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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十二年,故人戲在線閱讀 - 第83節(jié)

第83節(jié)

    難怪方才一進屋,他就在出神,像在琢磨什么。她想看,又怕顧義仁寫了不好的東西,她再當(dāng)著傅侗文的面前回顧一番,豈不是雪上加霜?

    沈奚猶豫著,傅侗文已經(jīng)把信遞到她眼前,低聲說:“他并不知我在上海的地址,所以這封信還是直接寄到了老宅,和過去一樣?!?/br>
    這是要她看了。

    沈奚接信紙,慢慢打開??盏?。

    她驚訝地上下查看著信紙,又翻過來看:“什么都沒寫?”

    她還想去找信封。

    “對,”他笑說,“不必找信封,上面沒多余的東西,和過去他留洋時寄回來的信沒什么兩樣?!?/br>
    沈奚看他笑容不假,手指沿著信紙的褶子,一下下地捋著,品味他那句“沒什么兩樣”。她給傅侗文收拾這些往來信箋,自然見過顧義仁的那一摞。倘若是和留洋時一樣,那就是說,在信封上,顧義仁是寫了“三爺親啟”。

    這是尋常稱呼,可也是敬稱。

    沈奚再次打開空白的信紙,用著和留洋時一樣的敬稱,卻是信紙留白,這是心中有愧,無法落筆了。對傅侗文而言,這封信一定比報紙上夸他的話要有分量。

    他望著她笑,也不說話,倒像這封留白的信。

    “信封呢?我?guī)湍闶蘸?,”沈奚也笑,“和過去的信放到一起,免得亂了?!?/br>
    他下頦指了指臥榻。

    沈奚去撿起信封,把信紙原樣放回,替他收妥。

    午時,萬安去天瑞居要了菜,都是過去傅侗文愛吃的。

    時近年關(guān),天瑞居早已取消了定菜,可聽說是傅三爺回京,想嘗嘗過去好的那口鮮。天瑞居老板當(dāng)即讓廚子給準(zhǔn)備,半個時辰,從廣和樓那條街送到了傅家。送飯的四個伙計進了傅家大門,見本該張燈結(jié)彩,準(zhǔn)備過年的傅家,如今除了大門外臨時掛上討吉利的紅燈籠,里邊的正院竟上著鎖,半分熱鬧也沒,都感慨地交換了幾個眼色。

    他們過了正院,伙計們經(jīng)過仆役房,也是空的。

    夾道積雪,前后無人,像誤闖了荒廢的宅子,待到傅侗文的院子,才有了人氣。

    伙計們進了垂花門,見到一個穿著高腰絲絨長裙,披著白狐皮的女人背對著他們,立在插屏前,在清點行李箱。

    日光下,雪落在穿堂前,鋪了層白。

    那女人仿佛聽到動靜,偏頭一笑:“是天瑞居的吧?”

    是中式老宅里,走出個西洋美人??稍俣ňψ屑?xì)瞧,分明還是黑發(fā)黑眼的東方人。

    他們這些在天瑞居的伙計,常送菜去廣和樓,也常聽到一些京中趣聞。

    大家最津津樂道的就是傅三成婚的事情。沒想到退了四次婚的傅家三爺,竟娶得是昔日嫁給四爺牌位的女孩子。

    不必說女子出身,單是這簡單一句前緣就讓京城里的闊少們議論了大半年。那些公子哥里,有和傅侗文走得近的,提起這位三少奶奶,都是有意賣關(guān)子,沒人肯細(xì)說。

    莫非,就是這位?

    也只有這位的樣貌,才配得上那些市井傳聞。說什么養(yǎng)在煙花巷的貧苦女孩,分明就是世家小姐的氣度。

    ……

    沈奚看他們不答,回頭喚萬安:“是不是你要的菜來了?萬安?”

    萬安一出來,幾個伙計才醒過神,在萬安的招呼下,將一個個食盒放到插屏前,紛紛對著沈奚躬身,單手垂到腳面上頭,行得是舊時禮。

    沈奚點點頭:“辛苦你們?!?/br>
    伙計們陪笑著,退后,出了院子。

    因著傅侗文的吩咐,萬安在書房里搭了飯桌,擺菜、溫酒,順帶著給傅侗文說:“方才天瑞居的伙計來,見到少奶都看傻眼了?!?/br>
    傅侗文聽著高興:“讓人送賞錢去,即刻去?!?/br>
    “看給你樂的?!弊T慶項嘲他。

    這次萬安要的菜不多,趕著吃,怕點多了,燒得慢,反而耽誤他們的行程。

    不到十個菜,黃燜魚翅,開水白菜,灌湯黃魚,九轉(zhuǎn)紅腸,烏魚蛋湯,油燜大蝦,臘味合蒸,六爆rou絲,抓炒魚片,每一道都是湯味醇厚,香氣撲鼻。

    “這開水白菜是天瑞居最有名的?!备刀蔽臑樗聿?。

    萬安馬上道:“說是開水,少奶你可別真以為是開水,這是雞湯。是要用老母雞、母鴨,蹄膀rou和排骨,還有干貝去雜煮沸,加調(diào)味的東西吊制4小時熬的。熬出來的雞湯不是有油和雜質(zhì)嗎?還要把雞胸脯rou剁爛,攪成漿糊,放到湯里吸雜質(zhì),天瑞居光是在吸雜質(zhì)和湯油這道工序上,都要至少過三遍,才有這種開水一樣的雞湯。”

    “……你還真是記得清楚。”

    “少爺愛吃這道菜,因為油星少,其實我也會做,就是麻煩?!?/br>
    傅侗文一挑眉:“少爺?shù)脑?,都讓你說完了。你讓我和少奶還怎么話家常?”

    ……萬安窘。

    眾人笑。

    傅侗文用餐多年如一,筷子動不了幾回就擱到碗邊,徒手剝蓮子吃。傅侗文喜好吃小堅果,也是因為飯吃的少,聊以充饑。沈奚每每看他吃飯,都能想起他昔日的話:衣不過適體,食不過充饑,孜孜營求,徒勞思慮。

    “看我做什么?”傅侗文笑著,把一顆蓮子塞入她齒間。

    她搖搖頭,說女人喜歡男人,最后大多喜歡出了母愛,估摸就是她這種心境。

    飯后,萬安泡了茶。

    這一盞茶后,眾人就要動身趕路了。

    傅侗文吩咐人把書房的簾子卷起來,獨自靠著門邊框,喝茶,賞雪。

    沈奚知道他是有不舍之情的,瞧了好幾回落地鐘,待到不能再拖了,才提醒他:“你不是怕趕上歡送的隊伍,想早些去正陽門嗎?”

    傅侗文掉頭,進了屋。他皮鞋上有雪,在地上印了一排腳印。

    “最后一口茶,留給你的?!彼麑⒉璞K湊到她唇邊。

    “這也要分?!?/br>
    她就著杯口喝完,也沒想透這茶里門道。

    他笑,靜了會,才為她解了惑:“今夕復(fù)何夕,共此雪間茶?!?/br>
    第67章 第六十五章 浩浩舊山河(5)

    一盞茶后,沈奚和他并肩而行,走出傅侗文的院子。

    傅家下人們都遣散了,各院也都荒廢著,自然不像過去有人掃雪。夾道都被皚皚白雪覆蓋,皮鞋踩上去,雪塌陷下去,厚得不見黃土。

    高墻相隔,北京城內(nèi)是年關(guān)前的喜慶,這里是凋敗后的冷清。

    待到正門外,他們等汽車。

    傅侗文閑來無事,拂去石墩上的雪,拍拍它,仿佛在說:老伙計,再會了。

    “央央自從跟了我,就從未見三哥風(fēng)光的時候,”他低聲道,摘下黑色的羊皮手套,在掌心輕敲著,“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輕聲道,“可惜我沒見你最風(fēng)流的時候嗎?蘇磬對我說,往日的你和四爺是‘王孫走馬長楸陌,貪迷戀、少年游’。光聽著,就曉得你少年得意時了。”

    傅侗文一笑。

    “你笑什么?我背錯了?”她不精于詩詞歌賦,被他一笑,難免惴惴。

    傅侗文搖頭:“沒錯,只是想到了另一句,也是同一位詩人所作。”

    “什么?”

    “歸云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他緩慢道,“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br>
    同一位詩人做了這兩首詞,恰合了一位王孫公子的前后半生。

    世家湮滅,人去樓空,不似少年時。

    也恰合了他的心境。

    原先的傅家,門外常年候著三四輛黃包車,少爺、小姐們出行頻繁了尚且不夠。如今是一輛未見,大門外空空如也。汽車到時,一輛空著的黃包車也正巧路過。

    “三爺?”車夫看到傅侗文他們,熱情地停下,“三爺要出門?再給您叫幾輛車?”

    “既然今日有緣見著了,就照顧照顧你的生意,去叫吧?!彼χ鴳?yīng)了。

    對方立馬招呼同行,不消片刻,傅家門外停駐了五輛。

    三爺來了興致,萬安只好照辦,吩咐人把行李搬上汽車后,看著他們先后坐到黃包車上,放心不下地在沈奚耳邊嘀嘀咕咕,都不過是吃穿住行的細(xì)節(jié)。

    待他們動身,萬安嫉妒地望了一眼培德,長吁短嘆地?fù)]手道別。

    等他們到正陽門,給代表團送行的隊伍也剛到。

    傅侗文怕吵鬧,躲開送行人群,在一等候車室候車,等代表團全都登車后,帶眾人從最后一節(jié)車廂上了車。這趟火車是為代表團準(zhǔn)備的,所以從頭至尾的車廂都是經(jīng)由頭等廂改良,分了隔斷,做成一個個包廂。

    他們的包廂里,當(dāng)中一個狹長的木桌,兩旁座椅鵝絨鋪就,坐下去軟綿綿的,一看就是為了抗寒所備。他們六人分兩旁,面對面坐著。

    起初不覺什么,可開到天黑,車廂溫度已經(jīng)降到了零下十度。

    包廂狹窄,活動不便。人不方便動,血脈不暢,更是冷。

    沈奚和傅侗文輕聲說話,呵出的都是白霧。

    “這要到了東北,再到朝鮮,是不是要凍死了?”她輕聲玩笑著,遞給他剛從熱水里撈出來的白手巾,讓他擦臉。

    有人扣門。

    原來因為太冷,前面兩節(jié)車廂燒了煤爐子,外交總長讓人請后兩節(jié)車廂里的人去取暖。

    傅侗文因為要引薦小五爺,帶他們直接去了第一節(jié) 車廂,面見外交總長。

    他們進去時,周禮巡也在,還有總長的比利時妻子。

    “這位便是傅太太了?”總長笑著和傅侗文握手后,望向沈奚。

    “您好?!鄙蜣深h首。

    “來,我們坐下說?!笨傞L招呼著,顯然和傅侗文、周禮巡都很熟悉了。

    總長夫人親自端茶來,遞給每個人,隨后笑吟吟地看向培德,詢問她的國籍和名字。

    培德認(rèn)真回答著,當(dāng)總長夫人聽完譚慶項的翻譯后,立刻笑起來,她直接用德語對譚慶項說:“我來自比利時,正好會說德語,倒也不用你翻譯了,”隨即她又握著培德的手,親切地說:“我也是叫培德,真是緣分?!?/br>
    譚慶項頗為驚訝,翻譯成中文告訴在場的人。

    大家都因為這種巧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