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是燈光。 威克翰來到了通明徹亮的大廳。 他理應(yīng)對這個地方印象深刻。因為,這里就是基督山伯爵舉辦訂婚宴的場地,那一日,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就擁擠在樓梯的平臺之下,伸長脖子仰望出現(xiàn)在二樓的伯爵夫人的模糊的影子。 而此時此刻,那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板倒映出水晶吊燈的光影,表面卻失去了賓客們煩亂的腳步。 再沒有別人。 整個殿堂無比空曠,只除了顫顫巍巍出現(xiàn)在門前的威克翰,以及——不遠(yuǎn)處的前方,正佇立在大廳的中央注視著他的那道藍(lán)色的身影。 “你——” 威克翰呆住了。 那個人……那個人! 魂牽夢繞而遙不可及的影子,竟然如同要讓他圓夢一般,驚喜地出現(xiàn)在威克翰的眼前。 ——雖然,他遠(yuǎn)遠(yuǎn)注視著他,那湛藍(lán)的眼底卻沒有映出來自他的任何東西。 ——那眼里裝載的正是藍(lán)色的火焰。 威克翰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先前那些人塞給他的重物是一把劍。劍還是嶄新的,可以想象,讓其脫離刀鞘的束縛后,劍刃所反射出的將是多么凜凜的寒光。 然后,他又一眼忘記,來到他視野里卻不愿上前的“伯爵夫人”手中,也握著一把劍,和他得到的那一把……完全相同。 壓抑得快讓他窒息的氣氛,也在這時悄然而至。 “不管你的真名是什么,也不管你到底來自何處。” 在被人以像是要將他也一同掠奪而去的火熱目光死死盯著,艾爾利終于開口了。 他頗有些忍無可忍的感覺,明明過去也有人用類似的眼神凝望向他,卻和如今的感受截然不同——只能說是類似,因為那些人的眼神中不帶有像威克翰這般令他渾身不舒服的東西,并不會讓他直接感到反感。 于是,深呼吸。 在威克翰癡迷貪婪又終于額外浮現(xiàn)出震驚之色的目光注視下,艾爾利以極其鄭重、莊嚴(yán)的形式,拔出了他臨時從埃德蒙那兒借來的劍,只暫時將劍尖向下垂直。 “喬治·威克翰,我,艾爾利,正式在此地向你提出決斗的要求?!?/br> “決……斗?” “沒錯,決斗,對象是我,還有你?!?/br> 艾爾利重復(fù)道。 他不欲跟這個人多說什么了,簡直打破了他以往對任何人都格外禮貌的習(xí)慣。因此,連帶著平鋪直敘、不帶情緒起伏的話音中,都似乎凝結(jié)起了淡淡的冷意。 “十分抱歉,你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因為,你不僅是被我提出決斗要求、應(yīng)當(dāng)彼此尊重的對手,還是我身為ruler,必須要完成職責(zé),進(jìn)行懲戒的對象。” “為了讓這場決斗的結(jié)果不會讓你心懷沒有必要的不甘,當(dāng)你舉起劍時,你的身體會恢復(fù)到最佳的狀態(tài)?!?/br> “那么?!?/br> 在目瞪口呆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的威克翰的眼里,“伯爵夫人”——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伯爵夫人”其實是一個過分美麗的青年——面若冰霜,雙目卻灼烈得不再是寧靜的天空,而是掀起波濤的海。 “請你拿起你的武器,喬治·威克翰?!?/br> 威克翰:“……” 威克翰感到手中的劍更重了。 這劍明顯是貴族們最愛的那種華而不實的樣式,劍柄鑲金,紋上明顯的細(xì)紋,而劍身卻格外細(xì)長,當(dāng)然,細(xì)長也就代表著鋒利。 他突然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動,舔舔干枯的嘴皮,望向艾爾利的目光略微沒之前那么垂涎了。他真的舉起了劍,生命的活力果真源源不斷地流入原本干涸的軀體中,他重新挺直了背脊,臉上泛光,取而代之的是期望,對生的期望。 “決斗?我和你?” 威克翰的嗓音大了起來:“哦,要我用這么危險的武器來傷害您——哪怕只傷了一點,我也……” 艾爾利淡淡地打斷他:“這一場決斗,只能由一方的死亡作為終止的信號?!?/br> 威克翰立即把剩下的話吞進(jìn)肚子里了。 是的,他喜歡美麗的人兒,甚至可以說得上“愛”了。但還不一定能夠弄到手的美人兒能跟自己的美好未來相提并論嗎? 當(dāng)然了,威克翰如今又不想死了。他依舊不認(rèn)為基督山伯爵能找到殺死他的辦法,讓柔柔弱弱的伯爵夫人與他決斗,想來是畏懼了,害怕了——那好,他寬容大量,從這個該死的莊園出去后,以后也留伯爵一條小命。 “好——好吧!”威克翰迅速答應(yīng),同時用袖子使勁兒擦拭劍身,仿佛這樣就能讓劍更鋒利些,能夠直接刺穿艾爾利那顆大抵也應(yīng)當(dāng)柔柔弱弱的心臟。 在決斗開始前,他還得不放心地確認(rèn)一句。這個問題主要是針對于基督山伯爵,那一個——剛好伴隨著沉重腳步,出現(xiàn)在伯爵夫人身后的漆黑的男人。 “你們得保證,在我勝利之后,不會受到報復(fù)!任何,任何!” 憤怒和憎恨的視線頓時投向了白發(fā)金眸的伯爵,然后,他冷不防來了個寒顫。 “……” “……” 聽到這樣像是一下子得意起來了的發(fā)言,艾爾利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評論才好。 還能有比威克翰更愚蠢、更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嗎?估計也很難找到了。 這場決斗,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 在確定怎么才能徹底將威克翰殺死后,任何時候,任何方式……艾爾利都可以親自動手。 此前,不算必須對抗的魔物,他從來沒有殺過人,沒有奪取過任何生物的生命,他的手上還沒有染上血液。 從無到有本應(yīng)是極為艱難的跨越,對于仍然算是一張白紙的艾爾利尤甚。可事實上,做出決定并沒有多么艱難,在那絕無妥協(xié)的“原則”的引導(dǎo)下,他要做出自己認(rèn)為最正確的事。 奧茲曼迪亞斯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底線,原則……終于深深地體會到了。 同樣的。 即使要殺死威克翰,艾爾利也只能允許自己使用這樣的方式。 秉承騎士的原則,光明正大、但結(jié)果早已經(jīng)奠定地——決斗。 可即使如此,他的心還是沉重的。 于是——在空曠而又過于敞亮的大廳內(nèi),決斗即將開始之際,艾爾利忽然轉(zhuǎn)身,看向靜立在他身后的男人。 “埃德蒙。” 由于暫時失去了自己的盔甲,在這嚴(yán)肅的場合里,艾爾利又換上了另一套著裝。 與伯爵先生在這個世界臨時更改的標(biāo)準(zhǔn)的貴族式裝束完全一樣,只不過為了貼合他的身材,腰身與襯衣的長度略做了修改。 忽然回首的他,原本隨性散下的長發(fā)被一條藍(lán)色絲帶束起,蜿蜒地盤在脖頸旁,將純白色領(lǐng)結(jié)之上本應(yīng)顯露出的柔嫩肌膚悄然地遮掩。 艾爾利與埃德蒙對視,從沉默的男人眼中如愿地得到了能讓他振奮起來的力量。 于是,如同作為回報,他的唇邊揚(yáng)起了足以令冷漠與沉寂盡數(shù)笑容的輕笑,稍顯得柔和了幾分的眸子里,也盈滿了溫柔的光。 “埃德蒙,我請求你賜予我勇氣?!?/br> ——master,我請求你給予我勇氣。 似曾相識的話語。 埃德蒙先是一愣,隨后,便像是想起了什么,蒼白的臉上竟然掠起了一片奇異的光輝。 第一次聽到同樣的話,是在監(jiān)獄塔,那時的他內(nèi)心激動,想靠近些卻又難以邁步。而第二次,也就是現(xiàn)在—— 他終于可以毫不顧忌地邁開步伐了。 “好?!?/br> 男人出奇坦率地向前一步,拉起了艾爾利的兩手,將他們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而在下一句話音響起之時,埃德蒙垂首,眼瞼將金色的眼瞳略微遮掩,他的嘴唇也在從自己手中露出些許距離的心愛之人的指尖上,輕輕觸碰了一下。 “我相信你,我就在你的背后注視著你。從始至終?!?/br> 艾爾利微微歪頭,莞爾一笑。 “…………” 不遠(yuǎn)處眼巴巴地望著那兩人深情對視的威克翰差不多快被氣死了。 “夠了?。。。?!” 難以忍受自己被忽略得這般徹底的年輕人大聲怒吼了出來,因為情緒激動,額角甚至冒出了青筋。 “過來!不管是決斗還是什么,現(xiàn)在就開始!” 揮舞著那把窺得見有多么鋒利的長劍,威克翰紅著眼睛瞪視著那兩人的身影,嫉妒使得他還算得上英俊的面孔陡然扭曲:“這就是你們最后的告別了!我要殺了你們!” “呵……愚蠢。” 其中一個人嗤笑。 “……等不及了嗎。好,那就開始吧?!?/br> 剩下的另一個人背對著他,聲音幽遠(yuǎn)地說道。 隨后,這個人便緩緩轉(zhuǎn)過了身。 威克翰握著劍的那只手突然間一僵,竟有些要讓寄托了他全部希望的武器脫手的趨勢。 因為他發(fā)現(xiàn)—— 那股似曾相識的,曾經(jīng)如此近距離接觸過的……本來應(yīng)該屬于那·個·男·人的令他恐懼的眼神,仿佛在這一瞬間,于另一人如湖水般平靜的眼底復(fù)生。 艾爾利始終向下的劍尖,終于抬起,指向他的對手,他的敵人,讓他深感到厭惡之人。 “你是一名軍人,腰間也有佩劍。這么想來,你的劍術(shù)也應(yīng)該不錯了?!?/br> “當(dāng)、當(dāng)然!”顫抖的嗓音。 “好的,這就是一場劍術(shù)的比拼?!?/br> “身為人類的你,還有……” ——即使是英靈,也極其弱小的我。 但,即使弱小,他用得最多的也是劍。 這一場決斗,不會輸,因為…… “我會拼盡全力?!?/br> 耀眼的銀芒一晃而過,仿佛陡然間照亮了整個室內(nèi),同時傳出的,還有一聲錚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