宋修遠將穆清護得極好,那些流言蜚語與明槍暗箭,都被他嚴絲合縫地擋在了外頭,不曾讓她發(fā)覺,徒惹憂思。 于姜懷瑾,亦將柳微瑕藏得極好,不論日后她需擔起如何的位置,眼下,只需做那個夏瑾的當壚娘子便可。 宣王府位于城北永福坊內(nèi),與鎮(zhèn)威侯府所在的百寧坊見隔了一炷香的路程,不再毗鄰,穆清與柳微瑕相見不便,柳微瑕便將穆清喚到了泉茂酒肆。天家規(guī)矩儀禮繁多,但自嫁入宣王府后,少了母親的叮嚀萬囑,柳微瑕卻過得比從前更自在了,姜懷瑾從未將她刻意拘在王府里。柳微瑕在外頭野慣了,除卻偶有幾日惦念起自己宣王府的身份,安安生生在宣王府中cao持庶務,大多時間均匿了身份與姜懷瑾當起了賣酒夫妻。 朝政繁忙之時,姜懷瑾與宋修遠整日整日地待在衙署,柳微瑕便邀穆清賞花小酌。 穆清的酒量不知不覺被柳微瑕練得大了些,只是仍不及柳微瑕十分之一。宋修遠得了消息親自去酒肆接醉醺醺的穆清回府之事亦常常有之。 今日穆清留了個心眼,順了壺邀月酌便打道回府。 回到鎮(zhèn)威侯府,門人通報道半個時辰前趙姬遞了名帖,眼下正在花廳內(nèi)候著。穆清頷首,命青衿回東苑取舞譜,自己則信步往花廳而去。 穆清有意將舞譜傳給趙姬,宋修遠知曉后便不再攔人了。眼下每隔五日,趙姬便會從宮中的內(nèi)教坊來到鎮(zhèn)威侯府,向穆清求學。 當今之世,已鮮少有人能夠奏出《江海凝光曲》的下半闋,杜衡得青徽子真?zhèn)?,宋修遠借著穆清的裙帶關系,倒也聽了整整一曲《江海凝光曲》。穆清總笑他出身行伍,不懂雅樂之事,但實則宋修遠弓馬嫻熟,禮樂兼?zhèn)洌谠娫~歌賦一道的造詣雖不及姜懷瑾,品評一首琴曲卻是不成問題。杜衡又是個中翹楚,宋修遠只消一聽,便發(fā)覺了下半闋暗藏的深機。 盛景哀情、沉郁蹉跎,全然不似恢弘明媚的上半闋。 再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為何舒窈長公主窮盡一生都未將舞編完。他不愿穆清受琴曲中的哀慟之情所染,又不忍逼迫穆清舍去心頭所好,索性黏在穆清身側(cè)看著她編舞。男子的眼界心性與女子全然不同,宋修遠又見慣了京都繁華與戰(zhàn)場蕭條,穆清遇上困擾時,他竟也能在一側(cè)提點幾句,免教她一人陷于哀情之中難以自拔。如此斷斷續(xù)續(xù),下半闋舞譜也日漸成型。 十一月的時候,宋修遠又帶著穆清去陽陵祭拜父母。這一回穆清不再端坐于馬車內(nèi),而是跟著宋修遠一齊駕馬而行。待他二人回府后,杜衡從華鎣傳了信,白眉老翁已開始為莫詞拔毒。 若略去朝堂的暗波云涌,日子倒也過得靜好安適。只是隨著太子革職的時日愈久,看似平靜的朝廷愈是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