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這小子不是好東西！”

    【他不懷好意啦！】

    “他是魔頭！”

    【天啊，居然還是魔頭！】

    符遠知安靜地仰頭看著宮主，臉頰貼著他的肩膀，充滿依戀地蹭了蹭，然后問：“師尊……我又給您丟人了……對不起……他們說得對……我被魔氣侵蝕了，您……您能親自動手嗎？求您了，我就這一個愿望……”

    這傻孩子，說的什么跟什么呀！

    宮主頭疼無比，一把抓起喋喋不休的琴靈，琴靈在主人手中消失不見，然后宮主用力抽出纏繞在鎮(zhèn)魔殿大梁上的七根琴弦，七根透明的、流淌著淡淡輝光的琴弦——挺好看的，但是……

    拎過宮女，掰開鳥嘴，一把塞進去再掐住嘴巴，動作干脆一氣呵成，宮女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肚皮……然后炸著毛蹲在大橘頭頂，生氣，不僅沒有好吃的，還得當儲物柜！

    “走吧?！睂m主說著，輕柔地抱起符遠知，轉(zhuǎn)身向鎮(zhèn)魔殿外走去。

    “可是師尊……我……”符遠知動了動——

    “噓，睡覺?！睂m主低頭說著，符遠知眼前不受控制地陷入一片黑暗，經(jīng)歷了一番生死，由道統(tǒng)重入魔門，但他又拼盡全力在和那蠱惑他的力量對抗——不，我不入魔，我可以為了保住一時性命重進魔道，但，我絕不入魔！我的師尊會傷心……

    他的意識其實早已經(jīng)疲憊到極限，吸收的大量魔氣確實能讓他更上一層樓，但沒有立刻消化的道理，他需要時間。

    好在，年輕人最不缺少時間。

    【主人——您去哪，您不要云夢天宮了？您——】

    “別吵?！睂m主說，“沒有不要，所以你留在這給我看著家?！?/br>
    求仁得仁，你們既然想爭，那好，給你們個機會，放你們?nèi)?，只不過洪荒亂流、道魔混雜，離開了凈土，到底誰吃誰就看你們的造化了。翅膀硬了，想飛就飛唄，撞死也是自己選的，現(xiàn)在的宮主才不像前世那樣，畢竟——

    不熟！

    【可是我想和您一起！】宮靈大聲抗議。

    “我又不是蝸牛精，我怎么帶著那么大的房子？我不在云夢，幽洲魔徒再來，就靠你護著那些小孩兒了。”宮主笑道，“不過看在你……嗯，忠心耿耿，臨走前，賜你個名字吧。”

    宮靈一下子又變得無比開心，如果它也有人形，怕是已經(jīng)驕傲地挺起胸膛了。

    然而只聽宮主說：“你這么坑，也不聽話，還時不時抽風，所以就叫宮晉江?！?/br>
    【……不?。?！】宮靈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不不不，主人，我不要變成綠色的！不——】

    它不說還好，它一說，宮主念頭轉(zhuǎn)了轉(zhuǎn)，懸浮于云澤川上空那座潔白如雪的天宮，從翹起的飛檐開始，一點一點變成新鮮、靚麗的……綠色！每一片琉璃瓦全部變成澄澈的青色，在陽光下就像一片新長出來的嫩草。

    房檐上雕刻的各種神獸低頭看著在瓦片上蔓延的綠色，大驚，集體撲騰著飛起來，可惜它們是雕刻在那里的，所以飛也飛不出宮靈的范圍，一個個乖乖跌回去，再集體變得綠油油。

    白茫茫云海，一片大草原。

    秋閑在外面看著，臉比云都宮的瓦片還綠。

    他無法壓制口中大口的鮮血，更多的并不是因為重傷，八成是體內(nèi)氣血逆行，偏偏這時候一個靈諜士飛到空中，舉著一枚靈鏡大呼小叫：

    “哇，千年謎團解開，云夢天宮發(fā)生有史以來最大內(nèi)斗慘案，道不同不相為謀——云夢之主一氣之下拂袖離去，并且臨走前還把云都宮房頂給漆成了綠色！看看這在陽光下耀眼奪目的綠色屋頂，我們尚不知道這種獨具一格的綠色有什么代表性含義，噢，讓我們隨機采訪一下路人，這位是云夢天宮的鼠道師長，請問，您是怎么看待云夢主此舉的呢？”

    說著，鏡子前面出現(xiàn)一只圓滾滾的白色大豚鼠，豚鼠用小爪子摸摸自己的胡須，一板一眼地回答：“那是和諧，是生命的和諧，天地萬物的同一性，云夢主人在告誡我們……噢，你們看云都宮下面白上面綠，像不像一顆大白菜，新鮮水嫩，好好吃……”

    “好的，鑒于我們的鼠道師長陷入了對食物的狂熱之中，我們被迫換一位采訪對象，這位是來自西海碧川海淵的魚道師，請問您是怎么看待這個綠色屋頂?shù)哪?？?/br>
    靈諜士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水里的鮫人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撥弄著自己扇骨一樣打開的耳鰭，說：“哦，那是秋閑掌門的審美，云夢主人離開了，現(xiàn)在秋掌門做主，秋掌門喜歡綠色。”

    鮫人說得無比真誠，特別動人。

    于是靈諜士妙空夸張地大叫起來：“哇，這樣哦，秋掌門最愛的顏色是綠色呢！”

    然后一如既往，靈修雜事社又開始了正事兒不講，就愛八卦的傳統(tǒng)播報風格。

    “你們愣著干什么！”秋閑聽得心煩意亂，只得轉(zhuǎn)身怒斥弟子，“今日混入的魔徒，一個不留！”

    執(zhí)律堂仍舊和周邊混入的魔徒酣戰(zhàn)，秘血宗弟子似乎大量潛伏，且有備而來，魔佛謝然來時說，只是好奇云夢之主是否還在——現(xiàn)在他們親眼看見了，云夢之主要走了。

    十洲三島沒有誰不記得當年云夢主人與至上魔尊之戰(zhàn)，所以千年來他的余威庇護著云夢，比其他任何一個道門的上位大能都要有震懾力，畢竟全天下把至上魔尊一劈兩半的就這么一位云夢主。

    百變妖剛從反噬中回過神來，看到眼前亂象，又是一大口血噴出，老妖怪的血非常不巧，也是綠色，他垂首坐在廊下，表情陰狠，時而又是頹廢，他說：“完了完了，鬧大了……”

    “是你說云夢之主絕對不會毀了天宮！”落在他旁邊的薛鈺大叫，“你說的，你說你在天宮剛成時就跟著他，你說你了解他！”

    “我了解一萬年前的云夢主?！卑僮冄椭^，他說，“我也很久，沒見到他了?！?/br>
    一萬年前的云夢主不會輕易做出這樣出格的舉動，他愛護每一個弟子，以至于很多時候這些離他近的人會覺得，他站得太高了，他太博愛了，博愛的后果就是每一個人都不會被偏私，時間久了，他們會覺得他冷漠。

    但百變妖曾經(jīng)是確定的，不論如何云夢之主不會讓如日中天的云夢天宮陷入這種內(nèi)憂外患。所以在長達幾千年里，他們一點一點建設(shè)這座天宮，將云夢之主留下的痕跡慢慢替換成自己的，最初的宮訓越寫越不像最開始的筆跡，因為這天下還是俗人多，他們都想爭一爭，誰不想要道門魁首的位置，誰不想大把資源在手，萬仙朝拜呢？

    然而可惜，曾經(jīng)的云夢主不忍心毀了天宮，不忍心毀了那些弟子們的心血，所以選擇了毀掉自己。

    現(xiàn)在的宮主，沒有那么高的境界，他做不到無欲無私，無偏頗。

    走到一半的宮主忽然想起點事，又回到秋閑面前，秋閑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宮主，臉上露出一瞬間的喜悅：“師兄，你還是——”

    “給你點東西?！睂m主說著，用靈力把大橘塞進了秋閑懷里，在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噗嘰普肌……

    三米之內(nèi)一片真空，所有離得近的全跑了，實在是……兔子的尿太sao了！

    一坨兔子的糞便出現(xiàn)在秋閑懷里，不顧他整個人的僵硬，大橘甩甩屁股蹬蹬腿，一個縱身跳回宮主背后，開始洗臉，盡管它現(xiàn)在看起來特別像一個毛球，越來越找不到臉在哪。

    “那是被陰蟲吞噬的弟子魂魄，我已經(jīng)凈化過了。”宮主說，“既然你們要天宮，那么得到權(quán)力的同時，就不能拒絕你的義務(wù)，現(xiàn)在這座宮殿的責任是你的了，加油。”

    這句加油在秋閑耳朵里像一把刀子，燕容遠遠看著她的兩個師兄，徹底地迷茫，整個丹心廣場觀禮臺一片混亂，盛會早就毀了，現(xiàn)在純屬鬧劇。

    云夢之主與掌門秋閑，在萬年盛典之上公然決裂，這一消息都不需要靈諜士們跑，很快在下一次日出之前，十洲三島將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將會成為一個契機，給那些被云夢壓制的道門一個揭竿而起的契機，但也有可能會被魔門搶先一步，各個靈諜士跑來跑去，手里的通訊稿子基本全是關(guān)于這件事的，但百分之九十的評論員，絕對屬于張嘴胡說。

    云夢天宮仍舊漂浮在云澤川上空，沉默如同萬年前，只是現(xiàn)在大家不太清楚它能不能迎來下一個萬年。

    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

    符遠知是被一陣香味饞醒的，他聞到一種特別濃郁的美好氣味，像一大把水果糖融化在陽光下，也像小時候啃凍饅頭時看見主家嫡子們吃糕點時聞到的氣味，那是一種把所有瑰麗幻想浸透在空氣里的味道，很像……

    不對！

    符遠知忽地一下坐起來，結(jié)果身體狀態(tài)不太好，橫著滾了出去，撞到一座毛茸茸的山上。

    大橘翻了個身，睡得四腳朝天。

    符遠知無可奈何地摸摸大橘——這玩意百分百不是一只兔子，它要是兔子，我把整個萬魔窟吃進去！

    好香……

    符遠知發(fā)現(xiàn)空氣里確實香得不可思議，不怪他回憶起了萬魔窟里各種口味俱全的魔頭，實在是……早已經(jīng)辟谷的道者感覺自己好餓，可以吃一整個至上魔尊。

    門被打開，逆著光有一個人端著一只小瓦罐走進來，符遠知呆呆地看著宮主，宮主也看著他，笑意溫和，并且把瓦罐放在床邊的桌上，說：“你醒了？正好，來喝湯。”

    湯里還飄著晶瑩的七竅同心花，奶白色的，飄著金色油花，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符遠知只覺得，喝完就死都心甘情愿！

    他呆呆地看著宮主把湯盛在碗里，并且，還被宮主貼心地抱了起來，把湯碗遞到嘴邊。

    符遠知仰頭看了看師尊……

    仿佛看見了自己變成一顆球的未來。

    第51章

    一勺子湯進嘴, 符遠知感覺自己最近經(jīng)常露出呆滯的表情, 可是, 不呆滯也不行啊……

    ——師尊養(yǎng)什么什么變成球，不是沒有道理的啊——這也太！好！吃！了！吧！入口綿柔，濃厚的香味里又包含著甘甜, 使得湯汁怎么喝也不會感覺油膩, 而且回味悠長, 一種淡淡的清香始終留在舌尖。

    好吃到哭！

    宮主也呆住了——當年在大學寢室，做什么飯菜都會糊鍋, 好在修真界的鍋不一定要用火，他是直接拿在手里加熱的，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做出沒糊鍋的湯, 但是看徒弟的反應(yīng)……有這么難喝嗎？怎么都哭了??？

    他剛想說不好喝沒關(guān)系, 就只見符遠知咕嘟嘟喝完一碗，又捧起那個小鍋, 一邊嗚嗚哭一邊大口喝，風卷殘云一樣喝光，大橘在旁邊發(fā)出尖叫, 然后硬從旁邊擠進去, 舔到最后兩口。

    ——好吃得它直接鉆進了罐子里不想出去。

    吃完美食的符遠知忍不住打了個嗝兒, 然后后知后覺，滿臉通紅地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

    唉？

    被子？

    抬起頭——確實是被子，曬得蓬松柔軟，還有點泥土的味道。

    宮主笑吟吟地看著他的徒弟變身一只鴕鳥, 把頭塞起來假裝自己不存在，感覺……揉揉徒弟翹起來的小頭發(fā)……

    “師尊！這是怎么回事？”

    符遠知感覺哪里不太對——哪里都不太對！我為什么頭頂上有兩個馬尾辮？

    宮主若無其事地拎起大橘：“它的毛太長了擋住眼睛了，我?guī)退鷤€辮子，頭繩買多了，所以順便也給你扎上了。”

    不……符遠知看著他的師尊——絕對是反過來的，大橘那個一看就是隨手亂扎而已！

    “師尊，我們這是在哪？”

    符遠知頂著大紅臉鉆出來轉(zhuǎn)移話題——

    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是一個很普通的民房，而且應(yīng)該是鄉(xiāng)下，屋子是木質(zhì)的，從敞開的窗口可以看到自家門前就是一個小碼頭，河水清澈，兩岸盛開著不知名的小野花，水車轉(zhuǎn)動著，偶爾有一群鄰家姑娘端著木盆盥洗衣物；

    房屋鄰水，應(yīng)該是南方水鄉(xiāng)的凡人住所，不像玉京城那種道者城市，建筑都高大恢弘，道路規(guī)格要能并排通過四只中型有翼靈獸，這里的一切都是低低矮矮的，甚至可以算小得可憐，但是卻干凈溫暖，空氣里彌漫著水和植物的氣息，混雜著村里鄉(xiāng)鄰煮飯的煙火氣。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宮主回答，“就是看這里好看?！?/br>
    符遠知的心里在這一刻充滿寧靜，他問：“我們就這樣……跑出天宮沒關(guān)系嗎？”

    宮主搖了搖頭——這個孩子，遵紀守法是好事，你這有點過于迂腐啦——符家賣了他，天宮準備用他做點算計結(jié)果反被符家算計，難道這個傻孩子還要玩那套“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所以我不能越獄”這種橋段嗎？

    明明是這么善良，卻屢屢遭到算計，他所經(jīng)歷的那些不好的事情，沒有任何一件是因為他自己的過錯。

    所以宮主更加心疼地把符遠知抱在懷里，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沒關(guān)系的，有我在，他們沒人敢再拿你如何?！?/br>
    還有，宮主想起更重要的事，正色道——

    “我就是云夢天宮的宮主?！?/br>
    符遠知眨巴眨巴眼睛，宮主笑著點點頭，于是符遠知繼續(xù)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張大嘴巴，狠狠地抽了一口氣，激動得臉色通紅，雙手和嘴唇一并顫抖。

    宮主急忙撫摸著他的后背，幫他順氣，結(jié)果小徒弟更加激動了，竟然直接撲上來抱個滿懷，并且發(fā)出壓抑的尖叫。

    唔……宮主得意地想著，雖然徒弟有十七了，但這么可愛的動作做出來還是超級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