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時間過很快，轉(zhuǎn)眼就到四月初。

    這夜馳見噩夢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呆坐半天，驀地反應(yīng)過來是在巖崇島的家中。醒來再難入眠，他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清晨五點鐘。

    馳見想了想，給久路發(fā)信息：早安。

    沒隔幾秒，那邊竟然回復：早啊。

    后面還加了一顆心。

    馳見挑唇，也回復一顆心過去，扔開手機，到院子去健身。

    天色完全打開的時候，小沐公子起床了。

    小家伙兒起床氣很嚴重，別別扭扭，什么都不太順他心。

    馳見耐心快耗盡，忍著脾氣伺候他，差一刻鐘八點的時候，終于收拾妥當，準備動身去幼兒園。

    馳見拎著他的小書包，站門口催促。

    馳沐陽還在往兜里塞糖塊兒，抽空安撫老爸，“好啦好啦，一下就好！”他慢悠悠的語調(diào)，挪著小步子往外走。

    馳見蹙眉：“你拿那么多糖干什么？”

    “我給mama呀?！?/br>
    他最近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這五個字。

    馳見輕嗤：“你媽不吃糖。”

    “沒有呀。”小沐抬頭看老爸：“她明明很喜歡。”

    “什么時候喜歡了？”

    “就上次……”

    “我說不吃就不吃?！瘪Y見心里不太平衡，涼颼颼的說：“是你了解她還是我了解？是你認識她時間久，還是我久？”

    小沐眼珠咕嚕嚕一轉(zhuǎn)，笑著說：“可能是小沐的糖比較甜吧。”

    馳見：“……”

    兩人出了門，小沐緊緊跟在他旁邊：“爸爸?！?/br>
    “嗯？”

    “mama什么時候能和我們一起住呢？”

    “快了?！瘪Y見拉住他的手，向上提了提：“mama也有mama要照顧，所以暫時還不可以?！?/br>
    “那我有點想她了怎么辦？”

    “昨天不是剛見過？”

    小沐步子沒他大，歪歪扭扭的小跑著：“可是還想啊，吃飯睡覺和拉臭臭的時候都有想。”馳見冷哼一聲，又聽他說：“要不你給mama說，小沐想她了，今晚來陪小沐睡好不好？”

    “不好?！?/br>
    “爸爸!”他癟起嘴兒，可憐巴巴地拽著他的手：“爸爸！”

    臭小子賴賴唧唧央求他半天。

    馳見認輸，嘆了口氣。

    他弓身把他抱起來，掏出手機編輯：你兒子今晚想要你陪睡。

    發(fā)送出去，想了想，又加一句：我也想了。

    第69章

    大悲院在南舟市區(qū)，鬧中取靜。

    今天并非初一，也不是十五，寺院中甚是幽靜。

    江曼上過香，雙膝跪于蒲團之上，望著大殿內(nèi)的佛塑，目光虔誠，很久都未起身。

    身側(cè)不斷有人跪拜，離開又來。

    過很久，她終于挪動僵硬的身體，撐住地面，緩慢起身。

    外頭陽光晃眼，她走出去，不自覺遮住了額頭。

    院內(nèi)一角拉起橫幅，上面寫道：寺院擴建，廣修善福。那前頭有張木桌，坐著位老師太，正捻著珠子，閉目養(yǎng)神。

    江曼走過去，看到她面前的功德簿，密密麻麻寫著積德善施的姓名以及金額。

    她翻開手中的布兜，掏出錢包，將里面所有紙幣拿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

    薄薄一沓，大概有七八張。

    老師太這才睜開眼，看了看鈔票，又抬頭看她：“施主破費了，能力之內(nèi)，略表心意即可?！?/br>
    江曼笑了下，行禮后準備離開。

    師太問：“施主難道不把名字寫在這功德簿上？”

    江曼停下，搖搖頭：“不用了?！?/br>
    “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亡人，將今日善業(yè)功德回向給他們，祈愿諸佛菩薩加持，幫助他們消除業(yè)障，離苦得樂?！?/br>
    江曼腳步頓了頓，轉(zhuǎn)回頭，老師太已經(jīng)將筆遞過來。

    她矗立良久，把布袋換到左手，接過筆，終是在那功德簿上方方正正寫下一個名字。

    老師太瞧她幾眼，忽然說：“施主心事過重，愁眉不展，思慮太多，恐怕已經(jīng)影響到你的生活了?！?/br>
    江曼心中充滿敬畏，便道：“師太說的是?！?/br>
    “可愿坐下聊聊？”老師太拍拍旁邊的長凳，笑意盈盈的說。

    江曼猶豫幾秒，走過去坐下。

    “施主被何事所羈絆？”

    江曼絞緊手中的布袋，嘴唇微微發(fā)顫：“我放不下仇恨。”

    師太點點頭，道：“佛常說，看破，放下，自在，隨緣?？峙挛业确踩诵枰脦资罆r間才能參透一二?！?/br>
    江曼說：“我這半生，命運坎坷，身邊至親接二連三離我而去，好容易獲得的安穩(wěn)生活遭人破壞，現(xiàn)在來到南方，離家鄉(xiāng)數(shù)千公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師太，心中有恨，又怎能放下？”

    “仇恨永遠不能化解仇恨，只有仁愛可以化解，這是永恒至理。”師太說：“善惡終其因由，自有果報，又需要你來恨什么呢？”

    江曼沒等說話，師太示意面前的功德簿：“當你把這二字寫在上面，孰善孰惡，在你心中恐怕早有定論，你放不下的，只不過是執(zhí)念罷了。”

    江曼后腦一麻，聽了這寥寥幾語，竟如醍醐灌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功德簿上的名字，一時沒開口。

    師太慢悠悠的說：“這仇恨背后，只怕是有更深的羈絆困擾你?！?/br>
    江曼心中驚懼，撇開目光，良久，緩慢道：“我做過天大的錯事?！?/br>
    “既知是錯事，可知懺悔？”

    江曼緩緩點頭。

    師太笑容慈祥：“結(jié)局已定，不可逆轉(zhuǎn)，先止惡，今后多行善，廣種福田，才能用所積功德來贖以往罪孽?！彼种阜鬟^紫檀珠子，輕道一聲：“正所謂立地成佛，沒什么不能被寬恕?！?/br>
    江曼久久沒有再吭聲，也沒起身離開。

    師太不再多語，緩慢捻著手中佛珠。

    兩人坐在這幽靜一角，如靜止般。

    時間沒有了意義，這半生經(jīng)歷如走馬燈般從她眼掠過。

    江曼抬頭看那蒼松翠柏，聽身后佛經(jīng)輕誦，鼻中都是令人安定的檀香味道，只覺心如止水。

    世間善惡，均有其容身之所。

    杏黃院墻，青灰殿脊，這小小角落，竟讓她獲得片刻歸屬感。

    末了，江曼笑了笑：“多謝師太點化?！?/br>
    師太笑著：“不敢當不敢當，無名小僧，不足掛齒?！?/br>
    她雙手合十，行禮后轉(zhuǎn)身走開。

    江曼沒有坐車，她沿著林蔭小路朝碼頭方向走，經(jīng)過岔路口，她步子頓下來，停片刻，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往里大約六百米，是南舟市藍月亮濱海幼兒園，她之前偷偷跟隨久路，知道了這里。

    上午十點，園中有很多小朋友做游戲，他們穿著五彩斑斕的衣服，歡快的跑動，笑聲清脆。

    江曼坐在鐵欄外，目光不停尋找，找很久，才在一群孩子中看到馳沐陽的身影。

    他剛從滑梯上滑下來，被別的小朋友追趕，褲子差點扯掉。他拽緊褲腰，扭身躲避，張口大笑。

    清脆的聲音傳過來，江曼也不自覺發(fā)笑。

    就這樣忘記瞧了多久，那孩子仿佛也注意到有人關(guān)注他，向這邊看過來。

    江曼一時心動，跟他擺手。

    小家伙兒下意識看了看四周，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在，又朝她看。

    江曼笑著，再次擺手。

    馳沐陽摳著手指，好一會兒，才挪開步子，心不在焉地走過來。

    他警惕性似乎很高，離鐵欄圍墻很遠的地方就停下，怯生生的看江曼，沒有說話。

    江曼從沒這么近距離的接觸過馳沐陽，此刻他站在陽光下，眉眼清晰，細節(jié)處都是久路的影子。

    這一打量，便忘記說話。

    馳沐陽已經(jīng)開始抗拒她的目光，皺了下小眉頭，還是有禮貌的問：“奶奶，您叫我干什么??？”

    江曼緩過神兒，趕緊說：“我認識你mama。”

    小沐眼睛明顯亮起來，不說話，仍沒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