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去哪兒取,可要我?guī)兔???/br> 王師命本來是想拒絕的,但見姑娘家澈然的一雙眸子倒映出自己的臉,面上便莫名燒得慌,改口道:“陸姑娘遠道而來,還不知柳西村夜中有流螢盛景,正好取藥之處也有流螢出沒,如若姑娘有空……” “求之不得。” 入了夜,柳西村便寂靜下來,偶有遠山處傳來的狼嗥,待抬頭望去時,又似乎幻覺一般迷失在重重霧氣里,唯余下淙淙溪流伴人入眠。 “小心腳下?!?/br> 扶著陸棲鸞過了一條淺淺的支流,眼前便出現(xiàn)一片綠竹,這片竹子的竹節(jié)發(fā)紫,卻是一片罕見的紫竹林,而更值得一觀的,便是紫竹后一小片繁茂的花海。 那些粉紫色的花朵細細貼服在莖葉上,在夜風下泛起細微的波紋,待陸棲鸞伸手去碰時,似乎驚擾了花叢中的流螢,紛紛從黑暗處顯現(xiàn)了身影,閃爍著曼妙的熒光從她手心飛過,相互追逐著又落回花海里。 陸棲鸞看得呆了,一時沒注意,手指讓花下的小刺扎了一下,嘶地甩了一下手。 “……花下有刺,注意些?!蓖鯉熋贸鲆恍∑克幐?,說了一聲失禮,便拉過陸棲鸞的手上好藥,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開,道:“這一叢皆是朝顏葵,生于鬼夷國,在楚境內罕有所見,整株可入藥,有安神驅邪的奇效,只是不便保存,我便每日來此采些新摘的用以熬制湯藥。” “原來湯藥那么苦都是因為它?我還當是黃連呢?!?/br> 王師命笑了笑,道:“確是如此,食之奇苦,扎人又疼,鬼夷國人又叫它鬼女花?!?/br> 陸棲鸞不知為何今夜心情很是愉悅,大約是王師命給她的印象實在太好的緣故:“我倒是也學到不少,不知王大夫治完疫病后想去何……小心!” 正說話間,王師命背后不遠處有個身影一閃,一聲硝石擦動響,接著便是一把火炬朝王師命扔了過來。 陸棲鸞動作快,直接將王師命撲倒在地,那火把準頭不足,直接落在朝顏葵花叢里,而花叢中似是有火油,一燎便燒了起來。 “誰?!” 陸棲鸞爬起來就急聲道:“王大夫你滅火,我去追!” 言罷陸棲鸞便追了上去,那作案的人好像體力不足,不多時便近在眼前。 “藍衣!皂巾!禿頂!絡腮胡子!本村的人吧!就算你跑得了明天我問村民一樣知道你是誰!” 陸棲鸞一邊跑一邊把這人的特征喊出來企圖亂其心志,果不其然那人便惱了起來,一聽是個女子,站住打算反擊回去,剛揮起拳頭,手腕便在后面被人抓住就是一折。 “?。。。 倍d頂男人痛呼一聲,便被按在地上。 “蘇校尉,這么晚了你沒休息?” 蘇閬然也不像是專門出來巡夜的,頭發(fā)未束搭在肩側,甚至有幾分睡眼朦朧,說話間扯了根旁邊籬笆上的樹藤將那男人的手腳反捆起來,道:“你一路跑一路喊,我便聽見了,這人是賊?” 陸棲鸞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看見王師命也快步跑了回來,便道:“不,這人想燒掉村子里救命的藥材,我跟王大夫在那邊看花的時候差點被他砸到?!?/br> 蘇閬然忽然僵硬了一下,眼神瞬間清醒了:“……你和王大夫看花?” 陸棲鸞沒空跟他解釋,連忙問王師命道:“那些藥材還好嗎?” “下面早有火油,燒了一小半,但愿余下的夠撐到疫病根除?!?/br> 陸棲鸞聽得惱火,問那被抓的禿頂男子道:“你這人明知村里有疫病需要這藥,為什么還故意去燒?” 那禿頂男人眼神驚慌過后,便浮現(xiàn)出痛恨與恐懼交錯的情緒。 “那……那才不是藥!是鬼女化成的,要害死我們全村人的?。?!” 第二十七章 山中舊事 賀州山多耕地少,因土質太軟,梯田也不好開,是以柳西村里的人有三分之一是在外面走貨的。 柳四便是村里貨郎的頭頭,人雖然長得丑,但生意做得精,慢慢地便做大了。 人賺了錢,就想著賺更多的錢,柳四與村里其他的貨郎合計了一番,決定組個商隊去附近的鬼夷國販藥材。村里人也不古板,能讓大家過得好,自然也便同意了。 商隊去了鬼夷國足有四個月,販去的絲綢粗瓷十分受歡迎,便滿載異國的香料藥材回了村子。作為商隊的頭頭,柳四家足足凈賺了有二百兩銀子,看得鄰人十分眼紅。 成功了第一次,柳四便再接再厲,又跑了兩次商,漸漸村里的青壯都加入了柳四的商隊,隨著跑商順利,村里也越來越富。 直到三年前,一個雨夜,柳四的商隊回到柳西村,商隊的人都傷痕累累,而商隊中,還帶回來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女人是柳四從鬼夷國帶回來的,不會說中原話,受了傷昏昏沉沉地睡著。 柳四讓村人燒水煎藥,說在鬼夷國邊境遇見了山匪搶劫,商隊里的青壯奮起反擊,雖然擊退了山匪,卻也傷了不少人,這個鬼夷女人是他們從土匪窩里救回來的。 村里的老人心善,讓柳四好好照顧她。隔天,女人醒過來,說了一些鬼夷話,村里的人都聽不懂,便去問懂一點的柳四。 柳四笑著說這姑娘想謝謝他的救命之恩,要嫁給他。 村里人都說柳四因禍得福,白撿了個漂亮媳婦。但村里人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有瘋病,時常夜里撞門,還魔怔著畫一些鬼夷宗教的符文,但次日便清醒了。 村民以為女人發(fā)瘋的時候在做什么厭勝之術,勸柳四快把這女人送走,柳四卻不愿意拋棄她,每日魚rou湯藥伺候著,還買了個丫鬟侍奉她起居,兩個月后,便與女人拜了堂成親。 婚后二人過得十分幸福,很快女人便懷孕了,過了七個月,女人在一個雨夜里破了羊水。 柳四沒想到女人會早產,十分著急,沖出去淋著雨把村里的穩(wěn)婆背到家里。但女人骨盆太小,孩子又大,穩(wěn)婆縱然是熟手,也救不了她。 待天亮時,女人抓著柳四的手說了句什么話,柳四哭著說,她是叫他把她的肚子剖開保住孩子。 穩(wěn)婆無奈,再拖下去孩子便要夭折了,只得忍痛拿刀子把女人的肚子劃開,取出了一個男嬰,又將女人的肚子里填了絹布縫好,穿上壽衣,為她辦了喪儀。 柳四抱著孩子悲痛欲絕,請了山下廟里的大師上山做七天的水陸道場,不止村民對他的深情交口稱贊,借住在柳西村游玩的文人墨客還寫了詩頌揚這段異國悲戀,甚至于傳唱到了賀州府。 但怪事很快來了,在女人頭七的一早,人們準備抬棺出殯時,忽然棺材沉重抬不動,村長怕昨夜多霧,棺材里積了水,叫人把棺材打開。 棺材一開,人們卻發(fā)現(xiàn)女人的尸體高了許多,幾乎碰到了棺材蓋。 大家十分奇怪奇怪,有人湊近看了一眼,當場嚇得魂飛天外,只見女人的身子下面,躺著一個渾身刻滿了鬼夷國咒符的死人。 正是柳四。 村長連忙請了官府的人來,官差查來查去,也不知道柳四是怎么在有人守夜的情況下進了棺材里的,便只能報了懸案處理。 村長又去請做法事的大師,大師估計此女身上有邪祟,拿抄了佛經(jīng)的黃紙燒給女人企圖鎮(zhèn)邪,沒想到燒出來的火卻是綠色的。 人們不敢去碰尸體,大師又說這是妖孽作亂,需得將女人埋在一塊無人的空地,不要立碑,撒上佛香的香灰鎮(zhèn)邪即可。 村民一一照辦,將女人和柳四分別下葬。 本來事情似乎已經(jīng)結束了,但過了些時日,那塊埋著女人的空地里竟開始生了些草葉,村里人也未在意,慢慢地隨著春色愈深,那些草葉便都開了花,花色粉紫,像是柳四家媳婦頭上時常戴的一般。 村里的老人害怕,囑咐小娃兒們別去那塊埋了尸體的竹林??珊芸?,村里便出了瘟疫。 一開始是柳四家剩下的那個照顧柳四遺孤的丫鬟,白天咳嗽,昏昏欲睡,夜里便抓撓門框,沒兩日便死了。 接著村里其他人也開始染了如那丫鬟一樣的病,死的人越來越多,村長感到事態(tài)不妙,便急著下山去了賀州府,府里便派來了王師命。 王師命來了后一開始用盡辦法也無能阻止村里的人陸續(xù)染病,直到發(fā)現(xiàn)了那女人埋骨處的花是一味罕有的藥材朝顏葵,將之入藥后,村里染病的人大大減少。 可仍有村民覺得女人埋骨處生出的花邪異,便試圖將之毀掉。 陸棲鸞抓到的禿頂男子便是其中一個。 審過之后,陸棲鸞跟其他人一樣覺得這人可笑,訓道:“那鬼女要是真能作祟,何必又在墳頭上長一片救命的藥材給你們?我猜那些人就是不喝藥才會染病,還怪到鬼身上,簡直不可理喻?!?/br> 禿頂男子咬牙切齒道:“你一個外地人懂什么!這村子都被鬼女詛咒了,我們早晚都要死!” 陸棲鸞打了個哈欠,道:“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人家王大夫勞心勞力地在這兒熬到半夜救死扶傷,你往人頭上扔火把,我看你這讓鬼女撈走也不虧。等下村長來了,就把你關祠堂去好好反省一下。” 王師命在一邊聽著,老好人心態(tài)又犯了,勸道:“在下并未受傷,祠堂太冷,還是算了吧。我看今夜大家都累了,還是早早休息的好,我還要與葉先生討論討論藥方的事,陸姑娘……” 陸棲鸞白天趕了不少路,這會兒是真的困了,便道:“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大夫也莫要熬得太晚?!?/br> 告別他后,陸棲鸞走出門,發(fā)覺蘇閬然從剛剛就一言不發(fā)地跟在自己身后,不禁疑惑道:“蘇校尉,你有什么事嗎?” “我……”蘇閬然抿著嘴似乎憋著什么,片刻后,鄭重道:“陳望之事,勿要掛懷?!?/br> “哈?” 陸棲鸞愣愣地看著蘇閬然扔下這句話離開,一時間有點懵,直到背后悠悠飄來一句—— “蘇校尉是覺得陸大人柔情如水,怕是因陳望之故傷情不已,一時見到野花兒香,便心中空虛,忍不住‘半夜思春起,窗外一聲汪了’?!?/br> 陸棲鸞:“……” 陸棲鸞:“府主跟幾個人說過這首詩?” 葉扶搖爾雅道:“陸大人放心,梟衛(wèi)府的狗都會背了。” 陸棲鸞想自己一世英名多半毀了,抽了抽鼻子傷懷道:“不然你們想我怎么樣?給朝廷重犯立個牌位日日抹眼淚?我才十七好么,又不是廟里的尼姑,撩個小哥哥有錯了?” 葉扶搖笑著搖搖頭道:“陸大人英明神武自然不會有錯,只是師命為人單純,不知人心之險惡?!?/br> “你他娘的說誰險惡?!” “不敢不敢,既然陸大人自信滿滿,那在下便祝陸大人……情場得意了?!?/br> 陸棲鸞氣得心里梗,回到房間便滾到榻上,本以為還得想想明天怎么對付一個發(fā)狂的尹司儀,沒想到剛一沾枕頭,腦袋便混沌起來,很快進入了深眠…… …… 次日,天光從竹窗紙間漏下來,陸棲鸞先是眼皮動了動,等到瞳仁接觸到外面大亮的天光,想起今日便要啟程去賀州府,便猛然坐了起來。 完了完了……起晚了。 陸棲鸞連忙穿起鞋,隨便洗漱了一下沖出門,卻發(fā)現(xiàn)一群人從竹樓下飛快地跑過去,每個人臉色都十分難看,不像要出發(fā)的樣子。 陸棲鸞心里一沉,快步下了樓,直奔公主所在的竹樓,抓住正往外走的蘇閬然問道:“怎么了?” “公主不見了?!?/br> “……” 陸棲鸞僵硬了片刻,強行冷靜下來道:“什么時候不見的?宮女不是陪著的嗎?” 蘇閬然向身后看去,一個宮女正跪坐在地上擦著眼淚。 “昨夜……昨夜奴婢不小心睡著了,等到醒來的時候,公主就不見了?!?/br> 陸棲鸞半蹲下來細問道:“你等下再哭,先說清楚,你是什么時辰醒來的?當時門窗是開著還是關著?” 那宮女抽泣了一下,顫抖道:“奴婢不知道是什么時辰,那時天好像……剛剛亮,窗戶都是閉著的,門也是關著的。” 陸棲鸞回頭望向蘇閬然,后者點頭道:“四面窗上沒有腳印,屋子里也沒有能打開的地方,屋頂也去了,一樣沒有人來過。而且……門是從里面打開的?!?/br> ……那意思就是小公主自己出去的? 蘇閬然又道:“昨夜山里有狼群,夜里出村子是送死,偷了公主的賊人多半沒出村,我叫人守住村口和上下山的路,又派人去賀州府找縣令去,最快明日日落前就能到?!?/br> 陸棲鸞見他辦事利落,放了一半的心,沉思片刻,道:“丟了公主是死罪,無論如何要找回來。只是這里離南夷諸國太近,皇女走失不宜聲張……” 話剛說到一半,外面便傳來一聲抓狂的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