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衛(wèi)軍一臉絕望。

    似乎是生怕他還不夠絕望，毛頭在抖落了頭上身上的雪渣子后，顛顛兒的奔到他跟前，樂呵呵的說：“叔，你可算是回家了，這些日子奶真沒少念叨你，她老想揍你了?！?/br>
    看吧，這才是實話。

    “你小子還敢說！”宋衛(wèi)軍拎著這小兔崽子就往堂屋去。

    此時，老宋頭早已提前在屋里燒了個炭盆，家里本來就燒著火炕和火墻，暖和得很，再加個炭盆就是想給兒子孫子驅(qū)驅(qū)寒。等看到這倆打鬧著進了屋，老宋頭還挺樂呵的：“看你倆那么說得來，早知道就該把毛頭也過給你。這不挺好的，一兒一女湊個好?！?/br>
    “別！我有閨女就夠了！”

    “不干！我才不要！”

    宋衛(wèi)軍和毛頭幾乎同一時間開了口，且兩人眼底里盡是滿滿的嫌棄。

    最后，還是毛頭先退了一步，訕笑著上了前：“叔啊，四叔啊，我演的電影好看不？有沒有把你演得活靈活現(xiàn)？還有啊，明個兒我要去見導(dǎo)演，咱們劇組里的主要角色打算年前聚個餐。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兒去？導(dǎo)演很想見一見宋衛(wèi)軍本人?！?/br>
    “呵呵，你覺得呢？”宋衛(wèi)軍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不去，我忙著呢?！?/br>
    毛頭小心翼翼的往廚房那頭瞧了一眼，見沒啥動靜，才又把頭探過去，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喜寶她功課忙，明天才周四呢，她下午有課的。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兒去？那回頭，我去跟導(dǎo)演他們聚餐了，喜寶也回學(xué)校了，家里可就只剩下你和奶……哦，爺也在家?！?/br>
    老宋頭在不在家真的沒啥感覺，他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極其偶爾才會搭個腔，而且一般還都是兒孫們剛回來的時候打個招呼，回頭又不吭聲了?？梢韵胍姡让鱾€兒喜寶和毛頭全都離了家，家里大概就只有趙紅英那殺氣騰騰的罵人聲了。

    宋衛(wèi)軍腦補了一下明個兒的情況，即便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也不由的開始慫了。

    “成，我明個兒跟你一起聚餐。”

    “中午咱們還在家里吃，等吃完飯，咱們仨一道兒出門，先把喜寶送回學(xué)校去，再出發(fā)去聚餐。小叔你放心吧，只要回頭你說擔(dān)心喜寶，想親自送她，奶一準兒不會反對的。”

    “你倒是能耐！”宋衛(wèi)軍一點兒也不感激這個混賬侄兒，試想想，要不是因為毛頭演了他，換成別人，趙紅英未必會去看，更不會知道那些臺前幕后的事情。

    再一看，毛頭得了他這話，非但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反而如同得了夸贊一般，嘚瑟的仰著頭，一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德行。

    晚飯，氣氛倒是挺和樂融融的，盡管期間趙紅英不止一次的朝著宋衛(wèi)軍發(fā)射眼刀子，可因為有不知情的喜寶和別有所圖的毛頭一個勁兒的打岔，總算沒把晚飯吃成硝煙紛飛的戰(zhàn)場。

    等吃完飯后，喜寶照例黏著趙紅英，擱在平日里，宋衛(wèi)軍興許還會有些吃味兒，可今個兒他恨不得閨女把她奶哄住，因此只拽走了毛頭，去小屋里談心談人生。

    ……

    正如毛頭早先預(yù)料的那般，有喜寶在，哪怕趙紅英想變身噴火暴龍，也會稍稍收斂一些，唯恐嚇到了她的心肝寶兒。可想也知道，喜寶是要回學(xué)校的，而宋衛(wèi)軍好幾個月沒回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總不能說，只待個一天就跑掉吧？

    要不是有毛頭幫著出主意，宋衛(wèi)軍真的要完。

    不過，話說回來，毛頭那主意頂多也就只能算是緩兵之計，再怎么折騰，宋衛(wèi)軍還是遲早要完。

    第二天午飯后，喜寶就提出了要回學(xué)校，她覺得自個兒能回去，而且也希望她走以后，她爸能多陪陪她奶。用喜寶的話說，她一周沒見到她奶都想得慌了，她爸一定更想念。

    宋衛(wèi)軍一臉僵硬的表示，他不放心閨女。

    說這話的時候，他都不敢往趙紅英那邊看，好在趙紅英并不打算為難他，擺了擺手，讓宋衛(wèi)軍連同毛頭統(tǒng)統(tǒng)滾蛋，又一臉愛憐的叮囑喜寶：“天氣冷，沒事兒別瞎跑，記得出門穿厚實點兒，平常多喝熱水多喝湯，別嫌麻煩盡吃饅頭包子，你都快把自個兒吃成饅頭了?！?/br>
    聽到前面還好，得了最后一句話，喜寶忍不住開始懷疑人生，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我像饅頭？”

    “嗯，發(fā)面饅頭。走吧走吧，趁著日頭高，天兒沒那么冷，趕緊回去吧?！壁w紅英哄著喜寶出了門，又扭頭沖著后頭吼，“還愣著干啥？跟上?。　?/br>
    宋衛(wèi)軍麻溜兒的跟了上來，落后一步的毛頭也趕緊往前走了兩步，結(jié)果在出門前，忍不住回頭多嘴問了一句：“奶，我妹是發(fā)面饅頭，那我是啥？”

    “是驢糞蛋子??！”

    伴隨著一聲驚天怒吼，毛頭連滾帶爬的沖出了院門。

    在胡同口等著他的宋衛(wèi)軍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你在你奶心里頭是個啥份量，心里一點兒數(shù)都沒有？”

    毛頭沖著他叔扮了個鬼臉，然后拽起妹子就往公交車站臺那頭走。

    喜寶看看這個瞅瞅那個，總覺得她哥和她爸之間有貓膩，可思來想去，又鬧不明白這倆能干啥，等上了公交車后，索性直接開口問道：“你倆咋了？”

    “沒咋，等下我?guī)氖迦⒓觿〗M年前聚餐，我們那個導(dǎo)演，老早以前就想見見英雄本人了，偏偏他早先說啥都不愿意出來，導(dǎo)演總說，沒見過本人就拍電影，心里老沒底了?！?/br>
    宋衛(wèi)軍心道，沒底你倒是別拍啊，拍都拍了，現(xiàn)在心里沒底的人輪到我了！！

    一路上，喜寶就覺得這倆人在用眼神互懟，還聽到她爸用特別溫柔的聲音勸毛頭，回頭放假了可以再去軍區(qū)里歷練一下，身為親叔叔，無論如何也會幫他開這個后門的。毛頭也回答得格外客氣，表示后門開一回就夠了，好鋼要用到刀刃上，不緊要的地方就沒這個必要了。

    頭一次，喜寶覺得自個兒的腦子可能不太夠用，反正她完全沒聽明白。更準確的說，字面上的意思她是聽懂了，可總覺得這些話是話里有話。

    于是，等公交車到站了，她只能頂著一頭霧水下了車，跟她爸她哥道了別，婉拒了送到校門口的建議，直接轉(zhuǎn)身跑了。

    ……

    稍晚些時候，毛頭帶著宋衛(wèi)軍去了劇組聚餐的飯店。

    按說，這電影老早就殺青了，全國各大影院都上映結(jié)束了，還聚個啥餐呢？可這回真的不同，接戲的導(dǎo)演雖然是圈子里的老人了，卻是頭一次得到上頭這般重用。跟后世不同，此時的商業(yè)片盡管更為賺錢，可有名氣的導(dǎo)演卻更愿意接手這種主旋律電影。有一就有二，導(dǎo)演希望再接再厲。

    其他演員的想法也類似，就有那格外能來事的人起了頭，打著年前小聚的名頭，召集了同組的演員，又叫上了幾個圈子里的好友，湊在一起弄了個聚餐。

    在這里頭，資歷最淺的人就是毛頭了，可架不住人家背后有人！

    聚餐還未開始，導(dǎo)演帶著副導(dǎo)以及看好的后生小輩正在往飯店那頭趕，他帶的后生小輩不是別人，正是他親戚家的孩子，也管他叫一聲叔，因為本人挺有潛力的，又是親戚關(guān)系，他也愿意拉拔一把。

    “叔，那么好的一個片子，怎么就讓個新人來演了？聽說他還沒畢業(yè)呢，頭一次就演了個男主角？我的資歷難道不如他嗎？”

    “你想知道？想聽實話？”

    “這是怎么個說法？”

    “人民英雄是他叔，他叔點名非要他來演，不然就不拍這個電影，我又有什么辦法呢？”導(dǎo)演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見時間還有多，又抬頭繼續(xù)說，“不過本來也沒你啥事兒，就算讓我來選，我也不會選你的。”

    說起這個，導(dǎo)演本人也有些唏噓，他當(dāng)初接到劇本的時候，男主角就已經(jīng)給定了下來，在這之前，他連宋社會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等于說，導(dǎo)演是先知道要由宋社會出演男主角，然后才認識了這個人。

    當(dāng)然，細則就沒必要說了，導(dǎo)演只是想讓侄兒知道，就算沒宋社會，這個角色也輪不到他。

    即便如此，那人也已經(jīng)驚呆了。

    演藝圈里各種后門后臺都是尋常事兒，裙帶關(guān)系簡直不要太多?？伤^對是頭一次聽說，還有人把裙帶關(guān)系弄到英雄本尊身上去了。

    也對，人民英雄是宋社會他叔，而這種個人傳記形式的英雄電影，都是必須由英雄本人授權(quán)同意的。所以這么說也沒錯……

    ——沒錯個鬼?。?！

    ——還能不能按著套路來?。。?/br>
    直至到了飯店，見到了比電影里更黑的毛頭后，他才默默的接受了事實。長得丑又怎樣？架不住人家后臺硬。

    導(dǎo)演也看到了毛頭，同時注意到了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先回想了一下，確定以往沒見過這人后，又忍不住注意起了這人的氣質(zhì)。

    氣質(zhì)這東西，聽著似乎挺虛無縹緲的，可同樣都是人，就是有人氣勢三米八，有人卻是畏畏縮縮的一副上不了臺面的樣子。導(dǎo)演看多了圈里的情況，這演畏縮容易，演出那種江湖大佬的氣質(zhì)，卻是難上加難，偏偏這人隱約還給人一種壓迫感，一看就來歷不凡。

    “宋社會，這是你……朋友？老師？”朋友其實不大可能，倆人明顯岔了個輩分，老師更不可能，京電的老師他還能不認識？

    毛頭笑嘻嘻的湊上來：“導(dǎo)演好，副導(dǎo)好，這位嘛，容我先賣個關(guān)子，您猜一猜這是誰？”

    讓猜的話，那就是有可能認識的人。

    橫豎閑著也是閑著，導(dǎo)演很給面子的猜了幾個名兒，當(dāng)然答案肯定是錯的。正當(dāng)毛頭打算揭曉謎底的時候，宋衛(wèi)軍忍不住搗了個亂，突然開腔道：“您就是拍我那部戲的導(dǎo)演？我這侄兒特?zé)┤耍o您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對了，我是宋衛(wèi)軍。”

    導(dǎo)演：……

    這一刻，導(dǎo)演是懵逼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給懵了。

    憑良心說，再讓他猜一百回，他都保證猜不著。不是沒往那方面想，而是因為他第一次見到演員比要飾演的英雄本人丑的，還是丑那么多的。其實吧，原本宋衛(wèi)軍也談不上有多帥氣，他的五官只是普通，就是合在一起，配上他那通身的壓迫感，給人一種格外精神的感覺，是那種存在感特別強的人。

    而最最重要的是……

    跟毛頭站在一起，兩人一對比，宋衛(wèi)軍簡直太帥了。

    “終于見到您了！”導(dǎo)演不愧是經(jīng)歷過大場面的人，在腦子一片空白之后，還能繼續(xù)找到話寒暄，“您就是宋衛(wèi)軍呢？太好了太好了，我老早以前就想跟您見上一面了，今個兒可算是見到英雄本人了！太好了，我太激動了！”

    “你好?！毖鄢蛑鴮?dǎo)演都快激動的落淚了，宋衛(wèi)軍還能說什么？他以前只是覺得毛頭腦子有問題，現(xiàn)在見到了導(dǎo)演，他果斷的改變了原先的想法。

    ——哦，原來不是毛頭有問題，而是演藝圈的人都有些問題。

    然而這僅僅只是個開頭，在導(dǎo)演萬分激動的介紹下，陸續(xù)趕到的演員們都紛紛圍了上來，親眼目睹了英雄本尊，并且一一同他握手寒暄，每個人都是熱淚盈眶，仿佛見到了自己的信仰。

    要不是服務(wù)員再三催促，宋衛(wèi)軍很懷疑，這幫人都忘了自己的來意，把好好的聚餐都快搞成見面會了。

    及至入了飯桌，導(dǎo)演、演員以及其他受邀者還是一副激動難耐的模樣，宋衛(wèi)軍已經(jīng)忍不住想跑路了。再一看毛頭，這貨吃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完全沒注意到他這邊的情況。

    沒辦法，毛頭雖然是主角，可他沒這個自覺，早不早的就躲在角落里開吃了。而宋衛(wèi)軍，則愣是被導(dǎo)演拉到了主座上，兩人隔了一條鴻溝。

    偏導(dǎo)演還在那兒絮絮叨叨的說著：“聽說當(dāng)初是您強烈要求宋社會同志出演男主角，也就是您本人的？您可真有眼光，這個人選選得好?！?/br>
    宋衛(wèi)軍：……你好好說話！誰他媽的強烈要求他演了？

    “哦不，導(dǎo)演您可能有些誤會，這事兒吧，是我媽覺得毛頭這孩子不錯。毛頭，就是宋社會，他在拍攝過程中沒少給您惹麻煩吧？”

    “沒有沒有，他很好，特別敬業(yè)，是個相當(dāng)上進且不怕吃苦受罪的好同志！”

    “……那就好。”

    這頓飯，平心而論，飯菜真的挺好的，畢竟是比較上檔次的飯店?？伤涡l(wèi)軍吃得老胃病都快犯了，實在是太難受了，他真的真的一點兒也不想聽別人夸贊毛頭那個小兔崽子。

    好不容易聚餐結(jié)束了，宋衛(wèi)軍黑著臉把毛頭揪在一旁：“你啥意思？我看這樣好了，放假來我那兒，上次是酷暑，這次是嚴寒，都得訓(xùn)練一下，不然要是下回再拍英雄電影，你咋辦？”

    毛頭深深的認為，他叔就是故意針對他，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話也沒錯：“嗯，我忙完這段就去找你。等下回要是再有類似的獻禮片，記得一定要推薦我！”

    “成！”宋衛(wèi)軍一口答應(yīng)。

    他多偉大啊，為了國家沒結(jié)婚沒孩子，一輩子都奉獻給軍隊了，結(jié)果這么光輝偉岸的角色就叫毛頭給糟蹋了，說啥都不能叫戰(zhàn)友們幸免。

    話說回來，他隱約記得上回聽那誰說過，明年獻禮片要拍海軍了？謝八一，呵呵呵呵……

    盡管毛頭瞧著一副不靠譜的模樣，可事實上他還是說到做到的。一周不到點兒，他就去軍區(qū)那頭報了到，因為已經(jīng)有一次記錄了，這回比上回容易太多了，他直接被領(lǐng)到了宋衛(wèi)軍跟前，再一次經(jīng)歷了慘無人道的特訓(xùn)。

    與此同時，國家隊體育訓(xùn)練基地里，又一次被打爆了電話。

    “春晚？咋又是春晚呢？這不是離過年還有好久……哦，是不久了，可你們這不是瞎折騰嗎？上次費了那么大的力氣請了人過去，也就在臺上站了半分鐘，干啥呢？哦哦，這回是談話節(jié)目……啥玩意兒？！談話節(jié)目？！真人訪談？！不不不，我們過年需要集訓(xùn)，特訓(xùn)。對，是全封閉式加急特訓(xùn)。真的很抱歉，這是上面的意思，為了下屆全運會提前做好準備。嗯，再見?！?/br>
    掛掉電話，田徑隊的總教練長出了一口氣，回頭交代下屬：“所有邀請出節(jié)目的全部拒絕，無一例外。”

    下屬擦了擦額頭上那并不存在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如果是邀請別人呢？不一定是宋濤吧？”

    “咱們田徑隊除了宋濤還有其他知名的運動員嗎？”總教練反問道。

    “呃，您說得對?！?/br>
    其實，知名運動員還是有的，就是沒臭蛋那么出名。畢竟，運動員要想刷知名度，只能在各個大賽里頭刷。偏偏整個田徑隊里，除了臭蛋以外，其他人所獲得的獎項，最高的也是在全運會里的。要是擱在上屆奧運會之前，全運會絕對是大賽，可跟奧運會一比，那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這么說吧，全運會的各個比賽項目前三，幾乎十之八九都被國家隊包攬了，即便偶有例外，叫底下的省隊摘奪了桂冠，那國家隊也會在第一時間申請把人調(diào)過來。臭蛋當(dāng)初就是在全運會的青年組比賽里嶄露頭角，連省隊都沒回，直接就被國家隊扣了下來。

    所以，全運會金牌在國家隊這邊的意義，屬于沒有的不是新人就是成績不佳，而有的卻真沒啥好稀罕的。

    “唉，宋濤那情況太特殊了，但凡他記性稍微好點兒，我也不至于扣著人不放。春晚嘛，國家電視臺的節(jié)目，是該支持一下。”

    “總教練，我聽說京市電影制片廠那頭，還打算拍個奧運健兒的電影?！?/br>
    “就不能讓他們再等幾年？咱們國家第一次參加奧運會，還鬧了不少是非出來。下一次吧，也就兩年光景了，八八年奧運會還是在隔壁舉辦的，離得也近，氣候也適宜，我相信到時候那幫小兔崽子們，一定會發(fā)揮更出色的。尤其是宋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