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再到第二頁，他的眉頭不自禁地皺起，薄唇抿出緊繃的弧線。

    堅持到第三頁，他抬眼，揚手將以間桐櫻為名的書冊拋到身后。

    書冊在撞到墻壁前破碎成靈子，如泡沫散落飄飛在背后，而他又是一步——從間桐櫻名義上的哥哥身上踏過，來到少女的身前。

    “我了解了。如果只是細節(jié)……可以破例為你修改過去。只是，你得向我支付相對價值的祭品才行?！?/br>
    “唔，要什么——”

    話音未落，英靈的臉色極難察覺地一僵。

    隨即，他就不由分說地把御主帶走了——依靠非常規(guī)英靈的不受束縛性，跑到了世界最高峰上。

    用一朵生長在最險峻斷崖上的雪蓮為代價，艾爾利投映出間桐櫻的故事，筆尖輕輕地劃掉第一頁的某一小行。

    之前曾下定決心，再也不使用寶具的修改過去的能力，但正如他所說的，破例修改一點小小的細節(jié)……倒是可以。

    主要還是因為，這次遇到的御主，實在是太慘了。

    *****

    “那個……”

    “……”

    “那個，caster……先生？”

    被小心翼翼地呼喚良久，艾爾利終于回神了：“……嗯？”

    “好像已經(jīng)很晚了，我們還要一直……坐在這里嗎？”

    此時，他們正坐在珠峰的最頂端，四周散落著各國腐朽的國旗，稍往前看，浩瀚天涯盡收眼底，云團如輕紗，環(huán)繞在遠方的腳下。

    間桐櫻陪她的英靈在這無人之地坐了好幾個小時，雖說風景是很不錯啦，但是……

    她尚未體會到人生已從悲劇扭轉(zhuǎn)的實質(zhì)感，因此，心中即恍惚又忐忑，終是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

    艾爾利：“……”

    “再坐一會兒，我暫時——”

    呼呼的風聲中，他的回答斷斷續(xù)續(xù)，仿佛隱藏著某種難掩的情緒：“不是很想回去?！?/br>
    時間需要回溯到他們跑到異國他鄉(xiāng)冰天雪地的后幾秒鐘。

    間桐慎二哀鳴了一聲，終于從眼冒金星的狀態(tài)中脫離，捂著劇痛的后腦勺，掙扎著爬了起來。

    “可惡……櫻！躲到哪兒去了，給我滾出來！”

    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從房間里消失的間桐櫻，除卻是怒不可遏地打算沖無辜的少女發(fā)泄火氣外，他居然還打著別的主意。

    那張勉強算得上清秀的臉隱現(xiàn)yin邪，間桐慎二舔了舔發(fā)干的嘴皮，無法克制地想著方才一眼望見的美到極致的容顏，磕巴地嚷道：“不要以為你、你是圣杯選中的御主就不得了了，你、你的英靈，是給我準備的！”

    繞著臥室走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櫻的影子，英靈更不在這里。

    間桐慎二的思緒還是飄忽的，幾乎達到了收不回來的程度。

    又想起了，之前被英靈踩在腳下的時候，他在掙扎的過程中曾用力摸了一把英靈的腿——好像質(zhì)地不對，摸到的不是大腿，而是表面的盔甲？

    呵呵呵呵嘿……不管了，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如果這時候有人問他要間桐櫻還是要那個英靈，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

    他的心已經(jīng)飛起來了。

    然而，就在急不可耐的間桐慎二尋人不成，一邊咒罵著櫻，臆想著將那個英靈搶到手中，一邊打算到外面去找的時候。

    金色的光點忽然在門口匯集，勾勒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哇啊啊啊——”

    間桐慎二臉色一白，向后倒飛出去，撞上了墻壁，頓時噴出了一口血，瞳仁向上翻。

    褐色的短發(fā)翹著，像是金色眼眸中飛揚的桀驁，長及下顎的耳飾隨著他走動的步伐輕輕的晃動著，與身上的披風一般無聲無息的裂開了風。

    追尋熟悉的氣息而來，剛巧聽到不敬之言的這位尊貴的英靈，只對間桐慎二所在之處瞥了一眼，就像是看見了世間最污濁之物般嫌惡地移開了視線。

    “竟敢讓他在這般污穢之處落腳……罪無可赦！”

    第17章

    這次降臨于人間的形式，與以往所有的經(jīng)歷都大有不同。

    特殊的英靈艾爾利，終于被圣杯戰(zhàn)爭參與者召喚了出來，職階為他最習慣的caster。

    雖說已經(jīng)抱怨過好幾次“參加圣杯戰(zhàn)爭的魔術(shù)師是不是都不待見我”，但實際上，他對據(jù)說能夠?qū)崿F(xiàn)勝利者一切心愿的圣杯沒有興趣。

    能讓他高興的只有一點：

    御主從沒有半點魔力、需要他殫精竭慮省魔力的普通人，總算升級為魔力相當充沛的正牌魔術(shù)師了。

    正因如此，艾爾利才對新任御主心生了相當高的初始好感，隨后經(jīng)過權(quán)衡，愿意主動打破誓言，為她稍稍刪掉點人生故事的“細節(jié)”。

    “master，有一個非常不幸的事實我必須提前告訴你?！?/br>
    艾爾利是這么對他的御主說的：“雖然我的職階是caster，但說實話，我的魔術(shù)水平還不到我的劍術(shù)的一半，最擅長的魔術(shù)是類似瞬間移動、轉(zhuǎn)移物品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伎倆?！?/br>
    “如果你想驅(qū)使我這么無能的英靈去奪取圣杯，先不說能不能撐到出結(jié)果的那一天……大概，可以想象得出過程有多慘烈了。當然，只要master你下令，我定當想方設(shè)法與敵人同歸于盡?！?/br>
    娓娓道來時，英靈的臉上依舊淡然如常，如海水般幽藍的眸子里無波無瀾，仿佛口中所提及的宛如廢物魔術(shù)師的家伙是不相干的別人。然而，就是他本人。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的戰(zhàn)斗力如此之弱有哪里不對，坦率得有些不近人情。

    如果召喚到他的是個上進心奔著圣杯去的——或者干脆是個古板的正統(tǒng)魔術(shù)師，一聽這話，估計已經(jīng)怒不可遏地命令艾爾利自殺滾回英靈殿。

    幸好他的御主是間桐櫻，善良的，溫柔如水的女孩子。

    “別這么說！caster先生，在我眼里，你真的是一個非常強大的英靈。”紫發(fā)少女打斷英靈的話，用堅定的語氣安慰他。

    艾爾利大驚：“什么，master，你覺得我強在哪里？”

    在艾爾利側(cè)目望過來時，間桐櫻連忙垂下眼瞼，臉頰與耳畔浮現(xiàn)出紅霞。

    她有些緊張地盯著自己放在膝上的已經(jīng)不知不覺擰成了結(jié)的手指，定了定神，緩緩響起的嗓音顯得格外輕柔。

    “caster先生能夠帶著我，離開家，離開冬木市，來到這么遙遠的地方。這是在遇到你之前的我，即使在夢中也無法想象出的情景，而如今，居然真的實現(xiàn)了?！?/br>
    少女原本顯得晦暗不清的瞳孔深處似是被清洗掉了迷霧，連帶著遮蔽光明的污泥也被一同擦掉，雖然，目前只來得及漏下第一絲迫不及待搶先趕來的光，但它已成了足以挽救靈魂的希望的開端。

    “更何況，caster先生還告訴我，我的命運已經(jīng)被修正了……現(xiàn)在還很摸不著頭腦呢。”

    提起這件本該是最為重要的事，仍能從她的聲音里聽出不自信的迷茫。

    這也不奇怪，畢竟英靈所說的“改變”，除了尋找祭品的這還算的是艱辛的路程外，毫無真實發(fā)生了的實質(zhì)感。

    可是，在這短暫的迷茫后，少女重新抬起頭，用柔軟中夾帶著閃爍的靈魂光芒的目光，注視向這位突然來到她的身邊的絕美英靈。

    “不過，我無比相信caster先生。”

    “這么明亮的……讓我有了勇氣的caster先生，怎么能夠用弱小來形容呢？”

    “……”

    “說得不錯，master，很久沒有人用這般樸素的形容贊美我了?！?/br>
    艾爾利的目光掃過臉又是騰地一紅的御主，緊接著補充道：“我覺得很好，用五花八門的華麗辭藻堆砌起來的夸贊反而會讓我渾身不自在啊——明亮嗎？我全身的色調(diào)其實比較偏淡，不過，意思我明白了。”

    “之前太過倉促，我沒能及時把寶具的詳情告知于你，是我的失誤。”

    他重新投映出“既定的閱讀者”，將間桐櫻的故事翻到第一頁，指著第一頁偏上位置的一道還很鮮明的劃痕，對驚訝的御主解釋道：“就是這個只有短短一句話的細節(jié)，刪去之后，造成你痛苦的根源就等同于徹底消失了。”

    “但是，master，劃出的這一橫看起來簡單，可它間接改變了你這十幾年來的經(jīng)歷，也改變了你的未來，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就是祭品，遠遠不是那朵脆弱的花能夠相抵的?！?/br>
    被劃掉的那行字是——

    【第四次圣杯戰(zhàn)爭結(jié)束，間桐臟硯找到小圣杯的碎片，制作成刻印蟲，植入間桐櫻的體內(nèi)，著手將其改造為不完全的小圣杯。】

    刻印蟲便是那個“根源”。

    讓無辜的幼女離開親生父母與長姐，在充盈著陰暗氣息的地下室內(nèi)被蟲海淹沒，精神與rou體多年來不間斷地受到玷污……

    看到那一行已被冷漠的印記劃去的字體時，少女臉色煞白，全身的血液仿若凝固，長期積淀下來的絕望與痛苦潛伏在體內(nèi)的每一個器官，每一滴血液之中，輕易無法更改。

    艾爾利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戳到了御主心頭最痛之處，很苦惱了，他果然還是不擅長安慰人啊。

    但人總要為自己的錯誤行為做出彌補，于是，在沉思過后，他伸手將不住顫抖的御主攬過，讓她的頭得以靠住自己的肩膀——

    萬能的方法，曾經(jīng)的多少御主都是這么被他安撫的。

    “修改一個人的過去，代價雖然不小，但還沒到百人、千人、上萬人的那種可怕得差點讓我的靈核破碎的程度，好了，不要害怕，東拼西湊起來的代價勉勉強強夠了，擺脫了惡心的蟲子，你的人生已經(jīng)不一樣了啊?！?/br>
    英靈平淡的聲線宛如帶有無形的魔力，足以讓難以平靜的靈魂得到輕柔的慰藉，傷痕累累的心也得到了溫暖。

    間桐櫻愣了很久，卻終究還是讓眼淚滴落在caster先生的肩頭。誰能知曉，現(xiàn)在的她是何等的惶恐，何等的幸福啊。

    惶恐是擔心這是一場夢，幸福占據(jù)了大半顆脆弱的心，讓她沉浸在曾經(jīng)從不敢奢望的期盼之中，以至于……

    以至于，忽略了英靈話中的某個頗為明顯的漏洞——既然他們千辛萬苦找到的雪蓮花對比龐大代價幾乎微不可見，那他們?yōu)槭裁催€要如此緊急，一路跋山涉水呢？

    以及，已經(jīng)付出去的代價，究竟是什么？

    英靈又溫和地摸了摸少女柔順的紫發(fā)。

    明明相識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半天，但如今的他們構(gòu)成了一幅無比祥和溫馨的唯美畫面，如何不令人心動。

    如果，背景不是珠峰之上的霧蒙蒙天空就更好了。

    以及——

    “阿嚏！”

    臉蛋過于發(fā)紅的少女冷不防打了個噴嚏，讓身軀變得臃腫的羽絨服顯然無法再在這仿佛能夠滅絕人類的低溫下堅守了。

    艾爾利：“……”

    “對不起，還是我的錯，我忽略了master身為女性及人類，身體素質(zhì)與我們英靈大不相同。”

    不知為何，他頗為猶豫地從喉嚨深處憋出了這幾個字符：

    “那我們，還是，現(xiàn)在就……回去吧?！?/br>
    “再預(yù)先提醒一下，回去之后，很有可能，我的心情，就會……”

    ——復(fù)雜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