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便變出了一匣子糖來。珠兒開心的打開匣子，猛往嘴里塞。

    “慢點，慢點，還有很多，都給珠兒吃?！蹦侨诵Φ?。他伸手摸著珠兒的頭。

    珠兒生得白皙，皮膚被養(yǎng)的極其嬌嫩。她體積大，脂肪多，整個人極具有“質(zhì)”感。和她比起來，那摸著她頭的手，就仿佛是一副顏料沒涂夠的畫。

    仔細看，這男子原來竟隱隱是半透明的。

    長老們魚貫而入。珠兒“嗖”的一聲就躲到了男人的身后，趴在那里繼續(xù)吃糖。

    長老們的臉都抽了抽。特別是最后進來的女長老，更是氣得跺腳：“宗主，你又給她吃糖！吃壞了牙，又要哭！”

    “沒事，沒事?！弊谥餍奶摰牡溃盎仡^我給她煉爐丹，專護牙齒，不受侵蝕?！?/br>
    長老中精于煉丹的那一位聞言，臉上狠狠的抽了抽！

    上一回宗主醒著的時候，也說要煉丹，取了許多珍貴的材料。那丹方從沒見過，長老很是激動，以為是什么珍奇的丹藥，不眠不休的跟在一旁學(xué)習(xí)，唯恐漏看了一個步驟，令這珍貴的古丹方出岔子。

    孰料那一爐煉出一爐七彩的丹藥。吃什么顏色的丹藥，頭發(fā)就變成什么顏色。珠兒開心極了，每天吃不同的丹藥，變成不同顏色的頭發(fā)。直到她玩膩了，轉(zhuǎn)頭就把這丹藥忘記了。

    到現(xiàn)在，他的儲物法寶里，都還擱著半匣子七彩丹藥呢！

    看著長老們的臉色都不太好，宗主才“咳”了一聲，悄悄捅了捅珠兒。珠兒蠕動到稍遠的地方繼續(xù)吃糖。

    宗主終于擺出了正經(jīng)的臉，道：“沖昕現(xiàn)在還在元嬰？”

    女長老道：“正是。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他修為提高很快?！?/br>
    宗主道：“還不夠。至少也要化神還虛，煉實了陽神。且不用管他，讓他自己修煉去。封印可還好？”

    女長老道：“有沖祁坐鎮(zhèn)，一切正常?！?/br>
    宗主點頭：“他辦事，我放心。外界之事，密切關(guān)注。但有可疑，一定要報上來。時候差不多快到了，我算的時間，誤差不超過五百年。”

    眾長老躬身稱是，又魚貫退下。

    洞室中只剩下宗主和珠兒。珠兒片刻間就吃完了一匣子糖，嘴邊還沾著糖粉，正幸福的在榻上打滾呢。

    宗主含笑看著她。

    待她滾到了他腿邊，他就解開她的頭發(fā)，幫她辮小辮兒。

    “珠兒?！彼麥厝岬膯枺白罱凶鰤魡?？”

    珠兒猛一通搖頭，小辮兒都亂了。

    珠兒越來越少做夢，意味著她和她的至親之人間的命線連接越薄弱。宗主摸著她胖胖的頭顱，輕輕的嘆息。

    他還記得那喚作姜珠的女子，在他的徒子徒孫中，也堪稱驚才絕艷。最難得是心志堅定。

    “既生在長天宗，姜珠此生，愿獻與宗門。”她說。

    他最后又給了她一次機會。她依然沒有退縮。

    “總有人得做這份犧牲。不是我，也得有別人?！彼龑λ母赣H道，“既然如此，便由我來吧。”

    關(guān)乎生死，她依然如此冷靜。雖只是金丹，卻已經(jīng)堪破了生死關(guān)。

    那時都以為她是必死。但他在后來的時間里，還是找出了方法，讓她活了下來，還擁有了元嬰修為。

    只是旁的元嬰修士，氣海神臺之上，是丹碎之后成嬰。姜珠的神臺之上，卻沒有元嬰。

    只有一副紫河車，裹著長天宗傾宗門之力，為她尋來的一顆定魂珠。

    姜珠因此，活了下來。

    只是從此，世間再沒有驚才絕艷的姜珠，只有心如赤子的姜珠。

    如姜珠這樣，全心的信任他，無畏的站出來犧牲的人，他已經(jīng)看過太多太多。他們都覺得，有了他們的犧牲，便可以加快結(jié)束這一切的進程。

    可其實，他也不知道，這一切，這混亂，這犧牲，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終結(jié)。

    宗主——長天，捋著珠兒的小辮兒，深深的垂下眼眸。

    190

    不同種族間溝通有多困難？沖昕和竹生是深刻體會到了。

    他們兩個看著青君臉上的淚痕, 一起僵住。直到青君一甩袖子, 追著那道神念而去, 兩人緊繃的神經(jīng)都還放松不下來。

    直到身后那團光, 忽然爆炸。

    這洞xue巖壁本就布滿了碎紋, 看似還是整體，不過是因為竹生、沖昕、青君三人的靈力一直充漲支撐著。此時神宮空間自毀, 頓時破壞了這支撐，整個地洞都坍塌下來。

    竹生和沖昕瞬間拉住彼此，一起遁地而出。

    天邊云霞堆疊, 夕陽的光照在兩人的臉上。他們懸浮在空中, 看著那地面塌陷成了深坑。

    嗖嗖幾聲，數(shù)道傳音符、傳聲符穿破虛空而來, 分別停在竹生與沖昕面前。與此同時，又有兩道流光飛快的飛來。剛剛才往回折的兩位道君又不得不半路折回來探查，卻見到自家小師叔和一個美貌女子在一起。兩人意外，上前見禮。

    “可見到妖王？”沖昕問。

    “見到了?！币蝗舜鸬?，“青君與我們說了幾句話，便去了?！?/br>
    “眾人可安好？”沖昕問的是靈礦那邊。

    “一切如常?！?/br>
    沖昕點點頭, 叫他們自去。

    待只剩二人, 他抬起眼眸, 看向竹生。竹生的面孔在夕陽中, 籠上了淡金的光暈。

    兩人在夕陽中沉默。剛才生死攸關(guān)，誰也沒去管青君的話，現(xiàn)在, 到了去面對的時候了。

    竹生率先打破了這沉默，她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沖昕抬眸，問：“所以那時……你并非孩童？”

    竹生點頭：“我來自異域，帶著記憶轉(zhuǎn)生?！?/br>
    沖昕沉默許久，道：“那么，你和我……”

    竹生看著他，道：“那時我有許多不得已，總之……也是無可奈何。”

    他和她的一切，原來……就是“無可奈何”四個字。

    沖昕只覺心口，鈍鈍的疼。

    他找到竹生，發(fā)現(xiàn)她與楊五完全不同，他一直以為這是由于她離開他，經(jīng)歷了太多的緣故?？墒乾F(xiàn)在才知道，原來從一開始，“楊五”就并不存在。

    就如她說，一切都是無可奈何，不過生存所迫。

    沖昕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

    從當(dāng)年那膚色微黑的姑娘踏入長天宗，時至今日，已經(jīng)過去了六十三年，竹生和沖昕之間，終于揭開了所有的秘密。

    竹生有了一種徹底的解脫感。

    沖昕今年骨齡才八十三，以他元嬰修士的壽命來講，何止是青年，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少年。昔日煉陽峰上曾有過的，也是少年人初嘗情滋味的難以割舍和留戀。

    竹生喜歡這些少年人的單純美好。

    但少年遲早要成長。

    竹生此時，親眼看著沖昕的瞳眸變得黯淡無光，看著他的目光中閃過苦痛。她親眼見證著這個年輕人人生路上的陣痛。她知道，邁過這道坎，他才能從一個少年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她什么也不說，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夕陽的光自身后打過來，像是把沖昕籠罩了在昏黃黯淡中。

    竹生看到他嘴唇微動，似是想說什么，可最終……竟是無話可說。

    兩個人歷經(jīng)曲折，終至今日，的確沒有什么可再說的了。再面真相時，可以無怨也無恨，已經(jīng)再好不過了。

    竹生將自己面前漂浮的傳音符收起，輕聲道：“往日種種已經(jīng)過去，我和你……望他日再相逢時，還能微笑寒暄?！?/br>
    沖昕半邊面孔在夕陽銅金色的光中，半邊面孔幽暗模糊。他的目光中是竹生記憶中從未見過的神情。

    竹生有了片刻的不忍。但每個人的成長都只能靠自己，七刀用生命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竹生祭出了碧刃，一步踏上。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她道，“今日別過，我會好好的活。也盼你一切安好，大道之上，步步順?biāo)??！?/br>
    竹生最后看了沖昕一眼，催動了碧刃。碧刃如箭離弦，卻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又轉(zhuǎn)了回來。

    沖昕只覺言語蒼白，無力阻止她的離開，卻不想她又轉(zhuǎn)回來，麻木的心，又跳了起來。

    “忘了說?！敝裆馈?/br>
    竹生要說的話終是讓沖昕失望了。

    “再見到狐貍，不必與她為敵。她本是你靈寵，亦愛你入骨?！?/br>
    “我與狐貍，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刀，我自己的仇，不與別人相干?！?/br>
    “此事，你且袖手吧，我的仇我自己報?！?/br>
    “此仇得報，我幸；死于她手，我命?！?/br>
    “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br>
    竹生的身影最終化成一個光點，消失在天邊。

    天色完全的暗了下來。沖昕被暮色籠罩，衣袖在風(fēng)中鼓動，獨自經(jīng)歷著癡情付錯，求而不得的人生至苦。

    天地之間，空曠遼闊，從來沒有什么人，什么事，讓他覺得如此……無力。

    竹生催動碧刃，以最大的速度離開，將年輕的真人遠遠的拋在身后。

    到了足夠遠的地方，她才停下，終于再壓不住，連著吐了幾口血。

    她修為本就不如沖昕，狐貍更是偏心偏到了天邊，對沖昕就只守不攻，對她就下重手，她五臟六腑，實則受了重創(chuàng)。她強壓著這口血直到處置完她和沖昕的陳年舊事，才松下這一口氣。

    她取出一顆丹藥服下，護住了心脈，又喝了兩口瓊果汁，祭出玲瓏。玲瓏迎風(fēng)招展，長成了精美的閣樓。竹生收了碧刃，終于進到了許久沒有打開過的玲瓏?yán)铩?/br>
    她在大九寰尚沒有洞府，更沒有基業(yè)。這小巧精美的閣樓便仿佛是一個移動的家。

    離開了神宮，竹生其實一時根本沒有要去的地方。但她催動玲瓏，朝著她適才飛行的方向繼續(xù)飛行。這樣朝同一個方向繼續(xù)前行，便可以離沖昕越來越遠了。

    浴盆里放了微燙的水，竹生在里面泡了比平時長得多的時間，才裹上件深衣，撲進柔軟的絲褥中。

    在神宮空間里，便是夜晚也不得安生，常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