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神女,蒼瞳,碧刃,神隱……那些,竟都不是傳說嗎? 竹生在結丹至關重要的關頭感受到了毛毛將陷險境,幸而,蒼瞳給了她回應。 蒼瞳與她之間,存在著神秘的感應。這感應從蒼瞳在小九寰現(xiàn)世起便一直存在,說不清,道不明,仿佛是靈魂的牽扯。這牽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兩次給予她幫助。一次,是她自己面臨瀕死之境。這一次,是她至親骨血遭遇生死險情。 幸好,有蒼瞳在。竹生安心了。 但之前這短暫的分心,使她對與她對抗了三年的火球失去了控制。那已經(jīng)壓縮到人頭大小的熾白光球,陡然爆裂,膨脹。一瞬間,竹生便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生死關頭,多年來一直靜靜的潛伏在她體內的仙力,終于運轉了起來! 像是給即將散落的蛋液重新包上了一層殼,這層新的殼與之前的不可同日而語。那些狂暴了的能量發(fā)了瘋似的的也不能掙脫,只能不斷的被積壓,被收縮……直至丹成。 說是丹,卻像太陽。高高懸于碧空,照亮了整個祖竅。 天有驕陽,何需星辰?從前漫天黯淡的星子,都消失不見。只有一輪烈日,生于氣海,成于祖竅。既不同于人,亦不同于妖。 人體中有無數(shù)竅,竹生的身體卻是一竅不通。只是此時此刻,竹生知道,她再不需要那些竅。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同于前。 她整個人,便是一個通透的竅。 山谷中刮起了一陣旋風,實則是竹生的身體瘋狂的吸收著空氣中的靈氣,以補充剛才的消耗。 待補充完畢,竹生睜開眼,顧不得查看她新結的內丹,立刻起身。三年未換,經(jīng)歷了風吹雨打的衣衫隨著她的動作碎裂成條條縷縷。竹生瞬息間已經(jīng)從大石上消失了身影。 在甬道盡頭,一刀劈開了巨巖,她走出了山谷。 她看到了許多人,那些人都不重要。她看到了蒼瞳,很欣慰。最后,她看到了元壽。 跟她記憶中的少年完全不一樣。時間的流逝讓她感到了微微的迷茫,她問道:“多久了?” 元壽含淚,道:“二十年。” 154 時間對修士和凡人的意義截然不同。此時, 竹生看著自己的孩子, 有了深刻的體會。 就在這時, 有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澀然喚道:“jiejie……” 竹生聞聲望去, 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須發(fā)斑白。她凝望了他一會兒, 嘆道:“七刀。” 七刀,多么陌生的名字。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人再這樣叫過他,今夜, 有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用這個名字叫他。七刀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的右臂, 那里纏著新的繃帶,從滲出的血跡來看, 是一道斜斜的傷口。 竹生的目光隨著他這個動作而動,落在了他的腰間。那里懸著一塊羊脂玉牌,白得純凈無暇,實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玉。那雕工,更是百年前一位大匠師的手筆,令人一看之下, 便不由自主的驚嘆。 竹生瞳孔驟縮。 七刀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他的手撫住玉牌, 微微一笑, 道:“你還記得這個?” 竹生盯著他:“如何會在你這里?”當日,她將常佩在身邊的這塊玉牌,賜給了彥郎。彥郎顏色過人, 她將自己的隨身物給他,為保他余生平安。 七刀看著她,道:“你佩在身邊多年,卻不知道……這本來就是我給你的?” 竹生怔住。她早年帶著大軍征戰(zhàn),有許多戰(zhàn)利品。她的部下們,會將最好的獻給她。但那時候,她常常勁裝銀甲,那些東西自有身邊人收起。后來她卸甲坐鎮(zhèn)長寧宮,才開始有了心思裝扮。一庫房一庫房的珠玉中,那塊玉牌入了她的眼,常常佩戴在身邊。但她的確不知這玉牌的來歷。 七刀看著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知。 這么多年,原來只是一個誤會。他看到她將他獻給她的東西隨身佩戴,錯解成了她對他的情意。后來四美入宮,身邊人都被他買通。知道那塊玉牌被賜給彥郎,他暴怒而起。 竹生冷冷的看著他,道:“你把彥郎怎么了?” 七刀恍然:“是叫彥郎嗎?我總是記不起來……那幾個,已經(jīng)團聚了?!?/br> 竹生的握刀的手緊了緊。她的目光掃過四周,眼前雙方對峙的情景,無需旁人向她說明,她便已經(jīng)看得明白。她回過頭,問元壽:“翎娘呢?阿城呢?……韓毅呢?” 頓了頓,又問:“趙鋒如何會在這里?” 二十年多年前,她將七刀從中樞逐到南陸,以杜城、韓毅制衡他,又將元壽托給了范翎,這才放心的閉關修煉。以那時的安排,如何會讓七刀叛亂至此? 元壽滿面羞慚,垂下頭去。 “趙鋒……是八年前,我召回來的……”元壽心頭悔恨交加,“老平陸候十五年前就過身了。老永平侯四年前也過身了,范相傷心過度,身體精神便都不大好,她上書乞骸骨,我準了。去年開始……她,她腦子開始糊涂了?!?/br> “你召回趙鋒,”竹生平靜的問,“她沒攔你?” 元壽愈發(fā)羞慚,道:“攔了,我……沒聽?!?/br> 竹生望著她的孩子,心下嘆了口氣。 她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也教得太好了。在對元壽的教導上,實則她和范深亦有分歧。 范深一心想將元壽教導成一位不世明君,可竹生卻希望元壽在學會做帝王之前,先學會做一個“人”。結果是,她以母親的身份日夜施加影響,自然比范深對元壽的影響更深。元壽果然在做一個帝王之前,成功的學會了做一個“人”。他顧念親情,重視血緣,身為帝王,卻保有了一個“人”該有的美好的品德, 但正是這份美好,拖累他至今天的地步。 竹生嘆息一聲,道:“是我的錯。” 她算計,安排,卻漏算了一件事——七刀,比那些能制衡他的人都年輕。他熬死了韓毅,熬死了杜城,熬到了范翎失去了威懾力。所以,他終于動手了。 竹生轉頭看向七刀,問他:“七刀,范翎何在?” 七刀撫著手上的手臂,想起了那個老太婆倒下的樣子。她糊涂了一年了,見到他竟然突然清醒,竟識得人了。 “七刀……咳,……七刀……”她倒在血泊中,咳著血喚這個名字,看著他的目光中竟然有憐憫之意。 七刀還沒回答竹生,元壽的身后已經(jīng)響起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死了!”那聲音道,帶著恨,帶著嗚咽,“都死了……” 小小少年從元壽身后露出身形。侍衛(wèi)也已經(jīng)替他解開了綁住嘴巴的布帶,正在給他解身上的繩索。少年淚流滿面,道:“都死了?!?/br> 他指著趙赫,道:“他殺了我娘、大伯娘還有堂兄們!”又指著七刀道:“他!殺了我祖母!” 范翎四子,長子杜純承爵,坐鎮(zhèn)撫州,拱衛(wèi)京畿,妻兒卻都留在京城。次子、三子都合家外任,四子杜厚護衛(wèi)宮城,常伴天子身邊。此時,除了外任的次子、三子兩房人,還在京城的杜家人,就只剩下這個小少年了。 “翎娘死了?”竹生盯著七刀。 七刀撫著傷口,感慨道:“你一定想不到,這么多年了,你當年教給她的近身纏殺,她竟然都沒擱下。你送給她的匕首,她竟然一直藏在身上?!?/br> 無論范翎與他怎樣,她都是名動天下的小范相。為了表示對她的尊重,七刀親自去擒她。不想已經(jīng)糊涂了一年多的范翎,在見到他的時候,忽而清醒了。那柄藏在身邊的小小匕首,便割破了七刀手臂的血管。 但那把匕首最終被七刀捅進了范翎的胸膛。范翎倒在血泊中,憐憫的看著他,她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叫出了“七刀”這個名字。 明明,她就是那些逼著他做“趙鋒”的人之一。 “七刀。”竹生的身周散發(fā)出冰山一般的寒意,“你,殺了翎娘?” 竹生握緊了綠刃。綠刃是一柄長且寬的大刀,它的刀鋒一直戳在地上。此時,那刀鋒離地,抬了起來。 昔日小樹林中,那個少女便是這樣握著那柄碧綠的刀,身上流露出掩不住的殺意。七刀驟然膽寒!幾十年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懼意陡然躥起! 他是認定了竹生已死,才敢向元壽發(fā)難。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大喝一聲:“盾來!” 七刀的身周一直有十來名盾手圍繞,片刻不離。這些盾手訓練有素,才聞聲便已經(jīng)迅疾的舉盾護住了七刀。 然而竹生那一刀,卷著颶風。沙塵驟然翻涌,盾牌在巨響中碎裂,巨大的恐怖的殺意迎面而來。 jiejie! 我的刀給你! 我的人給你! 我的命也給你! 你都拿去! jiejie、jiejie! 你殺了我罷! 那神女高高在上。她的長發(fā)迤邐在他的胸口。她的眼眸深邃如潭,魅惑無邊。 神光中,她帶著愉悅的笑意。兩指并刀,俯身劃過他的咽喉。 我的,她滿意的道。 七刀眼前都是白光,他覺得自己死了。這一次,不是幻覺。 這條命,終究是……給了她…… 飛石和盾牌的碎屑崩得侍衛(wèi)們不得不以手臂護住頭臉,緊閉上眼睛。 唯有元壽沒有閉上眼。 他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母親揮刀,將那個生了他的男人和他的兒子、他的人……斬成了一片血花。他看到他爆裂,那些血甚至迸濺到了他的臉上,他的嘴里。他嘗到了nongnong的腥氣,令人欲嘔。 這是他人生中必須經(jīng)歷的一場苦痛。他的母親替他做了他不能做的事,替他終結了血緣帶給他的詛咒,推動著他終于拋下了那些因為為“人”的美好而生出的猶豫孱弱,徹底的成為了一個真正合格的帝王。 趙鋒、趙赫,盾兵和弩兵,還有簇擁著他們,離得近的兵士,都化作了血霧。散落在四周遠處的士兵或肝膽俱裂,或呆若木雞。 不知是誰第一個將兵刃扔在地上,五體投地。倉啷聲隨后不絕。知道了那個手握碧綠寶刀的少女是誰,再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竹君已出世,定國公已伏誅,大勢……已定。 蒼瞳踏出一步,腳上的鞋子碎成了渣渣掉落,徹底成了赤腳。他走到那一堆血rou模糊的中間,撿起了一片盾牌的殘片??戳艘谎壑?,他將那殘片遞給了竹生。 竹生早在七刀令盾手衛(wèi)護他時便覺得異樣。七刀如何竟會覺得那些盾牌能擋住她的刀?待接過那殘片,看到刻在上面的花紋的時候,竹生的瞳孔猛然收縮! 她雖不通此道,卻曾在長天宗生活數(shù)年。在長天宗,符陣無處不在??吹枚嗔?,她一眼就認出那些花紋正是某種符文。 蒼瞳又俯身撿起一支弩/箭,那弩/箭的尾梢也刻著些符文。原來如此,竹生懂了七刀的有恃無恐。 只是,她閉關二十年,突破的境界,遠超出他的想象。 她走到那些跪拜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叛軍身前,問道:“這些盾和弩,誰人所制?” 有個頭目樣的人顫巍巍的回答:“定國公身邊……一門客……” 竹生問:“此人何在?” 頭目道:“在盛日城。” 竹生轉眸去看蒼瞳,蒼瞳在聽到“盛日城”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jīng)瞬息消失了身影。 竹生望著他消失的方向,那里遙遠的,只有黑洞洞的夜。竹生以為她等不到的事情,竟然等到了——凡人界,終于迎來了一位除她和蒼瞳之外的大九寰來客! 但竹生最終沒有見到那個人。蒼瞳沒有帶活人回到長寧宮,只帶回了幾個乾坤袋。 這種最低配置的儲物法器間接表明了其主人境界之低。蒼瞳用一個“氣”字告知了竹生,那不過是一個煉氣修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