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沒猜錯，他也曾有過一位弟子被師祖選中為棋子，只是那人最后死了。于是蘇青云干脆對我置之不理，若我將來死了，他也不會太難過?！?/br>
    “聰明?！鄙杏噘澷p地一點頭，“你師父就是心軟，都幾百年了還耿耿于懷不能忘記，我一個外人看了都覺得無趣?！?/br>
    “是心軟，還是情絲悠長不能斬斷？”楚衍眼睛一眨，敏銳地捕捉到尚余話的暗示。

    誰知原本知無不言的尚余，卻故意賣起了關(guān)子，“隨你怎樣猜想，我身為長輩，總不好說自己徒弟的壞話?！?/br>
    明明已經(jīng)說了，還支支吾吾故意吊他胃口。真有好奇之人，難免追問一句，到時尚余又是嘆息又是哀婉，難免能說得他們淚水盈盈感同身受。

    楚衍可不上當(dāng)，他一點頭，就當(dāng)這件事全未發(fā)生過。

    “你不問，那我也不說?！?/br>
    尚余終于松開了按在玉簡上的手指，徹底將其推到楚衍面前，“這部功法給你，這樣哪怕以后你叛逃出門，也不會有半點后顧之憂?！?/br>
    究竟是暗示還是恐嚇，楚衍一時半刻間說不清楚。他已然繃緊了神經(jīng)，準(zhǔn)備一等回到自己住處后，就讓簡蒼幫他仔細查驗。

    如果尚余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腳，貿(mào)貿(mào)然修煉這部功法可不大安全。

    少年殿主也不管楚衍心思如何復(fù)雜，他又摸出一只儲物袋直接放在桌上，“你替我揚眉吐氣，我也不好太寒酸。一萬塊靈石，足夠你花上好久。”

    一萬塊靈石，這獎勵倒是和楚衍在靈山大典上贏得的獎勵一模一樣。這絕不是巧合，而是別有用心的提醒。

    同樣楚衍沒著急拿，他目光沉靜地望了尚余一眼，知道這人多半還有話要說。

    之前尚余層層鋪墊步步誘導(dǎo)，全是為了他至關(guān)緊要的這句話，必定關(guān)乎著天大的因果與要求。

    “最后一個要求，你替我做一件事，從此你我恩怨兩清，你也自由了。哪怕你叛逃出太上派，我也會竭力壓下此事，你換個身份之后，還能繼續(xù)好好活著?！?/br>
    哦，這句話聽來格外意外深長。

    尚余好像已經(jīng)確定，自己完成那件事后必會離開太上派。究竟是怎樣的要求，方能讓他不顧一切當(dāng)場翻臉？

    楚衍根本想不出來。他也不明白，尚余究竟知道了怎樣的情況，方能這樣篤定確認(rèn)地說出這番話來。

    也許是心中真有無限感慨，尚余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志向高遠大人又驕傲，若非你命格奇特注定如此，有朝一日也必定是上界數(shù)得上號的大神。我相信你有那個能力，就如同我自己一般。”

    “這樣的人，我根本留不住，其實我自己也清楚。索性最后結(jié)個善緣，免得日后相見兩相厭，還讓你把我恨到了骨子里。”

    不趁此刻問個清楚，楚衍絕不會放心。他稍一抬眼，又追問道：“敢問師祖，你究竟要我做怎樣一件事？”

    “先不著急，等你修煉到金丹期之后，我自然會告訴你?！鄙杏嘁换问种?，他臉上笑意蕩漾分外可恨，“我觀你修為天資，應(yīng)當(dāng)能修成九品金丹吧？”

    筑基期修士資質(zhì)高低，尚無太多影響。頂多是修煉速度快慢罷了，只要仙竅開通之人，假以時日，必定能順利筑基。

    而是情況到了金丹期就不同了，金丹按等級成色分為上中下三品，其中九品金丹品階最高，也更有可能成就大道。

    毋庸置疑，九竅資質(zhì)自能成就上品金丹。至于究竟是七品八品，還是最高九品，就要看修煉功法以及心性運氣了。

    尚余想了想，又沖補充了一句，“至于你缺什么丹藥材料，你拿著這枚玉簡，去執(zhí)事殿直接支取就是，誰也不會為難你?！?/br>
    何等至關(guān)緊要的事情，才能讓尚余給出這樣大的權(quán)利，旁人怕是都猜不出來。

    以楚衍對尚余的了解，這件事必定十分艱難，說是九死一生都不為過。

    如此優(yōu)厚的條件，又是這般突如其來的吩咐，也根本沒給楚衍拒絕的余地。

    這位大能從楚衍進入太上派那一刻起，就開始密謀算計。

    一切布局與籌謀，似密密交織的一張蛛網(wǎng)。而楚衍就是那只堪憐的飛蟲，拼命撲扇翅膀也無濟于事。

    事情終于在今日有了結(jié)果，怕是連楚衍自己都沒想到。

    楚衍還在仔細掂量，一直在神魂中保持沉默并不說話的簡蒼，卻語氣篤定地說：“答應(yīng)他吧，我曾說過，不管事情何等危險，我總會護你周全?！?/br>
    “你信不過尚余，卻能相信我?！?/br>
    少年本來緊繃的一顆心，就因為這句話而瞬間開化。被他人算計的窘迫與不快，都在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如春水一汪蕩漾入鏡。

    “太上派容不下你，你和本尊一起修魔也好。到時你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不問世事該有多好。”

    本來極少說甜言蜜語的簡蒼，今天的態(tài)度真是分外反常。

    他話音輕輕語氣和緩，竟隱約帶著點期盼與憧憬，絲毫不像見慣世間種種丑惡卑劣之處的魔修。

    “可我沒忘了，我還要替魔尊重塑rou身，再替你報仇雪恨?！?/br>
    楚衍用神識和簡蒼交流，面上神情仍是一絲不茍，“畢竟魔尊現(xiàn)在只是一縷神魂，雖有rou身卻不大穩(wěn)固，做起其他事情來，有些不大方便?！?/br>
    這小混賬！簡蒼聽了這話，差點罵出聲來。

    只要是耳朵的人，都能聽出楚衍在暗示什么。若非時機不對場合不對，簡蒼就要好好教教楚衍，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能亂說。

    “誰要你多話，閉嘴。”簡蒼剛硬冷淡地回了一句，自從他與楚衍表白心跡之后，很少態(tài)度如此強硬。

    楚衍實在覺得自己有點委屈，他甚至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話。他不過是隨口一提罷了，誰知魔尊總是每句話都想歪，這還能怪他么？

    他們兩人的交流十分短暫，而尚余也沒有催促楚衍。他隨意一招手，那只金燦燦的鳥兒又飛回他肩上，咕咕噥噥好不親昵。

    眼見楚衍終于下定決心般，拿起了桌上的儲物袋與玉簡，尚余桀然一笑眸光璀璨，“好徒孫，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我也希望你能活下來，畢竟你如果死了，我還要花好大力氣尋找別的棋子，真是半點也不劃算?！?/br>
    “如果師祖真心實意希望我活著，就不該說這種喪氣話?！?/br>
    少年眼睫一眨，第一次說出了有些剛硬的話，“不管是何等險境，我當(dāng)然會活著回來。哪怕最后只剩一縷孤魂，我也要長長久久地活在世上?！?/br>
    即便被反駁，尚余還能從容優(yōu)雅地微笑，“只?；昶沁€能存活于世，那是魔修的路子。你若想轉(zhuǎn)而修魔，我也沒多大意見?？上K青云又要難過些，他收的弟子總是留不長遠?！?/br>
    “我將來如何，不勞師祖費心。至于我?guī)煾该矗t早會有新弟子，想來也會很快忘了我?！?/br>
    楚衍猛然一抬頭，從他進門的一刻起，第一次直視著尚余的眼睛，四目相接毫不退讓，“畢竟只要師祖的愿望一日沒有達成，你總會找到其他人替你完成夙愿，不是么？”

    “是啊，所以我沒有否認(rèn)什么?！鄙杏嗵故幍攸c點頭，不覺得自己有多苛刻殘忍，反而覺得是理所當(dāng)然。

    他戀戀不舍地在鳥兒身上摸了最后一把，剛一抬手，那只鳥就主動親昵地飛到楚衍面前，“它叫小黃，從此歸你了。也有點特殊用處?！?/br>
    第91章

    聽到那不優(yōu)雅分外庸俗的兩個字，鳥兒啄了啄尚殿主的手指，以示它十分不滿，甚至連晃動不休的尾羽也跟著緊繃的靜止了。

    小黃，這算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十成十的庸俗爛俗?；钕穹踩损B(yǎng)的土狗，而非它這般出身高貴格外優(yōu)雅的鳥兒。

    自從鳥兒得知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它抗議過也發(fā)過脾氣，然而根本全然無用。

    尚殿主自顧自認(rèn)定了這個名字，只是極少用那兩字稱呼它。鳥兒稍稍抗議過后，也就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若非尚余今日又提起這個名字，鳥兒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凈。

    如此沒有格調(diào)的名字，根本配不上自己。

    鳥兒鬧脾氣了，被啄了手指的尚余也沒生氣，他笑盈盈摸了摸它金燦燦的羽毛，直接伸臂將其遞給楚衍，“從此以后，你的主人就是他。徒孫，你也要真心實意地對它好。”

    故作冷淡就是不看尚余的鳥兒，忽然間愣住了，烏黑的眼珠也跟著暗淡了一瞬。

    怎么可能，難道主人不要自己了？它真漂亮，吃的少帶出去也十分有苗子，為何忽然之間就被拋棄了？

    難道因為自己不乖，還是它最近羽毛暗淡不再好看？鳥兒垂著小腦袋沒動作，就當(dāng)它什么都聽不懂一樣，呆呆的又分外沉默。

    “別裝傻，也別耍脾氣?！鄙杏嗌陨詨旱吐曇簦捳Z中已然帶了些警告意味，“你要乖乖聽話，明白么？”

    縱然是輕聲安撫的話語，卻因尚余沉寂語氣而格外有威懾力。

    真正能為的大能，都不用雷霆震怒只需柔聲細語，自能讓他人體會到非同一般的驚惶不安。

    十分通人性的鳥兒，也無可奈何地服軟了。

    它本來還癡纏在少年殿主手臂上，翅膀親昵地蹭碰著他的面頰，聽到這句話后只戀戀不舍地啄了啄尚余的耳朵，才飛到楚衍肩膀上。

    肩上驟然?？恐@么大一只鳥，還不安分地到處挪來晃去，已然讓楚衍也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他全然無法想象，尚余為何要把這只鳥送給自己。除了羽毛漂亮又格外通人性外，楚衍看不出它究竟有何用處。

    無緣無故養(yǎng)上這么一只靈寵，自會多出不少麻煩。尚余不由分說就將其推過來的態(tài)度，也分外令人起疑心。

    雖然楚衍沒有說話，尚余卻能讀出他心中究竟有何等情緒。

    少年殿主也沒多解釋什么，他輕快地一拍手，已然是準(zhǔn)備送客的模樣，“我讓你留下你就留下，它日后自會派上天大用處，到時你感激我還來不及?！?/br>
    這話聽來格外含糊不清，楚衍定定站立片刻，他知道此事無可更改，也就干脆一點頭之后就離開了。

    不等楚衍邁開腳步，鳥兒卻已展開翅膀先走一步，輕鳴一聲就向遠處的月夜飛去。

    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九霄蒼穹都無法阻擋它的翅膀。

    金燦燦的月光，還有金燦燦的羽毛晃動，每一下振翅都似能帶起傾天波瀾。

    而天空那輪金黃濃烈的滿月，竟似水中映出的倒影被風(fēng)吹皺一般，瞬間波光蕩漾地破碎開來。

    滿地月光碎裂成金，遍地竹影也搖晃婆娑。楚衍一眨眼，這座山頂屋舍就已消失得干干凈凈，甚至都不用他邁開腳步。

    大能的手段，當(dāng)真是非同一般。叫你來你就得來，送你走卻一句話都沒有，真讓人覺得不大痛快。

    雖說如此，楚衍沒皺眉也沒生氣，他反倒覺得心中快意些。

    畢竟前路再坎坷難行，也比一無所知被人算計要好得多。

    比起虛假不實格外甜美的的幻夢，楚衍更喜歡清醒的殘忍，至少他有了知情權(quán)力，也有了周轉(zhuǎn)折返的余地。

    不管在凡間還是上界，楚衍都是一路逆風(fēng)而行步步艱險，從未遭遇體驗過什么是真正的一帆風(fēng)順。

    久而久之，就連楚衍自己都習(xí)慣了。好在那塊沉重巨石終于落地，雖然未來艱險不見光亮，還是值得他奮力一搏。

    少年仰頭看天，并不是那處小千世界中永遠幽寂晦暗的月夜，而是稍有陰沉而無陽光的顏色，昏昏沉沉令人看了心情不妙。

    陰天如何晴天又怎樣，對他而言，本來也沒什么區(qū)別。楚衍靜靜看了一會天，又緩緩低下頭來。

    忽然有一陣細細索索的聲音響起，楚衍抬眼一看，那只原本已經(jīng)飛走的鳥兒，又矜持地落在他面前，一身金色羽毛比日光更明亮。

    新主人不理自己，應(yīng)該是沒看到吧？鳥兒又試探著走了一步，長長尾羽脫在地上，沙沙作響。

    少年還是面無表情，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沒看到。

    真是難搞的主人，竟然比上一任還麻煩。他不率先湊近些，難道非要自己飛進他懷里不成？

    實在無趣，他究竟把自己當(dāng)做什么，凡間隨意向人討食吃的麻雀么？鳥兒不開心了，它伶仃細腳在地上跳了跳，又輕輕鳴叫一聲。

    這回楚衍干脆抱著肩膀，直接看它還能搞出什么名堂。

    大概上界靈獸總是與眾不用，楚衍從未見過如此有趣的鳥兒，既驕傲又自戀，還總愛別別扭扭的親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