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

    艾爾利放心了。

    最先是板著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到后來，在情不自禁下隱約剎不住，不到一刻鐘，那容量頗大的酒盞竟是飛快地見了底。

    喜歡喝酒、但喝不了多少就醉得比誰都快的英靈這時已經(jīng)暈乎乎地抱著杯子一動不動了，他的睡眠一向很沉，在不需要費心警惕的環(huán)境下，更是任天開地裂也鬧不醒他——

    此時的情景大概也與天開地裂差不了多少了。

    固有結(jié)界展開后，黃金的王和太陽的王不需要收斂，當即大打出手。

    圣杯戰(zhàn)爭正式開始的前夕，屬于英靈的強悍魔力便出現(xiàn)在了冬木市的中心，仿佛對所有人的一道威懾。

    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擁有能夠在一天內(nèi)結(jié)束圣杯戰(zhàn)爭實力的英靈到底在固有結(jié)界里干什么。

    當然，寶具對轟造成的巨大余威并沒有波及到同在固有結(jié)界之內(nèi)的艾爾利。

    從虛空中出現(xiàn)的光暈中探出金色的鎖鏈，纏繞住英靈的雙臂，將他拉入進光暈之中——

    所以，在其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艾爾利就抱著不肯撒手的酒杯，躺在宛如鋪天蓋地、任取一樣便能算作珍稀寶物的無盡財寶中，享受著他獨有的安寧。

    *****

    曾經(jīng)有一個英靈，因為事先毫無經(jīng)驗，太過無知也太過魯莽，搞出了一大堆差點收拾不了的爛攤子。

    可爛攤子再麻煩，也得硬著頭皮收拾啊。

    于是，他豁出一切終于勉勉強強善完了后，目的雖然達成了，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他過得都相當凄慘。

    ——烏魯克國王和國王的摯友認識他時，剛好就趕上了這段尷尬的時期。

    “你們認錯了，我不是亡靈，我是英靈。”

    莫名其妙被兩個陌生人狂追幾百里，追到最后又被槍和劍抵著脖的英靈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

    聲調(diào)毫無起承轉(zhuǎn)折，卻能在平鋪直敘中感受到了語氣中深深的凄涼，如果可以的話，大概能從他的臉上看到更加明顯的黯然與悲傷——

    可惜的是，并不可以。

    因為，這個自稱英靈的“亡靈”根本就沒有可以稱之為“臉”的東西。

    第一眼望見時，他坐在位于森林中心的湖邊。

    斑駁的樹影不時在由野草鋪就的綠色地毯上搖曳，可奇怪的是，在風聲中肆意搖晃的黑影就像是被什么透明的屏障隔斷，亦或是被某個可怕的存在威脅而不敢靠近一般，在某一片區(qū)域露了偷閑的空。

    待到視野清晰，尋到這兒的來人頓時就理解影子們的懼怕了。

    那可真是——既詭異，又莫名地感覺有幾分好笑。

    遠看上去只是一具背對著樹林、仿佛被人刻意擺好姿勢放在湖邊巨石上的盔甲。那具盔甲的質(zhì)地似乎還很是不錯，從細節(jié)便可見一斑，沒有磨損的痕跡，但在陽光之下，總讓人覺得，反射出的光芒稍有黯淡。

    然后，盔甲就動了起來。

    ——原來如此。

    盔甲只是冰涼的器具，真正有生命體征的還在盔甲的覆蓋之下，但他們看不到屬于人類、魔物，亦或是其他任何生物的特征。

    撐起盔甲，讓它能夠活動行走的“東西”，只是一團瑩瑩放光的“霧氣”

    吉爾伽美什用劍尖挑飛了幾乎等同于懸空漂浮的銀制頭盔，頭盔高高飛起，砰地砸進遠處的草叢，而那團霧還沒有消散。

    看著眼前這一算得上奇景的畫面，年輕的王輕咦了一聲，真實情況竟然與事先想象的頗有不同。

    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這對好友，是偶然間聽說了一個奇怪的傳聞，才尋到這里來的。

    據(jù)生活在附近的村民說，這座森林的深處不知從何時起出現(xiàn)了一個亡靈。

    亡靈長久地在湖邊徘徊，將豐饒的森林占據(jù)為自己的領地，每一個無意間踏入森林范圍內(nèi)的人都會受其詛咒，不知不覺地走到湖邊，在神志恍惚之間，被亡靈拽住腳，拖進湖水深處。

    久而久之，這片森林就再也沒了獵人的足跡，連動物都仿佛在一夜間消失斂跡，陽光照拂著最上方的樹頂，在落下的樹影的陰暗里，似乎總能聽見亡魂哀嚎的聲音。

    年輕的王聽聞了這個消息，頓時興致盎然，對好友道：“機會剛好送上門來了，讓我們比試一下，看誰能制服那個狠毒的亡靈。”

    恩奇都欣然同意，因此，他們才毫不畏懼地踏入這在傳聞中籠上深深死亡陰影的森林，沒過多久，也確實找到了傳聞中的“亡靈”……

    “我什么也沒做，只是一直坐在這里發(fā)呆而已……你們突然攻擊過來，我當然要逃跑了。”

    就算眼看著要被無情地殺死，“亡靈”的聲音也還是淡淡的，只不過，與之前相比的不同之處在于，隱藏著的黯然變成了迷茫。

    “曾經(jīng)有人類的孩子誤入密林，一不小心掉進湖水里，我將他救起來，送到森林的出口，就又回到了這里來。之后，還有成群結(jié)隊的人類把我圍住，想要用哆嗦的手搶走的我的劍，我不愿意給，他們就再沒有來過了?！?/br>
    恩奇都蹲了下來，用槍尖敲了敲還老老實實趴在地上的盔甲。在公元前兩千多年的這個時代，亡靈所用的這個純銀制作的精致外殼可以說是相當?shù)厣僖姡骸安皇峭鲮`，也沒有魔獸的氣息，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亡靈”道：“如上所述，我是英靈?！?/br>
    “與人類御主簽訂契約，實現(xiàn)他的愿望，等同于使魔。只是，現(xiàn)在的我相當虛弱，連基本的人形也無法維持，更別說使用魔力了。我的master主動解除了與我的契約，并且讓我滾得遠一點——”

    “我估量了一下，目前的距離應當算得上遠了，就安心地留了下來。”

    恩奇都：“……”

    吉爾伽美什：“……”

    雖然聽不懂英靈使魔都是什么玩意兒，但這不礙于他們理解了更重要的那一部分內(nèi)容。

    “所以說，你是被主人拋棄的精靈？”

    “是的?！?/br>
    “哦，那你還需要主人么？”

    “如果可以的話……需要，因為再沒有魔力供應，我就要消失了?！?/br>
    “好！”

    在好友驚訝的目光注視下，綠色長發(fā)的恩奇都收起了他的槍，帶起喜悅彎起了眉眼：“很簡單，我來做你的主人不就行了嗎?！?/br>
    “吉爾?！倍髌娑紡澭?，手一用力，把沉重的盔甲拎起來后，就偏頭看向吉爾伽美什，“不知道為什么，我好像很喜歡他呢。”

    那個時候的吉爾伽美什是怎么回答的？

    哦，想起來了，好像是——只瞥了一眼內(nèi)里流轉(zhuǎn)著瑩瑩光點的銀甲，便不以為意地說道：“喜歡就帶走，反正是你的東西。”

    不管是吉爾伽美什還是恩奇都，在他們的認知里，這世上能讓人產(chǎn)生“喜愛”之心的事物，不外乎就那幾種：美酒，美人，財富，權(quán)勢地位。

    吉爾伽美什是強盛的烏魯克之王，那些讓人類癡求追尋的事物哪一樣不被他擁有？

    至于恩奇都，作為神造兵器誕生的他既完整又不完整，“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對于他而言，就意味著一旦出現(xiàn)意外地能激起他異樣的興趣的事物，便會爆發(fā)出強烈的好奇。

    所以，“喜歡”，可以看做是宣示主導的一種標記。

    吉爾伽美什不會與他的好友爭奪，當然，目前的他，在發(fā)現(xiàn)所謂的亡靈根本不是亡靈之后，就對冒牌貨提不起任何興趣了。

    再交流了幾句，恩奇都就跟“英靈”簽訂了契約。

    百無聊賴的王等在一旁，目光偶然掃到那還在交談著的一邊——

    恩奇都似乎在詢問那英靈的名字。

    好友的背影將英靈的身形擋了大半，未用心的隨意視線只粗略地看見恰巧顯露在輪廓外的少許部位。

    有了契約，原本虛無飄散的力量在驟然間得到了充實，雖說還未到起死回生的程度，但亦足以讓幾乎渙散的身體稍稍凝結(jié)。

    吉爾伽美什看到的就是英靈不經(jīng)意間顯露在外的一縷藍色的發(fā)。

    何等的明艷，竟比他的珍藏中最無價的寶石還要亮眼。

    “啊，master，我叫……”

    ——艾爾利。

    就這樣，英靈艾爾利跟隨著他們回到了烏魯克的王城。

    關于英靈是如何被原主人嫌棄、甚至讓他“滾得遠一點”的原因，在不久之后就知曉了。

    出現(xiàn)時申明愿為御主實現(xiàn)心愿，可真的到了需要他落實的時候，這個據(jù)說是“有著強大力量，超脫于人類之外的英雄人物死后化身”的英靈居然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讓他用幾個魔術讓御主發(fā)家致富——不好意思，條件所限，用不出來。

    讓他用隨身攜帶的劍抵擋幾個來勢洶洶的敵人——估計沒打幾下就會被敵人劈倒。

    好吧，那你去做間諜，探聽敵人的情報——

    “這種任務，我沒有嘗試過。”英靈老實地交代：“如果是沒有受傷之前的我，應該沒有問題，現(xiàn)在的我，可能就……”

    宛如盔甲幽靈、抱著他那把生了銹的鐵劍的英靈莫名地停頓了一下。

    然后，“摸”了“摸”與臉的位置大致相同的浮動光暈。

    他似是十分嘆惋：“以前的我，真的很好看?！?/br>
    說著，位置對應著眼睛的那兩團顏色略深一些的光點對著恩奇都，他的master正是有著如少女般柔美面容的勇猛戰(zhàn)士。

    “比master還要好看?！?/br>
    恩奇都沒有因為英靈的話而生氣，反倒更加好奇了：“真的嗎？”

    “嗯?！?/br>
    在不怎么想聽的情況下聽到了這番對話的吉爾伽美什抬起眼皮，眼里就寫著不相信。

    “真的?！庇㈧`又重復了一遍。

    不知為何，基本不會主動提出任何意見、在除御主之外的人面前也很少說話的英靈，在“以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看”這個問題上展現(xiàn)出了讓人極其震驚的執(zhí)著。

    而吉爾伽美什又向來不喜歡除摯友以外的人反駁他的意見。

    眼看著大戰(zhàn)（其實理應是單方面的虐殺）就要開啟，恩奇都終于看不下去了。

    “你們倆到底在爭什么——吉爾，不要當著我的面欺負艾爾利哦?！?/br>
    對于這樣的指責，吉爾伽美什的態(tài)度相當?shù)拿鞔_，就是不屑。

    在他心中，連人形都不完整的艾爾利頂多算是恩奇都的寵物，看在恩奇都的面子上對其稍有容忍，但哪里會真的放在眼里呢。

    “確實是你的性格啊?！倍髌娑际?，但后面的嗓音，卻似是不經(jīng)意地放低了幾分，低到不刻意聽便根本聽不清楚的地步。

    “不過，像這般‘純凈’的靈魂，又有誰會討厭呢?！?/br>
    到后來，相處得總算是久了，吉爾伽美什對艾爾利僅有的那一點耐心居然沒有被消耗完畢，實乃奇跡。

    根本原因不在于眼高于頂?shù)耐跬蝗婚g親切待人了，而是——非常不容易地，耗費巨大的魔力養(yǎng)起來的這個艾爾利，總算展現(xiàn)出難得的有用之處了。

    他基本上什么都不會，說起來話更是木訥得讓人提不起絲毫興趣，但是，這樣無聊的家伙，居然藏著秘密。

    表面完全看不出來，他用寡淡的聲線講述起了好些似是無比遙遠、又像是近在眼前的故事，忽然間就有了奇特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