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家的禁地啊，里面死過不少魔修，怨氣沖天的。”符遠知趴在“師尊”胸口訴苦，“最開始確實嚇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啊，旁邊全都是死不瞑目的魔修殘魂，還有不少存有神識，想奪舍我重新出去統(tǒng)一魔道什么的，所以哪敢睡覺啊……”

    “但是弟子爬出來啦！”符遠知開開心心地抱著“師尊”親了一口，“而且還吃了半個至上魔尊，雖然味道很惡心……但是在他的記憶里看見了當(dāng)年您一刀劈碎他魔魂的風(fēng)采……”

    那一刀攜帶著星辰之力，從天宇滑落，四野驚悸，六道轟鳴，從此道統(tǒng)占得上風(fēng)，十洲三島內(nèi)正氣終于壓過流竄的魔氣，上古魔道大能隕落當(dāng)場，魔修無共主后一盤散沙，人間重得安寧。

    那時候的師尊美得……哎呀臉紅……

    然后符遠知撓撓頭：“就是……當(dāng)時如果不與陰暗星辰共鳴，暫時修魔，根本沒法活著離開那里，我一個旁支弟子，死在那里都不會有人收尸，更別提報復(fù)堂兄什么的了，可是我又不想當(dāng)魔徒，當(dāng)了魔徒只能被您劈，不能被您抱……當(dāng)然您也不用夸我，因為我畢竟是整個的，里面的魔徒殘魂都破破爛爛的，我還是占優(yōu)勢的?！?/br>
    “噢，有一個秘血宗前任血宗主是整個的，但是他很好騙?！狈h知把這一段一筆帶過。

    “出來之后還找了個地方自廢修為，疼到是一般，就是有點傷了元神，不知道以后修行會不會修不好，給您丟臉……”符遠知又嘆了口氣。

    “師尊，我心口特別疼?！狈h知說，“我畢竟修過魔，吞過別人的魂，所以一見您我就看見了，您的神魂上有那么重的傷，也不知道誰用固魂鎖才勉強讓您的元神不會逸散……師尊，弟子肯定好好修行，好好保護您，絕對不讓您再……”

    死掉這個詞卡在嗓子里，最后也沒說出來。

    對面的人有點懵。

    所以符遠知說完，感覺爽多了，于是把酒杯往后一扔，活動了一下手指，俏皮地笑起來：“所以，這位鬼修，咱們聊得差不多了，能麻煩您別繼續(xù)裝我?guī)熥鹆藛?，真的不像?！?/br>
    說完，自己又愣了愣，糾正：“騙一般人行，騙魔修騙不了，哦對不起，我忘了我現(xiàn)在又是道修了，可是……”

    符遠知糾結(jié)了半天，終于說：“我?guī)熥穑f話不利索，口音很奇怪的，沒你這么字正腔圓?！?/br>
    他話音剛落，周圍的景物都被黑霧扭曲了起來。

    第22章

    呼地一下, 黑霧漫開又消退, 像退潮一樣干脆利落, 符遠知頗有些留戀地看著身披嫁衣的“師尊”在眼前融入一片黑霧，復(fù)又徹底消失不見。

    周圍虛幻的安寧也一并退去。

    夜晚的風(fēng)總是有一點涼的，尤其是吹過荒村的風(fēng), 眼前還留著上一秒這村落五十幾年前溫暖的景色, 再一眨眼就只剩下破敗的院落, 半倒塌的泥土房，幾根折斷在水渠旁的鋤頭, 木質(zhì)的水車已經(jīng)腐朽垮塌，長著褐色的霉斑。

    時間的長度對道者與凡人來說有著不一樣的意義，符遠知不知道剛剛那個時間回環(huán)里的女孩有沒有成功嫁人——想來是沒有的, 但這可能也不算太悲劇, 因為按照剛才聽到的消息來看，就算他們成親了, 凡人女孩百年之后，那位道者可能就要用以后千年萬年的時光去回憶她。

    符遠知默默拍了拍臉——不對，這怎么就傷春悲秋起來了？怪不得凡人詩人都愛寫悲秋的詩詞, 因為環(huán)境確實對心情很有影響！站在蕭瑟晚風(fēng)里確實容易多想。

    面前, 屋里的床已經(jīng)爛了一半, 床帳和被褥都成了褐色的碎片，所有的事物都蒙著一層陰暗，那是時間留下的痕跡。

    唯獨——

    床上還好端端地放著一件嫁衣，熠熠生輝, 金色繡線流光溢彩。

    符遠知謹(jǐn)慎地站在門口，先用靈力感知了一下整個房間——并沒有魔氣，也沒有剛才屋里那個三流鬼修沒藏住的那點陰氣。

    但他還是小心地護著自己，一點一點挪過去，拎起那件衣服看了看——嫁衣完好無損，還和在時間回環(huán)里看到的一樣光鮮亮麗，用的是凡人織造技術(shù)中上乘的手工，提花綢緞搭配精致的刺繡，符遠知摸了摸，了然——那上頭穿著的幾個珍珠是道者的器物，上面沾著靈力。

    靈力很干凈，甚至可以說非常清澈，沒有一丁點想象中的魔氣，這讓符遠知感覺不可思議——

    難道那個要和凡人女孩成親的人真的是個道者，而不是秘血宗的什么魔修？所以，不是癡男怨女騙感情的話本，都怪小玉京主腦子里的廢料。

    “那個……對不起……”

    符遠知嘆了口氣，說：“別站我背后，鬼修和人說話別站人背后，這是禮節(jié)。”

    “啊……我不懂，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br>
    一道半透明的影子飛到符遠知面前來，落地站好，是個有點怯生生的年輕姑娘，約有十六七歲，白白嫩嫩的臉龐，有一點可愛的嬰兒肥，雖然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愁容，但是笑起來嘴角會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梨渦，正是她最好的年紀(jì)。

    ……如果不是這個姑娘是飄著的，還沒腳的話。

    符遠知耐心地說：“你做人的時候長輩不講鬼故事嗎？背后有人喊你的時候不要回頭，你的兩肩和頭頂各有一盞陽火，你回頭的時候鬼會悄悄吹滅一盞，都吹滅之后鬼就可以害你了——所以記著，做鬼之后不想害人就千萬別站人背后，不禮貌的?！?/br>
    女鬼呆呆地看著符遠知，表情詭異，像看神經(jīng)?。骸澳恪悴皇切尴傻膯幔乙詾槟鞘欠查g的迷信——凡間老奶奶拿來嚇唬半夜不睡覺的小孩的，我變成鬼這么久我怎么沒看見誰身上怪怪地頂著三盞燈？”

    符遠知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是迷信沒錯，所以我還客客氣氣跟你講禮節(jié)，如果是真的，我就動手了。”

    女鬼：“……”

    “你沒有怨氣，不是厲鬼，但看你也不懂修行，更不是渡劫失敗的道者變作的鬼修，可是你起碼有四五十年的修為……”符遠知打量著女鬼，“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對，你到底是什么鬼？”

    女鬼懵懵懂懂地看著符遠知，似乎思考了片刻，微微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橫，說：“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出身誅魔世家，并且吃……呃……殺過壞人的？”

    這個鬼修看著他，眼神還有一點點期待——大概是最簡單的思考模式，殺過壞人，那肯定應(yīng)該是好人。

    符遠知眉頭一跳，但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是，我出身中洲南明山符家，雖然是旁支弟子，但該會的家族秘術(shù)也會，現(xiàn)在還是云夢天宮的弟子。”

    ——就算你出去說我吃過至上魔尊的半個魔魂，誰信啊……人家會以為你是瘋鬼的！符遠知底氣十足地想著，所以也不在意正式自報家門。

    “我知道云夢天宮，聽說那是一座云彩上的宮殿，住著真正的仙人?！迸淼哪?biāo)坪蹯陟谏x起來，她想了想，然后忽然向著符遠知盈盈下拜。

    “小女子是安田縣人士，姓白，名瑛，懇請上仙，救我安田縣父老！”

    ……啊？

    符遠知嘴角抽了一下。

    女鬼白瑛打開了話匣子，詳細地給符遠知講述了一下五十年前發(fā)生的事——她把符遠知領(lǐng)到一處已經(jīng)破敗的祭壇，然后說：

    “那一年趕上災(zāi)年，云澤長河發(fā)水，條條支流都漲水，我們這個村子淹得很嚴(yán)重，只有地勢高點的房子還在水面上，田地和大部分住家都讓水淹了，朝廷也沒辦法，而且地方巡撫官員求到仙城玉京，仙人們也都不理會?！?/br>
    符遠知沒有說話——道者當(dāng)然不會理會，生死有序，天道無常，潮起潮落本就是天地間固有的自然變化，玉京主拿什么資格來管？

    哪個修行中人都不會想不開去插手天地規(guī)律，就是真仙大能，妖族上古大妖，也沒有誰能把太陽東升西落這種規(guī)律給改掉。河谷平原地勢低洼的地方就是愛發(fā)水，但相對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時土地肥沃、青草肥美牛羊成群，這就是天道的平衡。

    想到這里，符遠知難免為同是道者的玉京主解釋了一句：“他也無能為力的?！?/br>
    誰知鬼修姑娘點點頭：“我也明白，玉京仙城的城主又不是河神水伯，哪能管得了老天要下雨，云澤要發(fā)水，可是村里很多老人是不信的，他們覺得上仙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無所不能，就是不想管。”

    “所以呢？”

    “他們造了這個祭壇?！惫硇薰媚镏噶酥脯F(xiàn)在已經(jīng)是破石頭一堆的東西，“然后也不去興修水利，就在這里天天求，也不知道求的到底是什么玩意，最后竟然真的求來幾個自稱能管風(fēng)雨的‘大神’。”

    說到這，符遠知差不多猜到了，因為在這個所謂祭壇的地方，那些石頭上面有很淡的腥氣，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鬼修指出來，符遠知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此地實在靈力充裕，而且這股靈力帶著符遠知最喜歡的清香，生命的力量在壓制著這里所有的邪祟。

    ——所以，秘血宗真的腦子不行。

    符遠知想起符家萬魔窟里鎮(zhèn)的那個秘血宗前任血宗主，整天自稱魔道大能，真魔老祖，還不是智商和大橘一個水平線嘛，大橘還懂得在恰當(dāng)時機討好主人騙吃騙喝呢。

    “在這種靈氣強盛的地方搞魔徒的煉魂人祭儀式嗎？”符遠知扶額——感覺現(xiàn)在修魔都不需要腦子了。

    “呃，不是?！惫硇薰媚飺u頭，算是挽回了秘血宗一點顏面，“我們這里早些年不這樣的，早些年沒有這么明顯的靈力外露，唉……是后來，魔氣太強了，才激活了這里藏著的一個法陣，那都是我死后的事情了。”

    ……這樣啊，符遠知點了點頭，說得也對，不管是什么法陣，師尊怎么可能在小村子里隨便扔一個法陣，還不加以隱藏呢。

    可是靈氣泄露成這樣，那法陣八成被秘血宗毀過。

    符遠知默默在心里給秘血宗再次記上一大筆。

    “我說到哪了？噢——”鬼修姑娘似乎多年都沒和人交流過，一說起來竟然有點話嘮，“我雖然沒有修道，但還算有點靈根，會個引火聚氣符一類的小道術(shù)，所以我覺得那些被請來的上仙很不對，他們身上的氣息讓我本能地反感，覺得危險。”

    白瑛搖了搖頭：“可惜，比起我一個村里的女孩，村子里的人更信所謂的上仙大神?！?/br>
    “在那個時間回環(huán)里，你要嫁的人是誰？”符遠知挑了一個重點來問，免得鬼修姑娘絮叨起來沒完。

    “噢，那是一個過路的好心道者，受了點傷，我和他假成親的，是想請他來幫忙除了那些大神。”白瑛遺憾地說，“可惜，當(dāng)時他似乎傷得很重，沒有救得了我們，那些假扮上仙大神的魔徒人多勢眾，實力也不弱的?！?/br>
    符遠知追問：“他死了？”

    “不知道?！卑诅行┑吐?，“因為他不敵時我求過他去找更多人來幫忙，后來，是我在這里構(gòu)筑了時間回環(huán)，將所有的一切，在噩夢發(fā)生的前一天不斷循環(huán)，我也是借助那個無名法陣的靈力才能做到這一點，不然邪術(shù)會把所有村民的靈魂都吞噬進去，時間回環(huán)建成之后，外面的人就進不來了，如果不是最近那個法陣的靈力發(fā)生了波動，你們應(yīng)該也是進不來的?！?/br>
    說起這個，符遠知嚴(yán)肅起來：“我同行的其他人，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白瑛稍微有點慌：“沒有，我可沒有害過人，他們不是我弄走的，那些魔徒在我們這留下過不少東西，我不知道他們碰到了什么，因為我修為有限，只能勉強在時間回環(huán)里保存村民的靈魂，不被那些魔徒的惡毒法陣全都收了，也就實在沒有力量保護你們了?！?/br>
    看這女鬼修為低微，并不像敢騙他的樣子，符遠知也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你先帶我去看看那法陣?！?/br>
    “不行?！迸戆诅灿矚饬艘恍?，“你……你先把魔徒留下的東西清理干凈，我……我再帶你去找那個法陣。”

    符遠知笑了笑：“姑娘，你也聽到了，我吃了一堆魔徒的魂，從萬魔窟里爬出來，你連軀體都沒有，就這么光溜溜一個鬼魂飄在我面前，還想和我講條件？”

    他一說完，感覺面前女鬼整個鬼的顏色都和她的姓氏一樣了。

    第23章

    遠在月棲峰上, 云霧依舊和從前一樣, 只是宮主略微有一點心神不寧。

    所以系統(tǒng)嚴(yán)肅批評：【認(rèn)真認(rèn)真, 請宿主認(rèn)真練琴！】

    宮主無語。

    “系統(tǒng)，你逼我練琴，好歹給我個琴??！”宮主攤了攤手, 今天這個系統(tǒng)有點過分了吧, 為了打斷他想徒弟, 就讓人學(xué)琴，還不給人真琴！前世最望子成龍的家長, 不管逼迫孩子學(xué)習(xí)時用了多過分的手段，學(xué)鋼琴得買鋼琴吧，學(xué)電子琴得買電子琴吧, 哪有讓孩子彈空氣的？

    系統(tǒng)語重心長地說：【宿主, 您還記得陶淵明嗎？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讓您彈琴是為了修心, 陶淵明彈的琴就是沒有琴弦的，學(xué)音樂不是為了討好聽眾，而是要讓自己內(nèi)心沉靜, 放松呼吸, 感悟天地, 得自然大道?！?/br>
    宮主也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再讀取我的記憶了，既然那是我腦子里記下來的典故，那我當(dāng)然也知道南朝的蕭統(tǒng)評論過：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弦琴一張——什么意思需要我給你把文言文翻譯一下嗎？就是陶淵明他根本不會彈琴他就是裝的！”

    系統(tǒng)：【……】

    “不要和我講我前世學(xué)過的典故, 掉書袋你比不過我們這種高考作文集訓(xùn)出來的，拼歷史知識你也不行，我寫的文綜卷子賣了兩百塊錢的廢紙呢，歷史課本我能精確背到章節(jié)目。”宮主搖頭。

    系統(tǒng)：【……】

    “不過早知道穿越，我該學(xué)藝術(shù)。”宮主想了想，回到水閣里，翻出那根笛子，問系統(tǒng)，“我這里一直有根笛子，你不如先教我這個?！?/br>
    【哦，您不會這個，您拿這個東西就是為了裝。】

    宮主：“……”系統(tǒng)，我們這樣冤冤相報是沒有盡頭的……

    系統(tǒng)很人性化地咳嗽了一聲，說：【這是從海國龍神的脊椎上挖的龍骨玉，很久之前您曾經(jīng)和西海的龍族有過交情，那條老龍求您辦過一件事，它死的時候留遺言愿意把尸體送給您，但您只要了它一截脊椎骨，其他的仍舊埋在了西海海底，如今可能長成一座山了?！?/br>
    【以前的您說，生于斯，歸于斯，得滄海養(yǎng)，該還滄海情?！?/br>
    滄海養(yǎng)育了神龍，所以死后，也當(dāng)葬在海底，滋養(yǎng)海界生靈嗎？原主——也很哲學(xué)啊。

    宮主望著手里的玉笛有點發(fā)蒙——玉笛觸手溫?zé)?，大冷天山風(fēng)吹著它也不涼，宮主以前不是很懂這個——其實現(xiàn)在也不是很懂，所以他難以想象這曾經(jīng)是一條龍的脊椎骨；說起龍，因為玩了很多游戲，看了不少美劇，總是先想起一個酷似巨型蜥蜴的形象，然后，是陪伴了每一個天朝兒童童年的西游記里那四個有點丑的龍頭。

    但是他把玉笛握在手里，隱約間，好像聽見了深海的聲音。

    “龍骨，不會這么細吧？”

    想象中，東方的神龍應(yīng)該是首在云端尾垂于地，金角長須，吞云吐霧，它的一截脊椎骨……

    【當(dāng)然不，您用那截脊椎骨，先鍛了一把刀，剩下的邊角部分沒有那么緊實，您做了一張琴，最后剩下一點，您覺得扔了可惜，又做了把笛子用來裝?！?/br>
    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