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其姝還沒答話,古婆子已照例反對:“別看我們姑娘年紀小好說話就拿她開刀,也別覺得我們姑娘缺人伺候?!?/br> “五姑娘怎么不缺人伺候?”阿似雖然還是一張可憐的臉,說話卻很伶俐,“我全看在眼里,昨兒晚上,今天早上,梳洗打扮都是五姑娘自己來,你們兩個女的就沒人搭上一把手,只有我好心遞了五姑娘一壺水,不然她連水都喝不上。當我不知道嘛,就是戲文里唱得那種惡仆欺負主人年紀小。五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保證比她們對你體貼周到一萬倍?!?/br> 她的真救命恩人歲歲斜著眼不說話。 其姝嘟著小嘴裝了幾息糾結(jié)掙扎,然后與阿似同聲同氣地向古婆子開火:“古mama,我從小受下人照顧慣了,這一路上你處處拿喬,比我祖母還像老祖宗,我也沒同你計較,你卻連送上門來的丫鬟都不準我用……” 她越說聲音越大,引起遠近幾桌客人注意后,干脆將筷子一摔,活脫脫一個發(fā)脾氣的大小姐,“反正我就是要留下她伺候了,你要是再反對,到家后我就讓祖母把你賣掉,什么榮養(yǎng)的話就當我們家沒說過!” 言罷便拉起阿似蹬蹬蹬踩著樓梯回房去了。 聽到其姝那些話的客人都在指指點點,不時有“刁仆”之類的字眼飄過來。 若真是誰家的刁仆,或許根本不在意這些路人的眼光,敢跟家中的小主子贏抗到底。但古婆子等人身上有秘密,生怕引得別人認為他們有什么不對勁,裝也得裝出旁人眼中正常奴仆的模樣,至少在客棧這樣隨時遇見外人的地方,是不敢與其姝硬來的。 其姝順利將阿似留在了身邊,自然十分開心,晚上睡覺也睡得香甜些。 在她愉快地打著小呼嚕時,窩在窗邊窄榻上的歲歲躡手躡腳地潛行到床邊,足尖用力很輕,卻非常準確地踢在阿似的麻筋上。 阿似本就睡得輕,歲歲起來時她已聽到,只是裝不知道而已。 這時猛地睜開眼,一點也沒了白天時在人前那樣軟綿綿、可憐兮兮的樣子,氣勢洶洶地睨向歲歲,“師姐,同門不得相殘,你忘了嗎?” 第59章 暗中動手 “師父?”歲歲像被踩了尾巴一樣, 聲音驟然變尖,“她老人家早變成了一堆白骨, 你還拿她嚇唬我呢?” “話可不是這么說。”阿似躺得悠哉悠哉,“師父臨終前說了,要是誰敢違抗她的吩咐, 她做鬼也不放過那人。師姐, 你真的不怕嗎?” 歲歲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她師父一個人, 忿忿不平地又踢了阿似一下,“就踢你一下而已, 沒傷著沒疼著,血也沒見著, 算什么同門相殘,師父才懶得理?!?/br> 為了彰顯氣勢,她嗓門也跟著高昂起來。 床上的其姝忽然哼哼了兩聲,歲歲與阿似都跟著靜了下來。 直到她翻了次身,細微的喊聲重新響起,歲歲才拉了阿似到屏風后面, 細聲細氣地問:“這兩天我可一點也沒揭過你的底, 還不快說你到底要干什么?” “這個嘛,”阿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不能告訴你, 反正我不害你就是。” “少來這套!”歲歲才不會輕易被糊弄,“沒有所圖你會演那么一場戲? 你的是碰巧撞上了我們, 還是故意做的局等我們?nèi)肟???/br> 在那樣殘酷的訓練中求生長大,歲歲的第六感自然比一般人強上許多,不用阿似說,已自行推導出來,“你也說了同門不能相殘,何況我做什么你也不可能知道,當然不會等我們。哦,你是等那個小可憐!” “我等她做什么呀。”阿似不承認,“就是碰巧了嘛,最近手頭緊,所以想從沿途路過的商旅中討些壓歲錢。哪想到竟然就碰到師姐你了,咱們真是有緣。” 說著挽住歲歲手臂,額頭抵在她手臂上蹭了蹭。 歲歲十分嫌棄地將人推開,“無事獻殷勤!你是六郡王雇來的?” 阿似收起笑容,正色道:“師姐,你是北戎王派來的,我是六郡王派來的,這并不沖突啊。雖然我只和你們在一起不到一天,也看得出那個長了一張寡婦臉的老太婆才是宇文達最信任的人。至于你,是他花銀子雇來的,我就一直琢磨他到底派你做什么。小可憐是個小姑娘,六郡王覺得她需要人保護,宇文達卻覺得她需要監(jiān)視。你不是監(jiān)視她的那個人,你只是負責協(xié)助監(jiān)視的人管好她,而且因為同樣是年輕姑娘,方便近身,也可以保護她別出意外,好讓你們的事情可以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br> 隨著她的敘述,歲歲向來眉飛色舞的面孔也跟著變得嚴肅,“你怎么知道……” 阿似笑道:“你猜的出我,我也猜的出你,這有什么稀奇。哎,別打岔,剛才說的,我是保護她的,你也是保護她的,咱們兩個的目的又不沖突。就這樣各為其主,相安無事,等事情了解,拿了酬金,咱們一起去天香樓吃烤鴨去。” “宇文達的事是小可憐跟六郡王說的?”歲歲問。 阿似不答反問:“你們和宇文達的聯(lián)系方式是什么?” 說是不答,其實等于告訴對方,你問的事我不能說,就像我問的事你不能說一樣。 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歲歲當然能領(lǐng)悟話中意思,她當機立斷,決定就照阿似的提議辦。 反正她是雇來的,只管做好宇文達吩咐的事,至于他要辦的大事,本來也和她的酬勞沒有關(guān)系。 其實深入帝國運走人家的銀子哪有那么容易,要不是當初宇文達許以重金,歲歲也不會心動冒險。 如今眼看事情多了阻礙,她最先想到的不是怎么替宇文達鏟平道路,而是該如何給自己留下后路。 “你說得也算有道理。那咱們就說定了,不過……古婆子看你不順眼,那莫日根又是神箭手,搞不好什么時候暗地里對你下黑手?!彼S愿似的拍拍胸脯,“放心,有師姐我在,絕對不能讓他們害了你,保你平安無事?!?/br> 阿似心領(lǐng)神會,“師姐放心,這邊有什么風吹草動時,我自然也會保你。” 酣睡中的其姝全不知事情已悄悄出現(xiàn)轉(zhuǎn)機,從平城出來一路奔波,在軍營里雖能休整,但行軍時的床榻又與日常家居所用不同,她好久沒睡過正經(jīng)的床,見了客棧上房的拔步床,睡得根本不愿起身。翌日由著古婆子三催四請,險些翻了臉,這才慢條斯理地起床趕路。 此后一路無事,到達京城已是三日后。 新的定北侯府已漸漸修葺了大半,二房與三房都陸續(xù)搬了進去。 其姝卻沒有去找他們,她靜悄悄地去了靈泉胡同的宅子住下。 如今已是臘月末,官府封印,商行歇業(yè),隆盛票號也不例外。 其姝心安理得地拖沓著不辦事,日日賴在暖閣的火炕上畫九九消寒圖。 古婆子已經(jīng)連催了她兩日,今日進房時臉黑得像鍋底一般。 其姝見狀將染著顏料的幾支筆全交給阿似,吩咐她去洗干凈——雖然她什么也不必瞞著阿似,但面上功夫還是得做足。 “五姑娘這是什么意思?”古婆子一開口便是質(zhì)問。 “什么什么意思?”其姝故意裝糊涂。 “到京城都三天了,你連門都沒出過,自己不去票號,也不召票號里的人來見你,這是不打算給汗王辦事了?”她語出威脅,“難道姑娘以為到了京城,天高皇帝遠,就可以如此敷衍?別忘了定北侯府一府的人都在汗王手里……” “誰說皇帝遠?”其姝打岔,“出門右拐上青龍大街,騎馬不用兩刻鐘就到皇宮,不能更近了?!?/br> 古婆子被她沒頭沒腦的話氣得臉更黑了,“那我這就密奏汗王,說你不管定北侯府的人命了,讓他把他們?nèi)珰⒘耸w丟去喂牲口?!?/br> 其姝最聽不得這些話,怒發(fā)沖冠下說出來的話也不饒人,“我的話你聽不明白,明明是你笨,難道還是我的錯了?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腳下!發(fā)生在天子腳下的事天子自然全知道,衙門封印后大小商鋪也都歇業(yè),大家一心過年,沒人做生意,這是幾百年的老傳統(tǒng)了。你非要我急火火地吩咐各地掌柜不許休假,全都回票號去點算庫銀,再大動干戈地運出來。哼,我看你也沒你自己說的那樣對汗王忠心耿耿,你存心這么做讓人都知道隆盛有鬼,故意壞汗王的大事吧?” 古婆子本就沒有小姑娘們伶牙俐齒,被其姝一頓擠兌,氣得啞口無言。 其姝乘勝追擊:“我就是誠心誠意為汗王辦事,才會一心一意等到年后再辦事。你想想看,我還有親戚在京城,若是隆盛那邊有了什么動靜,他們知道我來了,過年時卻不去拜年豈不是不合人情世故。但去了又該怎么解釋一大家子都困在平城只有我出來了,身邊跟著的又全是生面孔。這些都是明顯不合常理的事,我們得小心謹慎才行?!?/br> 她條條道理砸過來,說得古婆子不得不服氣,“是我考慮不周,那就按著姑娘的安排,等十五一過,立刻著手辦事。” 話雖這么說,古婆子心里不可能不著急。 她盼得脖子都長了,好不容易盼來了正月十五的晚上,那個天殺的小姑娘尚其姝居然不說明天開鋪子后該怎么辦,反而沒心沒肺地要去逛花燈會。 她為了她作亂還不能不跟去! 其姝怕被相熟的人認出來,一直戴著帷帽,在燈會上逛累了,還張羅著要去天香樓歇腳。 她們沒要雅間,就坐在一樓大堂里喝茶吃點心。 旁邊一桌有人議論:“今年的燈山?jīng)]有去年高大,樣子也沒去年好看?!?/br> 有人附和:“那是,去年的是隆盛出資建的?!?/br> “今年怎么不是隆盛了?他們不是還在和朝廷合股建船廠、開辟海上商路嗎?” “你還不知道?平城被北戎人占了!隆盛的總號就在那兒!總號都落在蠻子手里了,分號還能剩下什么!” “聽說財東尚永泰為了御敵已經(jīng)捐軀了!” “真的嗎……” 其姝捏了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叉燒酥,垂低了小腦袋,耷拉著肩膀,一副被說中傷心事悶悶不樂的姿態(tài)。 “唉,我就說吃什么點心呢,你看給嚇著了吧,咱們還是趕緊回家的好?!睔q歲收到阿似遞來的顏色,主動幫著鋪排行動——因為阿似做不合適。 其姝任由她拉扯著出了酒樓,腳步遲滯,被面紗擋住的小臉上全是笑意。 她父親去世了,按理應(yīng)當閉門守孝,就算生意上有事必須處理可以通融,卻絕沒有來逛花燈會玩樂的道理。 她今天當然也不是來玩的。 與裴子昂分開前,他曾答應(yīng)派些人手幫她在各地散布平城的消息,目的就是讓大家對隆盛信心不再。 如今看來,前面一半已經(jīng)成功了,后面一半成不成就看明日一早,隆盛開門之時。 第60章 橫插一刀 翌日一大早, 不待古婆子催促提醒,其姝就已準備妥當, 帶著她與歲歲阿似往隆盛在京城的分號出發(fā)。 尚永泰當初置下靈泉胡同的宅子就是為了去票號方便,路途自然不遠,馬車悠悠地行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剛從街角拐過來時就聽到車外人聲鼎沸, 其姝一臉好奇地掀開窗簾張望。 正月十六是年后衙門開印、商號開鋪的頭一天, 但因為商號沒有硬規(guī)定, 總有些趁著年節(jié)多休業(yè)幾日。百姓們深知這不成文的約定, 是以并不會趕在這天逛街購物,街上較平日冷清許多。 唯獨隆盛門口與眾不同——里三層外三層圍著許多人, 男女老少都有,她們聽到的吵嚷聲就是從此處發(fā)出。 古婆子到底只是個奴仆, 并沒見過多少世面,此時不由感嘆:“到底是排名第一的票號,才過完年就如此生意興隆?!?/br> 其姝卻道:“我怎么覺得不大對呢?!?/br> 說話間馬車來到人群前,車夫高聲吆喝著卻始終不見有人讓路,其姝幾人只好提前下了車,步行進票號去。 這一路走來雖然不過三四丈遠的距離, 但也足夠她們聽清楚人們吵吵嚷嚷都在說些什么。 大多數(shù)都急著提取現(xiàn)銀: “我要把銀票都兌現(xiàn)!” “這么多人排隊, 夠不夠現(xiàn)銀兌給我們?” “夠不夠是他們的事,不歸咱們cao心!要是真不夠了讓他們從別的分號去調(diào)!” “就是就是, 反正決不能讓他們短了咱們的銀子?!?/br> “而且一定得快!你們聽說了沒有, 隆盛的總號已經(jīng)落在北戎人手里,尚四老爺也沒了, 這票號保不齊哪天就關(guān)門了,可得趕緊把銀子都兌出來!” “就是,要不然到時候討債都沒地方去!” 也有人雖然圍觀,卻還算樂觀: “不至于吧,他們不是入股了朝廷的海上貿(mào)易?” “嘖,你敢去皇城外面找首輔還是皇帝討債?腦袋不想要了?” “去新修的定北侯府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想得美,他們家太夫人和四老爺一家都陷在平城了,新定北侯府現(xiàn)在住的是二房和三房。三房跟四房都不是一個娘生的,你異母兄弟欠了債,你愿意管嗎?至于二房,人家已經(jīng)當了閣老,去向他討債能討一頓板子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