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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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自己對他,總是冷淡的。她對他說的話不多,往往都是命令。他本是一個能說會道、口才便給的孩子,卻在她的壓制下漸漸變得沉默、話少起來。 她知道他的出身無法選擇,也知道她沒有殺他的理由。但她明知如此,仍然克制不住自己對他的疏離和冷淡。 她也有屬于自己的仇恨和怒火。那些仇恨她深埋心底,卻從來不曾忘記過。在凡人界她遇到了如同她的仇人一樣恃強(qiáng)凌弱的人。他殺死他們,毫不留情,固然是因其作惡,但又何嘗不是因?yàn)樾闹械膽嵟兀?/br> 她其實(shí)一直和晴娘一樣,覺得七刀遲早會長成那樣的人。她一直在等著,等著七刀顯示出那樣的征兆時,她便可以殺他了。 七刀卻一直像影子一樣緊緊地追隨著她,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一般,只服從她的命令。 她叫他殺他就殺,她叫他止,他就止。 竹生其實(shí)一直忘不了彭城之戰(zhàn)時,那少年在城守府大門處浴血而戰(zhàn)的樣子。 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當(dāng)她蹲下身貼近他的時候,他的眼睛卻那樣明亮。仿佛在說——jiejie!你看我,你看我呀! 她養(yǎng)過孩子,深諳孩子的習(xí)性。那些孩子第一次系上紐扣,第一次自己拿起餐具,或者不管第一次做出了什么新的成績,他們都會這樣興奮的大叫:mama!你看我!快看我! 竹生那時候,因此而沒敢多看他。 但她此時看著他明亮的眼睛,終究還是心軟了。 七刀很敏銳地捕捉到竹生眸中柔軟的溫色。那種柔軟,從來竹生只在看翎娘阿城的時候才有。帶著慈悲,帶著疼愛,帶著“不要怕,我站在你背后”的鼓勵。 那是七刀渴望已久的東西。 他終于得到,卻竟然手足無措起來。 竹生心中嘆息一聲。第一次用柔軟的聲音對他說:“旁的都罷了,安全第一。你要平安回來?!?/br> 少年的眼淚,險(xiǎn)些奪眶而出。 七刀走了以后,竹生終于有了一段還算空閑的時間。 她對翎娘說:“我要試試看一次練功最長能堅(jiān)持多久。若無事,就不要喚我。若城中有事,隨時可喚我。” 翎娘答應(yīng)了。 和在高家堡的時候一樣,翎娘依然是和竹生住在一個院子里。朝城守孤家寡人一個,無妻無子。他住的院子,略略收拾,竹生就搬了進(jìn)來。 因要沐浴朝陽和夕陽,竹生打坐的時候并不關(guān)閉窗戶,這樣翎娘也可以從窗戶看見她。 從第一天的朝陽到夕陽,竹生盤膝趺坐,紋絲不動。翎娘只是不斷的探看。 到了第二天,翎娘禁不住咋舌。 第三日,領(lǐng)娘已經(jīng)有些不安。 第四日,連范深都過問了好幾次。翎娘午飯前還回來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正午的陽光太明亮了,總覺得竹生的房間里面格外的亮。翎娘探頭向窗戶里看了一眼,仿佛看到竹生身周燃燒著白色的火焰。 她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再看,那房中又沒那么明亮了,也沒有什么白色的火焰。她抬頭,一大片云正好遮住了太陽。 竹生交待過翎娘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打坐吐納。她感覺自己才進(jìn)入那種如同浸在溫水中的舒服的狀態(tài),就被翎娘喚醒了。 “竹生!竹生!”翎娘扒著窗戶,擔(dān)憂的看著她,“你醒醒,你、你還好嗎?” 竹生睜開眼睛。 “怎么了?”她問,“城中有事?” “無事,一切平安?!濒崮镎f。 竹生奇道:“無事你喚我作甚?” 翎娘猶豫一下,道:“父親說,人超過七日不食不飲,便會死。” “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七日了,你、你還好嗎?” 第87章 087 修士在筑基之后, 靈竅開到足夠多,經(jīng)脈被拓得足夠?qū)? 可吸收和容納的靈力,便足以支持rou身的自循環(huán),從而可以不需進(jìn)食和飲水。這種情形, 被稱為辟谷。 竹生聽了翎娘的話, 不由感到驚訝:“已經(jīng)七天了嗎?”分明感覺才進(jìn)入那種感覺。看來修煉中果真是不易察覺時間流逝。 怪不得長天宗那些人動輒閉關(guān)幾年幾十年的。當(dāng)年沖昕微笑不給她解釋,大約就是這種感覺不親身體驗(yàn)是理解不了的吧。 “是啊。已經(jīng)七天了。”翎娘擔(dān)心的道,“你還好嗎?” 竹生手摸上胃,并沒有感覺到饑餓, 而且身體精力充沛。她不禁感到驚訝,難道她已經(jīng)能辟谷了嗎? 但是并沒有。在她結(jié)束修煉半日后,她又如常的感到了饑餓,并食用了常量的食物。 然而她在修煉的那七天中, 她的確沒有被餓死,這證明有足夠的靈力可維持著她rou體生存。意味著的確靈氣入體,轉(zhuǎn)化為了靈力。然后……它消失了。 去哪了? 竹生有一個懷疑,然而卻無法證實(shí)。 在七刀離開兩個月后,開始陸續(xù)有流民來投。澎城早有準(zhǔn)備,新來的流民,甄別身份, 分別安置在城中或堡中。 這兩年范深和竹生蝸居一隅,消息閉塞。這些流民自大城池來,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消息。 正如范深當(dāng)日所說, 許國烏陵霍家逼死了世子,金家得到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世子一死,王次子名不正言不順的問題迎刃而解。金家當(dāng)即便出兵,以弟弟為兄長復(fù)仇為名兵指恒城。烏陵當(dāng)即便亂了。 天佑大將軍得到消息,聯(lián)絡(luò)盛公子,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說服了盛公子,約定平分烏陵。盛公子利令智昏,與天佑大將軍兩個人聯(lián)手出兵烏陵,左右夾擊。 天佑大將軍直取了朝陽城。金家不敵,遂降。天佑大將軍納了金太妃為側(cè)夫人,收王次子為義子。又與盛公子聯(lián)手攻打霍家。 霍家政治上有些糊涂,軍事上卻不容小覷。先時迎抗朝陽城,便沒讓金家占到便宜。之后在雙方夾擊之下,只能收縮地盤,以恒城為根基固守。 霍家如縮頭烏龜一樣收進(jìn)殼中,天佑大將軍和盛公子攻了半年,竟也奈何不了他。 天佑大將軍背棄信約,忽地刀鋒一轉(zhuǎn),攻打起昔日盟友來去。盛公子的人措手不及,大將折于陣前。 消息傳回曲城,盛公子正伏在美姬的肚皮上,品嘗著美姬以自身為盤,奉上來的新鮮瓜果。大驚之下,盛公子惶急起身,上前道:“消息可確實(shí)?” 一腳踏落在美姬的肚皮上,肥胖的身軀重逾二百斤,登時一腳將美姬踏得腸穿肚裂,翻滾慘叫而死。 彼時,竹生范深,剛在高家堡落腳。 盛公子失了大將,驚慌之下召集臣屬聚議。最后,采納某人進(jìn)言,向陳國求救。 陳國覬覦許國已久,得信大喜,躍躍欲試。然又懼天佑大將軍之威,遂聯(lián)絡(luò)邯國,以助戰(zhàn)盛公子為名,一同進(jìn)軍、瓜分許國。 盛公子引狼入室,失卻領(lǐng)地、實(shí)權(quán),全然被陳軍統(tǒng)帥架空,悔之晚矣。 陳、邯二國與許國接壤,豐國與許國則隔著邯國。 天佑大將軍雖軍力威猛,同時相抗兩國,也是吃力。遂送信與豐國。豐、邯二國,積怨已久。豐國得信,確認(rèn)邯國出兵許國,國內(nèi)軍力空虛,遂發(fā)兵攻邯。 待得秋日里又一大波流民聞聽澎□□聲前來相投時,帶來了涪城失守的消息。 他們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七刀的消息。 “小郎君說,他綴在豐軍后面再看看情形,還要過些日子再回來?!蹦切┤说?。“讓我等帶話給他的jiejie,一切安好,無需擔(dān)憂?!?/br> 范深打發(fā)了那些人,對竹生笑道:“這小子素來應(yīng)變機(jī)敏,你用他做這事真是再合適不過?!?/br> 竹生不置可否。 七刀是個急于向她證明自己價(jià)值的孩子。她知道他有潛力,但不知道他最終會成長成為什么樣的人。 冬天最冷的時候,七刀終于回來了。 一年不見,這少年個頭猛竄。他大概是已經(jīng)比竹生高了吧,范深看著他的時候想。 彪悍的少年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便翻身下馬,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先生”。范生朝他微笑頷首道:“辛苦了。”說完,他轉(zhuǎn)頭看著他的身后問:“這些是……?” 七刀道:“這些都是咱們的人?!?/br> 他帶了三十個人、兩車糧食離開,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二百個人,五十多車的糧食。 “還有幾十個兄弟,先留在那邊?!彼?,“我們臨走前干了一把,劫了一隊(duì)豐軍的糧車?!?/br> 范深道眼中,便有微微驚嘆的笑意。 七刀帶回來的那些人是他在外面收服的一些亡命之徒,個個看起來都彪悍不馴。但范深并不擔(dān)心。這些人肯追隨七刀,就說明已經(jīng)被七刀馴服。而七刀這小狼崽子,早就被竹生馴服。 這些人就算再不馴,有竹生在,范深就一點(diǎn)兒都不擔(dān)心。 他只是驚嘆七刀。 這少年眼看著在成長。范深不知道他會長成什么樣子,但他曾經(jīng)救過他的命,又曾拼了命衛(wèi)護(hù)于他。范生早就決定會盡力拉扯他一直走在正道上。 殊不知,他驚嘆七刀的成長,七刀亦在驚嘆一年不見,澎城的變化之大。 他靠近彭城的這一路上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兩個新的寨子和數(shù)個新村落。在他走的時候那些東西都不存在,只是一片荒地而已。 進(jìn)城的一路上,他聽見了織機(jī)的聲音??棛C(jī)不稀奇,女人大多會紡線織布。但他聽到的是成片的織機(jī)聲,就不一般了。 迎他進(jìn)城的城衛(wèi)小吳就比他大兩歲而已,跟他一同抗過豐兵,算是熟識。小吳看他側(cè)耳模樣,笑對他說:“是城守,雇傭了流民中的女子紡織?,F(xiàn)在咱們的衣服,都出自這織坊。”他說著,自豪的拍了拍身上嶄新的制式軍襖。厚厚的,穿在身上暖乎乎的。 “這些女子的工錢五日一結(jié),從不拖欠。有了這份工錢,夫妻兩個,哪怕再帶個孩子也能吃上口飽飯了?!毙堑?,“何況還有男人可以去修寨子,你看到新寨子了沒?” 七刀點(diǎn)頭道:“看到了,修的真快。高家堡那邊的新寨子呢?” 現(xiàn)在澎城的人已經(jīng)把高家堡和澎城視為一體了,小吳道:“早就修好了!這邊的新寨還只是才立了寨墻,里面還沒弄好,那邊的寨子里面都規(guī)整整齊了?!?/br> 他道:“修寨子,竹娘子給結(jié)現(xiàn)錢,流民們都搶著去干呢。這寨子立得好,現(xiàn)在咱們的斥候可以放出十五里了?!?/br> 七刀在外奔波一年,對于斥候能放出十五里有什么意義,心里非常明白。但他卻道:“竹娘子?” 小吳樂呵呵的道:“是啊,竹娘子?!?/br> “以前咱們叫城守的有,叫大人的有,叫姑娘的也有。”他道,“現(xiàn)在只有那些大人們才管竹娘子叫大人,咱們尋常老百姓都叫竹娘子?!?/br> 七刀知道所謂的大人們指的是澎城的屬官們。 小吳湊近他,鬼鬼祟祟的問:“哎,大家都說……竹娘子沒有姓氏,是因?yàn)楣蕠淹?,是真的嗎??/br> 七刀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道:“這不是我能說的。” 他是竹生身邊近人,他不否認(rèn),小吳就當(dāng)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興奮得臉都有點(diǎn)紅。 “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就咱們娘子那一身的貴氣,那可是只有……”他用嘴型做出“公主”兩個字,“才能有的呀!” 七刀笑笑不語。 還沒到城守府,就看到有一條巷子,巷口有兵丁把守。 “那里怎么回事?”七刀問。 “工器坊?!毙堑溃艾F(xiàn)在主要是在造咱們的兵刃,所以管著不讓人隨便進(jìn)去?!?/br> 聽到兵刃兩個字,七刀的眼睛就變得更加明亮了。