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從前云夢主人經(jīng)常摸著她的頭, 嘆氣,說,你這么傻的一個丫頭, 以后自己出門, 會不會被騙去賣了都不知道跑啊。 然后燕容會說,我跟著師兄跑啊我才不自己出門, 師兄聰明就行了唄,人人都長那么多心眼兒干什么,累啊。 彼時云夢主人被她的憨言憨語逗笑, 就捏捏她的臉蛋, 說她, 無憂無慮,傻得可愛。 所以她很好哄,和哄豚鼠差不多容易。 但是薛鈺就沒那么容易糊弄了。 薛家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云夢天宮的長老, 一峰之主,本來最近都要突破一個境界了,結果月棲峰大陣被撕裂,雖然那大陣主要反噬的是秋閑,但對于薛鈺來說也不好受的——他從進階邊緣掉下來,四舍五入等于掉了兩個境界。 所以進門的時候,云澤川的云汽都擋住不他的火氣。 “秋掌門,這就是您的萬無一失?” “你也曾答應,萬事以天宮為先,而不是薛家?!鼻镩e平和地說,“所以這次算你我兩清,互不追究。” 薛鈺不為所動,暗自冷笑:“這么算的話,當年薛家舉家拜入云夢,您還承諾過宮主會從我們家里選良才收為弟子,親自教導,不一樣成了空話?” 那天云夢之主從云端走下,路過在廣場挺胸抬頭站了一排的薛家小弟子面前,卻沒把眼神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不到十歲的薛鈺被族長推到那位大人物面前,為了成為云夢之主的入室弟子,他幾乎花了整年的時間來練習如何做一個簡單又精彩的自我介紹,連站姿都預先排練了很多遍,結果他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云夢主只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然后讓薛家把孩子們送去初心宮。 傳聞里的道祖真?zhèn)?,誰要是拜師到云夢主人那里去,那可是道祖嫡系,薛鈺從小就被這樣教育,你是薛家的未來,你要振興古老的家族,而且他也一直以此為目標,直到云夢主人簡簡單單打發(fā)他去初心宮。 而且,室友是個凡塵里來的,鐵匠的兒子,字都不認識,只會釘馬掌。 “承陽君,靜心?!鼻镩e忽然犀利起來,“過分的急躁和憤怒,只會把你引向陰暗星辰?!?/br> 薛鈺一怔,下意識地閃避秋閑審視的目光,不過隨即感受到,在秋閑的視線里明顯帶上了靈壓,于是他抬起頭,怒道:“掌門難道是怕我入魔?原來掌門也這么瞧不上薛家?” “天空里的暗星無處不在,大道上的歧途也步步皆有?!鼻镩e回答,“成道難,守道也從來不易?!?/br> 薛鈺冷聲道:“掌門多慮了,若是魔徒,可不屑什么道祖真?zhèn)?,忙著去復活至上魔尊還差不多?!?/br> “那最好。” “不過我還是希望掌門記得答應我們的話?!毖︹曊f著,轉身走開,“弟子還得繼續(xù)追蹤逃逸的秘血宗魔徒呢。” 秋閑點過頭,薛鈺毫不停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幾乎是逃回自家山上,薛家在云澤川一代修了一條山脈的宮宇——他們管這個比凡人皇宮大十倍不止的宮宇群落叫薛宅,因為聽上去更有家族的味道,當然在天宮明面的記錄上,這里被稱作十里弦音閣。 婢子向薛鈺行禮——在天宮,這些女修的身份是外門記名弟子。 “少主,族長——” 薛鈺舉起手,打斷:“那幫人呢?” 婢子一怔,回答:“和族長在靜室呢,正讓奴婢告知您,回來立刻去見——” 薛鈺再次急匆匆打斷:“讓他們快滾,不然秋閑要拎著燭照劍打上來了。” “怎么可——” 第三次,薛鈺一巴掌拍飛那個女修,女修撞到廊柱,重傷倒地,其他的婢女低著頭,將同伴默默拖下去。 “秋閑一直在云都宮和那個什么法陣較勁,所以叔叔和我,還有各位宗親,竟然就都以為那家伙只會和他兄長折騰倫理戲!”薛鈺怒道,“叔叔不信,他就是太冒進了,秋閑怎么說也是真仙修為了!” “如果秋閑已經(jīng)起疑,那也沒關系,他連如今的云夢都歸攏不齊,目光要長遠,我們謀求的又不只是一個云夢?!?/br> 在薛鈺的怒火中,從上峰落下兩名修士,一人正是薛鈺叔叔,薛家現(xiàn)在的家主,另外那人看上去病懨懨的,雖然也長得年輕俊秀,但卻給一名身高幾乎超過兩米的高大壯漢抱著,從他垂下的衣擺來看,這名修士竟然沒有雙腿。 秘血宗現(xiàn)任的宗主,血滄流。 ——薛鈺每次看見這個人都非常不舒服,不知道是因為他過于虛弱、一副垂死病容的外表,還是因為他看人的眼神。 而且更關鍵的是,為什么秘血宗當了宗主必須要改姓血呢,正常哪有這種姓,聽著真蠢。 但是血滄流看他的時候,薛鈺又會覺得,自己才是蠢的那個。 病歪歪的血宗主靠在他那魔仆的懷里,非常懶散地說:“云夢的局,如今也差不多了,是時候開始下一場了?!?/br> “穹山的封印,已經(jīng)在動了?!毖抑髡f,“十洲三島一盤散沙,各門各派為了資源明爭暗斗,北方貧瘠地的小門小派,甚至能為了一株普通瑤草鬧出人命,云夢主無所作為,唯有一位真正強有力的上位者,才能夠震懾四方,將這一切混亂結束,建立真正長久而穩(wěn)定的秩序?!?/br> …… 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悄進行。 玉刀斬雪的刀靈自從開啟靈智以來,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凡人那句俗話——“子女都是父母欠的債”。 他一手養(yǎng)大,不,應該是一手放養(yǎng)大的“兒子”,正拿著一件水粉色的女裝,往他身上套,并且地上還堆著被玉靖洲否決的幾十套,紅紅藍藍一地。 玉京是有錢,可是不是這么個用法吧? 老子訓兒子,兒子再叛逆也要聽進去一句,可是偏偏,刀靈不僅僅不是真的父親,更是從孩子小時候就沒怎么盡過責任,于是現(xiàn)在有刀主命令撐腰,玉京少主一秒鐘切換到不孝子狀態(tài),沒有任何不適應。 最后玉靖洲還是給他選了一身白,一層一層的紗衣,穿著縹緲又清冷。 自己兒子給自己梳頭,梳的女款云鬢,那手法無比熟練,玉京主怎么想都覺得渾身不對勁。 然后理所當然,他們順利混進了待選花娘的隊伍,并且玉靖洲似乎特別開心,還拉著他的胳膊,一疊聲地撒嬌喊: “玉jiejie~~” 刀靈差點被嚇斷了。 外人眼里,就是一雙如花似玉的姐妹,大的那個面如皓月,清冷出塵,沉默少語正符合一身冰霜冷月般的傲氣,而小的那個明眸皓齒神采飛揚,一雙眼睛顧盼生輝,還喜歡摟著jiejie的腰耍小性子。 “阿洲,你從什么時候?qū)W會扮女裝的……” 看著表情糾結的玉京主,玉靖洲哼了一聲,回答:“五歲吧,你不帶我出去玩,逼我練刀那次?!?/br> 玉京主陷入了深沉的自我審視與懷疑當中——五歲,十多年前???養(yǎng)孩子真難。 “你說你一個刀靈,天天逼迫別人練刀……” “阿洲別動?!?/br> 玉京主忽然說著,警惕地看向周圍,這個院子是專門提供給入選花娘的,第一回 合沒選中的連吉陽城管事都見不到,留下的姑娘比起所有適齡女孩的總數(shù)少了不止一點,但也還是不少。 幾個女子從他們面前走過,正在商討什么妝容問題。 “怎么了?” 刀靈的手虛空一點一抓,悄悄張開手,手心里有一只黑色的小蟲。 玉靖洲大駭:“這是,這是鬼母陰蟲?” 甲蟲的背殼黝黑,透著血色紅光,玉京主悄聲道:“還是妖獸血養(yǎng)過的兇蟲。” “一個凡人皇帝選小妾,魔門至于動用這種東西?這比攻上云夢天宮的都兇殘了吧?!?/br> 他們說話間,又有幾個女子走過,玉京主敏銳地看了一眼她們的手指,飛快抓過其中兩人,躲到避人的地方,甚至還扔了結界。 “好大膽……咦?玉……你是那個假扮女孩的小玉京主吧?” “穹山劍宗的蔡婉?” 四目相對,一樣的驚訝。 面前做凡人打扮的女子正是蔡婉,劍修即使可以打扮平凡,也掩飾不了身上的金戈之氣,于是這姑娘也聰明,干脆打扮成武館出身的江湖女孩,穿上短打,腰上再配一把凡人打造的短劍,英武不凡,在鶯鶯燕燕里很是出眾。 “玉……玉師兄?”另一個女修愣愣地看著,表情扭曲。 這也是玉靖洲認識的,這是天宮的弟子,初心宮甲字班的曲傾。 “曲師姐,你也在?”逃學的不止自己一個? 曲傾點點頭:“唉,天宮出了些事,云洲亂七八糟,我已經(jīng)決定選擇劍道,穹山劍宗的林師叔就做主將我?guī)Щ貏ψ诹??!?/br> “恭喜?!庇窬钢撄c點頭,“現(xiàn)在是劍修了?!?/br> “還沒呢?!鼻鷥A笑了笑,“還沒有找到合適自己的劍呢?!?/br> 蔡婉點頭:“不急,本命法器,與道心息息相關,一旦選中,幾乎就再不離手了,話說回來,小玉妹……師弟啊,這位是——” 玉靖洲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玉京主,說:“我姐?!?/br> 玉京主:“……” “……呃,沒聽說玉京主有女兒啊?!辈掏窨人粤艘宦暎贿^想想,還沒聽說玉京主有夫人呢,所以,不稀奇,不稀奇。 玉靖洲忙問:“那你們穹山劍宗來這兒的目的是什么?你們也發(fā)現(xiàn)了城里有魔氣?” 蔡婉正色道:“最開始,中洲靖朝皇帝向我宗劍主遞上國書,說朝中占星星官判定有陰翳向皇都襲來,龍脈黯淡,懷疑有人欲以邪術動搖凡人王朝,為避免中洲動蕩引起生靈涂炭,遂懇請仙門襄助。因為可能牽扯魔門,劍主于是派出門中劍修探查,我們本來要直接去皇都,結果路過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不對,所以喬裝進來打探?!?/br> “就你們倆?” 看著小玉京主不太信任的表情,蔡婉活動了一下手腕:“雖然還有其他組,但是別說我們倆,就我自己,一個能打你和……你姐十個?!?/br> “都安靜!” 院門忽然大開,一隊衛(wèi)兵魚躍而入,迅速列隊整齊,只見兩名吉陽城的內(nèi)政官員走進來,一個嬤嬤和顏悅色地說:“姑娘們來來,都來站好,今晚吉陽城有貴客,需要選幾位去幫著接待一下,大家都站好啦,嬤嬤我悄悄給你們講,這可是上面的神仙,你們好好表現(xiàn),要是被選上了,就可以直接去當仙子啦!” 一片低低的驚呼,內(nèi)政大臣們在院子來回端詳,眼神里充滿審視,盤算來盤算去,末了,看向了角落里白衣勝雪的冷面女子。 “那個好像不錯。” 玉靖洲當時臉就黑了個徹底。 第59章 但是比臉黑, 玉靖洲是比不過符遠知的, 性質(zhì)不太一樣。 符遠知早知道自家?guī)熥鸬镊攘Α谌f魔窟得到至上魔尊記憶的時候, 符遠知一度覺得自己完了——他覺得被云夢之主一刀劈了真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那一刀真是,風雷云動, 美不勝收。 ——可是, 遇見膽敢覬覦師尊的色鬼?牙癢。 那兩個附身凡人的鬼修大搖大擺就領著他們往住處走, 鬼修可能是以前日子過得太苦,連區(qū)區(qū)凡人一間竹屋都覺得奢華, 還得意地對宮主說,這里環(huán)境秀麗,其實不過半山腰一間小破屋。 符遠知一路臉色漆黑, 牙都快給咬碎了。 偏偏師尊似乎很喜歡沿途風景。 比起長角街那樣熱鬧喧嘩、滿滿的都是仙氣兒、魔幻感十足的道者商業(yè)街, 或者孤峰聳立高居云上、終年渺無人煙的月棲峰,現(xiàn)在城郊這片樹林就更加凡塵化了, 不會宛如置身魔幻大片,也沒有仙家孤峰絕對的冷寂。 安靜,閑散, 背后是夜幕低垂華燈滿布的小城, 萬家燈火帶來的溫暖似乎穿過夜色迷霧, 直接照在背上;周圍是散發(fā)清香的植物,光是竹子就有好幾種,隨著夜晚微風搖曳生姿;再前面木質(zhì)小棧道的盡頭有一間屋舍,門口亮著燈, 籬笆整齊,還趴著似乎是被花朵壓垮的牽?;ㄌ?。 ——多完美的幻想式古風呀!又有安閑古韻,又不會有真正古代沒水沒電沒廁所紙的尷尬問題。所以穿越一定要選修真界,魔頭比古代生產(chǎn)力低下造成的生活不便容易解決得多。 那竹屋也好看,比四面漏風的水閣更像人住的地方——怎么說宮主也在二十一世紀溫馨舒服的高樓住了二十來年,突然睡水閣,總覺得特別沒有安全感。 以后回天宮要重新蓋一座正經(jīng)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