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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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母大清早剛起來就發(fā)現(xiàn)魚沒了,哭了半天才想起來要找大隊長,好不容易剛平靜了點兒,一聽這話,又想起她那兩條大肥魚,頓時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大隊長啊,你可得給我們家做主啊!那可是兩條大肥魚,五六斤重呢,就這樣沒了,不知道叫哪個殺千刀的給偷走了,也不怕吃下肚被刺卡死……魚啊魚啊魚?。?!” “我問你到底是咋回事兒!”趙建設(shè)忍了忍,盡可能耐心的引導(dǎo)她,“你啥時候發(fā)現(xiàn)魚沒的?家里有沒有丟其他東西?” “早上一起來就沒了啊!老重老重的大肥魚?。◆~啊魚啊魚?。?!” “其他東西丟沒丟?” 袁母的哭聲停了一瞬,然后搖了搖頭:“沒……可我那兩條大肥魚沒了啊!都是rou?。≡缰?、早知道還不如昨個兒殺掉吃了,我哪能想到,家里會遭賊??!哎喲我的魚啊,我的大肥魚啊??!魚啊魚啊魚?。?!” 趙建設(shè)額頭青筋直跳,他突然明白了為啥每回他姑跟他說話時,都會帶著不耐煩的語氣。這跟蠢貨說話真難啊,你說的對方聽不懂,對方說的你又不想聽…… 深呼吸幾口氣,趙建設(shè)又問:“你確定是真的丟了魚?還是把魚借給別人吃了?你說你家里遭了賊,親眼看到了?咋證明是丟了而不是借出去了?” “這這這……”袁母卡殼了,她只是有些想法跟其他人不一樣,并不是真的傻,一聽趙建設(shè)這話,就明白對方這是不相信自己,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起來,“我的魚啊!我那兩條大肥魚叫賊偷去了,大隊長你要給我做主?。∧阋欢ㄒ嫖易鲋靼?!那是我的魚,魚啊魚啊魚?。。 ?/br> 袁母哭得太賣力了,不一會兒就吸引了其他社員過來看熱鬧。 “遭賊了?咱們隊上多少年沒丟過東西了,更沒聽說有出過偷兒?。e是你自個兒忘了數(shù)兒,明明吃光了以為還有剩。” “我猜是家里哪個人偷吃了吧?不然,隊上誰家不比你家好,那賊怎么就想不開偷了你家?我家的魚都還好好的?!?/br> “誰會偷魚啊,全隊上下就他老袁家分到的魚最少吧?自家都吃不完,還去偷他家的。” 袁母本以為自己多哭兩聲,怎么著也能叫社員們同情一下,沒想到大家伙兒不單跑來湊熱鬧看笑話,而且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說她扯謊? “我家真的遭了賊!肯定是偷兒看我們家人老實,這都上門欺負(fù)來了。還有還有,以前是以前,以前沒聽說過哪家丟了東西,可現(xiàn)在隊上又不止咱們自己人。這不是有外來的?”袁母拿袖口抹了抹眼淚,“我的大肥魚??!魚啊魚啊魚啊!!” 看熱鬧的人群里發(fā)出了一聲哄笑,真不怪他們沒同情心,而是袁母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大肥魚的樣子太好笑了,更有意思的是,大隊長趙建設(shè)那一臉快被逼死的神情。 可有人卻笑不出來了。 知青們本來還在聽熱鬧,結(jié)果就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通掃射。隊上外來的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領(lǐng)頭的曾慶華趕緊站了出去。 “袁老太你這番話是什么意思?我們這十個人都是大城市來的知識分子,祖祖輩輩都是沒有丁點兒劣跡的好人。你要是有真憑實據(jù),那就趕緊拿出來叫大家伙兒瞧一瞧,不然這賊偷的名聲,我們可擔(dān)不起?!?/br> 不等袁母開口,曾慶華已經(jīng)快步走到了趙建設(shè)跟前:“大隊長你也給評評理,賊名背在身上那還了得?如果這老太執(zhí)意要追究,那也行,咱們報案吧,請縣城里的警察同志過來仔細(xì)查查,雖然兩條魚只是小事,可哪怕是偷了一針一線都是賊,都是依法判刑的!” 趙建設(shè)更頭疼了,他突然有點兒想念他姑了,好歹每回他姑搞事,最后的結(jié)果都是好的??蛇@回呢? 因為趙建設(shè)沒有立刻開口,其他幾個知青也紛紛走到了跟前,哪怕是那三個嬌滴滴的女知青,這會兒也動了怒:“你個老太太好不講理,我們幾個連你家在哪兒都不知道,怎么就上門偷魚了?你不說個清楚明白,這事兒沒完!” 名聲這玩意兒,絕大部分人還是很在乎的,尤其這些知青,他們本來就自認(rèn)為高人一等,連趙建設(shè)這個生產(chǎn)隊大隊長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這會兒被一個村婦往自個兒的頭上扣了屎盆子,哪里能善罷甘休? 更有人索性過來拉扯袁母:“走,咱們這就去公社,讓公社領(lǐng)導(dǎo)給評評理。還不行,就去縣城,找警察同志!” 袁母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她這輩子出過最遠(yuǎn)的遠(yuǎn)門也就是去幾個女婿家,一聽說要去公社、去縣城,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忙不迭的擺手搖頭:“不不不,我不去……我不是說你們偷了我的魚,那不是還有其他生產(chǎn)隊嗎?他們沒rou吃,說不準(zhǔn)就是他們來偷的呢!反正我的魚就是丟了!” 好嘛,看她那樣,就知道沒啥真憑實據(jù),估摸著就是想尋個軟柿子捏,結(jié)果沒料到知青們也是有脾氣的,人家一兇,她就慫了。 這要是真慫了也就算了,偏她又給其他生產(chǎn)隊的扣了屎盆子。 趙建設(shè)真的快瘋了,他這大隊長當(dāng)?shù)膯?,名聲威望都叫親姑給得了,結(jié)果一有麻煩事兒全落到他身上了。 狠了狠心,趙建設(shè)索性黑著臉呵斥道:“你說,你到底懷疑誰?有沒有證據(jù)?沒證據(jù)的話,咱們隊上是處理不了的,不然你干脆就去縣城報案去!” 一旁的知青和社員們,這回倒是齊心了,一個個高喊著讓袁母去報案,去啊,你去啊! 袁母當(dāng)然不會去報案,她哪里敢啊,就一味兒的只是哭:“我的魚啊,我那兩條大肥魚??!魚啊魚啊魚啊?。 ?/br> “散了散了,你們工分還要不要了?”趙建設(shè)懶得管她,瞅著時間不早了,趕緊把人群轟散。雖說他是沒他姑能耐,可畢竟是大隊長,手握記工分的小本本,所有人一哄而散。 只有袁母還坐在原地,拍著大腿嗷嗷哭著:“魚啊魚啊魚?。。?!” 趙建設(shè)索性直接走人,走之前還在心底里嘀咕著:你以為你叫魚,魚就能來?你以為你是我姑?! …… 正被趙建設(shè)惦記著的趙紅英這會兒在干嘛呢?她在聽趙紅霞八卦隊里的事兒。 “姐喲,你可得小心著點兒,那老袁家的說她丟了魚,回頭保不準(zhǔn)就要找到你家來,你趕緊想想,怎么打發(fā)她!” 趙紅霞也是好心,不過好心的同時也摻合了點兒好奇,反正她完全不擔(dān)心趙紅英處理不了。只是在說話時,隱晦的朝宋衛(wèi)民那屋的方向瞅了兩眼。 這幾天愈發(fā)熱了,袁弟來天天吐個沒完,整個人也是暈暈乎乎的,走路都得叫人扶著一把??此菢幼?,別說下地干活了,別等下平地走路都能摔個夠嗆。不得已,趙紅英就給她請了假,先歇兩天看看情況吧。 至于家里其他人,除了幾個小的,都去上工了,她要留下來守著喜寶,直到張秀禾從豬場那邊回來。 也因此,外頭的事兒她剛知道,跟趙紅霞一樣,她完全沒放在心上。就老袁家那點兒段數(shù),懟得過她?別一不小心給懟死了! “你去幫我把灶間米缸旁的那塊磨刀石拿出來?!壁w紅英抱著喜寶,因為天氣炎熱,喜寶哪怕已經(jīng)起床了,也仍然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趴在趙紅英的肩頭打瞌睡。 趙紅霞答應(yīng)了一聲,高高興興的搬出了磨刀石,又問擺在哪兒,很快就在趙紅英的指點下,把磨刀石連同菜刀都擱在了院門口,還順便幫著打了一盆水,拿了條小板凳。 見妹子那么上道,趙紅英滿意的點了點頭。 喜寶還在打著瞌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趙紅英干脆把喜寶抱到了自己那屋,又叫妹子進來幫著打蒲扇,叮囑她:“你仔細(xì)著點兒,別叫喜寶睡迷糊了翻下來。打扇子要悠著點兒,力氣不能太大了吵著她睡覺,也別扇太快了叫她著涼,當(dāng)然也不能太慢太小了跟沒打一樣,熱著喜寶可咋辦?你試試,我看著?!?/br> 趙紅霞:……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喲??! 好不容易瞅著滿意了,趙紅英這才出了門,順便把在堂屋地上翻滾的毛頭拎起來也丟進了自己那屋:“順帶看著這個,這簡單,別叫他哭就行?!?/br> 趙紅霞已經(jīng)徹底無話可說了,沖著她姐擺了擺手,表示知道了。 瞅著一切妥當(dāng)了,趙紅英才走到院門口,往小凳子上一坐,菜刀磨得霍霍響,尤其是臉上那表情,格外得陰森恐怖。 事情還真跟趙紅霞猜的那樣,在趙建設(shè)那頭碰了壁后,袁母果真往老宋家來了,之所以來得遲了點兒,也是因為她先往袁弟來上工那頭去了,一問才知道,因為身體不舒服,袁弟來有兩天沒去上工了。不得已,她只能往老宋家來。 結(jié)果,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趙紅英坐在院子門口磨刀,她當(dāng)時就心里一怵,腿肚子都開始打顫了,咬著牙又往前走了幾步,剛想開口問袁弟來在不,就看到趙紅英幽幽的抬起頭,眼睛一瞇,殺氣一放…… “媽呀!”袁母連滾帶爬的跑了。 最終,袁家丟魚一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畢竟,沒證據(jù)沒懷疑對象,她又不想去報案,這事兒不算了還能怎么辦?再一個,袁母后來仔細(xì)想了想,覺得小兒媳還是有點兒可疑的,頭一日就想把剩下的兩條魚全殺了吃,這么趕巧,第二天魚就沒了…… 可還是那句話,沒證據(jù)?。?/br> 袁母大哭了一場,她不心疼自己白忙活了這許久還受了那么多罪,她心疼兩個兒子少了那么多rou。這還不到秋收啊,下回吃rou還不得等到過年了?壯小伙兒咋能不吃rou呢?那身子骨能熬得?。?/br> 甭管袁母是咋想的,反正趙紅英當(dāng)天晚上就把這事兒跟家里其他人說了,特地沒告訴袁弟來,也叮囑了注意隔離她和老袁家的。家里人都答應(yīng)了,包括宋衛(wèi)民。 宋衛(wèi)民還是很心疼媳婦兒的,尤其他媳婦兒這會兒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呢??尚奶巯眿D兒并不代表會心疼丈母娘,叫他來說,老袁家就沒個好東西,慣會叫他媳婦兒傷心難過。 好在,袁弟來肚子老大人又瘦,最近天氣太熱了,前兩天剛開始吃魚倒是還挺有胃口的,可不知道咋地,突然又不成了。她整個人都蔫蔫兒的,完全沒想過要主動去關(guān)心娘家那頭。左右上回分魚要的工分少,她知道娘家也分了好幾條,短時間內(nèi)真不惦記。 …… 沒過幾日,秋收正式打響了。 今年,第七生產(chǎn)隊的莊稼倒是沒提前成熟,看著應(yīng)該是和其他大隊差不多的。不過,真要說區(qū)別也是有的,那就是他們隊上的社員身子骨養(yǎng)得好,每天上工都賣力干活,澆水施肥格外得勤快,地里的莊稼看著就比別的大隊精神,放眼望去,田里只一片金燦燦的,別說社員們看著心情激動,就連趙建設(shè)也格外得感動,感動得直想抹淚。 他覺得,自己先前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值得的,哪怕被他姑當(dāng)著所有社員的面奚落,面子里子都跌了個一干二凈,那也是值得的! 第七生產(chǎn)大隊,又一次大豐收了,回頭趕緊把地里的糧食搶收下來,立馬就給上頭交上去,今年一定還能評先進! 隊上能評先進大隊!他本人那就是先進大隊長??! 考慮到上頭領(lǐng)導(dǎo)知道得不多,哪怕隊上出了個除害英雄,那也鐵定以為是他領(lǐng)導(dǎo)得好,夸也夸他。這么想想,他姑到底是親的,沒往死里坑他,對他可真好?。?/br> 得虧趙紅英不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不然…… 接下來就該忙活搶收的事兒了,去年其他隊上的慘烈遭遇歷歷在目,趙建設(shè)雖然沒趙紅英那么能耐,可他是真的不蠢。早不早的就安排下來,請了兩個隊上的老人坐鎮(zhèn),專門負(fù)責(zé)抬頭看天色,但凡有情況立馬通知,壩子上當(dāng)然也有人守著,以往都是老弱婦孺,這回卻變了,特地安排的棒小子,一有問題立馬跑去地里喊人,該收就收。 寧可多費點兒工夫,也絕對不能步上其他大隊去年的后塵。 那是血與淚的教訓(xùn)??! 千萬要引以為戒??! 趙紅英就跟看傻子一樣看著她大侄子滿大隊的亂竄,回頭就摟著喜寶哄她說話。這回既然不是教說rou,也不是要魚,而是哄著她說“好”。 甭管是到底什么好,反正就是好,哪哪兒都是好,好好好好好好…… 喜寶撲閃著黑漆漆的大眼睛,一臉懵懂的看著趙紅英。 “吃糖好不好?” “好。” “喝麥乳精好不好?” “好?!?/br> “奶奶好不好?” “好?!?/br> …… 一不小心目睹了這一切的張秀禾,默默的轉(zhuǎn)身走了。她覺得自己大概需要冷靜一下,從水缸里舀了大半盆的水,去堂屋里拎起毛頭,走到大木盆前,手一松…… “哇嗚嗚嗚嗚!”毛頭嚎啕大哭,可他那狠心的親媽絲毫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極快的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連洗澡帶洗衣服的,一次性都給解決了。完事之后,臟水倒掉,衣服晾到院子里,黑丑黑丑的毛頭則繼續(xù)叫他光溜溜的坐在大木桶里,正好太陽曬得很,不怕他著涼。 所以說,毛頭黑是有原因的。至于丑,估計就只能是天生的了。 撇開老宋家的鬧騰不提,隊上的秋收倒是進行得極為順暢。興許是因為剛補過身子,這會兒都有勁兒,干起活來又快又好。畢竟道理大家都懂,去年的一幕又太慘烈,全體社員都巴不得早點兒干完活兒。 早點兒收割早點兒脫粒! 早點兒晾干早點兒交公糧! 早點兒分糧食早點兒回家歇著去! 抱著這樣的想法,所有人都賣力的干活,哪怕先前從未秋收過的知青們,仿佛也被隊上的氣氛感染了,雖然他們還是連半大小子都不如,可起碼也算是盡力了。 盡管附近多個生產(chǎn)隊都是同時收割的,可等他們這邊全都收回來了,別的大隊才收了一半。趙建設(shè)心里高興,找了幾個干部湊了點兒紅糖,特地煮了糖水放涼了分給社員喝。雖然每個人分到的都不多,可那都是心意啊,是干部們對他們的關(guān)心,他們當(dāng)然也高興。 都忙活一半了,沒得中途撂攤子不干的。再說這還關(guān)系到接下來的口糧問題,社員們爆發(fā)出了更大的潛力,愣是搶在其他大隊之前,先把公糧給上繳了。 不單又是頭一家,而且還保質(zhì)又保量。 趙建設(shè)連著半個月都紅光滿面的,對著誰都是笑呵呵的,回頭按著工分給社員們分了糧后,他還在大隊上開了慶祝會。 慶祝會兩個目的,一個是叫大家好好休息休息,吃吃喝喝聊天打屁,當(dāng)然也要一起唱唱革命歌曲,歌頌一下偉大的領(lǐng)導(dǎo)人,還特地邀請知青們加入,說一說城里的事兒。 知青們自打上回被趙建設(shè)訓(xùn)過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挺不愿意見到他的,不是害怕,而是覺得跌了面子。不過,前次袁母鬧事,乍一看趙建設(shè)是兩邊都沒幫,不過考慮到袁家是祖祖輩輩都待在這里的,他們卻是外來戶,不幫其實就是偏幫了。 又因為這回分到了糧,知青們心里還是很高興的,派了兩個能說會道的上來講故事,還特地排了個小節(jié)目,一時間隊上倒是其樂融融。 興許是因為喜寶那一連串的“好”起了效果,今年老天爺沒造孽,秋收這段時日里,天氣一直非常好,就是熱得夠嗆,可那也沒辦法,只要別像去年那樣徒然來一場大暴雨,社員們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 然而,天公是作了美,可別的大隊還是遭了罪。 原因倒是容易找,去年秋收不是出了意外嗎?地里幾乎是顆粒無收。這任務(wù)糧和口糧都沒了,糧種能有?盡管后來,上頭撥了救濟糧下來,他們勉勉強強的熬了下去,可糧種用的卻是救濟糧。 糧種沒選好,播種的時候又惦記著口糧,種子難免就撒得稀疏了點兒。再后來,社員們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的,沒力氣就干不好活兒,就連施肥都夠嗆。他們這里用的是人肥和牲畜肥,可一個隊上就養(yǎng)了幾頭豬,人就更不用說了,吃得少了,哪里來的人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